錢文化史

丁愛波

2018年，央行將發行人民幣70周年紀念鈔。1948年12月1日，中國人民銀行在河北石家莊宣布成立，同日發行我國第一版人民幣，至今剛好70年。

人民幣——細薄又精美的紙片，是我國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綜合國力的體現之一。70年來，它從粗糙到精美，實際上正是中國人民邁向美好生活的寫照；而它從廢墟到繁榮，也見證了這個龐大復雜的經濟體所蹣跚走過的每一步。

其實，中國人民銀行的建立可以溯源到上世紀20年代中后期。早在革命斗爭初期，金融的重要性就展現出來，最初是減息和反對高利貸，但隨著紅色政權的確立，紅色金融應運而生——工農銀行在戰火中成立了。

1927年8月，福建上杭蛟洋鄉農民協會建立，1927年，蛟洋農民銀行創辦，發行蛟洋農民銀行流通券。1928年6月，因地方軍閥的圍剿，蛟洋農民銀行停止營業。1931年11月7日，江西瑞金召開“全國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成立“中共蘇維埃共和國國家銀行”，并發行貨幣。

新中國成立初期，中華大地滿目瘡痍，工業凋敝、交通壅塞、農田荒蕪、通貨膨脹、餓殍遍野，面對極其嚴峻的形勢，中央人民銀行運用行政手段管理現金、集中資金：普遍核定各單位的庫存現金限額，其超過限額部分須及時交存銀行；沒收官僚、戰犯、敵偽資本。

通過沒收官僚資本企業，凡屬有關國家經濟命脈和足以操縱國計民生的經濟事業，已經基本掌握在國家手中。中國人民銀行還大力發展保險儲蓄事業，確立了“存款自愿，取款自由，為儲戶保密”的儲蓄原則；推出了財產保險、農業保險、人身保險等業務種類。同時還開展了涉外保險業務，支持對外貿易，遠洋航運業的發展。據統計，截至1958年，中國人民保險公司共收入保險費16.2億元。

除此以外，中國人民銀行實施補充信貸資金、集聚外匯資金的舉措，支持國營經濟的發展和“三大改造”，為國民經濟的恢復立下了汗馬功勞。

1979年，中國人民銀行逐漸從國家銀行向中央銀行轉型，同時扶持農村經濟的發展、促進城市生產改革和民主改革，這樣計劃經濟慢慢走向了市場經濟。中國人民銀行的發展歷史，就是我國經濟建設的縮影，也是中國人民生活變化的縮影。

梳理中國貨幣發展的脈絡，由小小的貨幣發微，呈現歷史的另一種風貌。

比如春秋戰國，三晉與布、楚幣問鼎、刀出齊燕、萬錢之祖……昭示的不僅是歷代秦王破除七國之畛域，聯華夏為一體，以與匈奴、百越、外族一決雌雄之政治史，更是半兩錢與貝幣、布布、刀幣、圜錢、楚幣等先秦傳統貨幣“度長絜大”“比拳量力”，最終繩繩相續的貨幣發展史。

無論是制作它的幕后軼事，還是支撐它的國家經濟，還是追逐它的黎民萬眾，在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面前，還會有更多的故事要講。

人類文明創造了金錢，金錢又加速了人類文明進程?！板X能生錢”，當人們發現了這個秘密，世界變得不同。金融出現之前，財富增加的方式是更加努力耕作，或更多地掠奪。一旦有了貨幣，并出現了貨幣自我增加的法則，財富就以幾何倍數增長起來?，F代金融的產生，伴隨人類工業文明的進程，改變了這個星球。

1949年4月20日，渡江戰役打響，一支由四十輛大卡車組成的車隊，從山東青州出發。這些滿載的卡車里只裝了一種物資：一捆捆的人民幣。4月25日，南京解放后的第二天，車隊從揚州過江，前往丹陽休整，他們前方的目的地只剩一個：上海。

5月25日，人民解放軍攻進上海，三天后，這支不拿槍的車隊就帶著4億元人民幣，跟在陳毅的座駕后面抵滬。

人民幣之所以要緊跟著前線部隊進入上海，是在斗爭中汲取和總結出來的經驗。在幾個月前解放北平時，由于對接管大型城市準備不足，一度出現了貨幣混亂，給經濟恢復造成了嚴重障礙。此后，中央和軍委下達死命令：“軍隊推進到哪里，鈔票必須要跟到哪里。”

金融中心上海的接管難度，比北京更大。國民黨一度狂言：“解放軍進得了上海，人民幣進不了上海！”1949年6月，軍管會發布命令，宣布人民幣為唯一合法貨幣，并開始用人民幣兌換金圓券。

最終，貨幣戰取得勝利。很快，在北方坐鎮的陳云南下上海，打響了那場著名的物資大戰。在二陳的推動下，人民幣徹底征服亞洲金融中心上海，而在此后的幾十年里，這種誕生在革命戰火里的貨幣，從粗糙到精美，從硝煙到繁榮，從中國到世界，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屬于它的歷史舞臺。

至今為止，發行的五套人民幣，各有各的故事，見證了新中國的發展歷程。

第一套：肩負解放全國使命

1948年之前，各解放區的財政和貨幣相互獨立。東北有東北銀行、山東有北海銀行、陜甘寧有陜甘寧邊區銀行……，這些銀行都發行獨立貨幣，據不完全統計，當時各解放區發行了400多種貨幣。

1947年10月24日，中共中央華北財經辦事處成立，著手開展貨幣統一工作，醞釀籌建中央銀行。經毛澤東、任弼時等領導商討，擬定中央銀行的名稱為“中國人民銀行”。隨著河北重鎮石家莊、山東省會濟南的先后解放，華北、華東、西北三大解放區的貨幣逐漸實現了固定比價，相互流通。1948年12月1日，華北政府將華北銀行、北海銀行、西北農民銀行合并為中國人民銀行，發行人民幣。

第一版人民幣僅有50元“水車礦車”券、20元“運肥火車”券和10元“灌田礦井”券3種面額。

人民銀行的第一任總經理南漢宸編了一段快板《大家愛護人民幣》，組織銀行工作人員上街傳唱：

諸位同胞和兄弟，

聽我談談人民幣。

從前咱們解放區，

花的票子種類齊。

三個銀行合并了，

統一發行新貨幣。

十二月一日開始花，

名稱就叫人民幣。

當時由于國民黨濫發貨幣，國統區法幣、金圓券、美元、甚至袁大頭都在混雜流通。每解放一個城市，都需要用大量人民幣進行收兌。當時銀行和印刷廠的技術骨干常常隨軍出征，解放哪兒，就接管當地的印刷廠，就地發行人民幣，“把蔣幣驅逐到它的墳墓里去”。

這也導致第一套人民幣面額眾多、版別復雜，從1元到5萬元共計12種面額，57種底版，62種版別，5萬元也是人民幣史上幣值最大的一種。這里面既有延安光華印刷廠用羊皮革、蜂蜜、麻紙粗制的5元“水牛券”；也有沈陽造幣廠用蘇聯進口五星線水印紙精美印刷的200元“排云殿券”。

第一套人民幣的精心設計和粗放生產的落差，反而誕生了許多稀罕貨：當年1萬元的“牧馬圖”和“駱駝隊”等12種面額鈔票被收藏界稱為“十二珍品”，價格高的離奇，2011年在上海建國賓館舉辦的上海泓盛秋拍中，單張高品質的“牧馬圖”一萬元券被拍得460萬元，堪稱“中國紙幣之王”。

第二套：由蘇聯印刷

1953年11月3日，陳云向中央上報《關于發行新幣問題的請示報告》，確定了第二套人民幣的兩個設計原則：一、單位價值高；二、票面額小。中央同意了“發行一種單位價值較高的新幣來收回現行的人民幣，以整理籌碼，縮小票面額”的意見。

結合黨中央和陳云的意見，第二套人民幣的主題確定為各族人民大團結和社會主義建設。

周恩來對這套人民幣的設計稿提出了很多精細的修改意見：一分券中美式卡車、戰士手中的“美式卡賓槍”、農婦的蒼老神態……

第一套人民幣上“中國人民銀行”的題字是由董必武親自撰寫的，為體現新中國的民主和平等，第二套人民幣上的字請了人民銀行里書法比較好的普通職員馬文蔚來寫。這一字體沿用至今，僅有部分偏旁做過改動。馬文蔚一直到1984年才拿到題字的潤格：一筆5000元的巨款。

那幾個字，無疑是中國流傳最廣的書法作品。

在第二套人民幣設計定稿后，陳云力主由蘇聯代為印制。長期主持經濟工作的陳云深知偽鈔對經濟穩定的危害，請蘇聯印刷，可以在防偽上做的更好。最終，第二套人民幣中，面額3元、5元、10元的鈔票都是由蘇聯代印，被稱為蘇三幣。而3元的人民幣也僅此一茬，后來再也沒有發行過。

第二套人民幣于1955年3月1日起發行。之后，一箱箱采用膠凹套印，版紋深、墨層厚、反甲防偽功能強的精致貨幣，通過西伯利亞的鐵路，源源不斷地從莫斯科運往內蒙古滿洲里。發貨者寫的是“蘇聯木材公司”，收貨方寫的是“滿洲里進口公司”，貨物明細寫的是“技術設備”。

第三套：流通時間最長

上世紀60年代中蘇交惡，蘇聯大規模撤走援華專家的同時，也中止了代印人民幣工作。更下作的是，蘇方還利用手中的印版制作假幣，通過新疆和東北邊境投放到我國境內，擾亂我國金融市場。

第三套人民幣發行于1962年4月20日，陸續發了7種面額、8種底版、9種票券。其中最著名的就是5元煉鋼工人券，鈔票正面中間是煉鋼工人生產圖，兩側以松柏、杜鵑花相襯，背面是露天煤礦圖。票面人物栩栩如生，畫面細節豐富，曾在一次國際鈔票界的評比中，被評為“世界紙幣精品”。

第三套人民幣直到2000年7月1日才停止流通，是流通時間最長的一套人民幣。這38年見證了我國從貧困走向富強，從“十年動亂”到“改革開放”，崢嶸歲月之間，第三套人民幣見證了億萬中國人悲歡離合，凝聚著人們對那個時代的復雜情感。

它也是我國第一套完全自主設計、印制的貨幣，結束了依靠外國人印鈔票的歷史。在我國貨幣發行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章。

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是，第三套人民幣中有過一張印制完成、未曾發行過的人民幣，這就是有“鐵人”王進喜的兩元券。

票的正面是“鐵人王進喜”的肖像，背面是建設中的大慶油田。據說，此幣原來準備在1976年10月發行。但時逢毛主席去世和粉碎“四人幫”等重大歷史事件，因而發行被耽誤，最終沒有流通。

第四套：四偉人亮相

國務院于1978年指示中國人民銀行設計第四套人民幣。撥亂反正后，確定由設計專家羅工柳、侯一民等開始重新籌備，他們設計的第四套人民幣以56個民族人物頭像為票面圖案，反映民族大團結建設社會主義的主題思想，這個設計思路得到了中央領導的肯定。

這個方案最初沒有設計50元、100元兩種大面額的票卷，但隨后中央根據當時經濟發展快，貨幣流通量大的情況，決定臨時增設兩種大額紙幣。這給設計人員們出了道難題，民族團結的主題已成體系，人口最多的漢族已經用在了10元券上，50元和100元上用什么內容合適呢？

當時正逢新中國30周年國慶，有設計人員看到國慶游行隊伍的彩車上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和朱德4位領袖的頭像，受到啟發，提出100元券上放4位領袖頭像的方案。這一想法得到了設計團隊的集體贊同，最終確認100元券用四偉人，50元券用工人農民知識分子。

第四套人民幣的設計中人物頭像比較多，設計小組根據當時人口普查的結果，將人口超過100萬的少數民族都畫上了人民幣。1角錢上的高山族是個例外，因為它象征了臺灣，寓意祖國統一。

第四套人民幣曾深受假幣困擾，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伴隨著電子分色、激光照排制版技術的成熟，偽造的人民幣難以分辨，且數量巨大，那一時期我國出現了第二次制售假幣的犯罪高峰。

在1990年版的一百元券、五十元券中，新增了安全線、無色熒光油墨兩項全新的防偽技術，給偽造人民幣增加了難度。

第五套：

票面統一采用毛主席頭像

在籌備第五套人民幣時，李鵬總理希望能夠有一款一看就知道是中國鈔票的設計稿，朱镕基后來就提出建議：票面統一采用毛主席頭像。

我們目前在第五套人民幣上看到的毛主席頭像，來自1950年毛澤東與全國戰斗英雄、勞動模范的合影。這還是后來出任證監會主席的周正慶提議的，他說：“這張照片是毛澤東精力充沛、風華正茂的時候，最能代表他的形象的一張?！?/p>

國務院后來采納了這一意見，邀請中國畫壇畫毛主席頭像最多的畫家劉文西執筆，繪制了我們現在看到的設計稿。

第五套人民幣做工細致， 圖案精美，底襯采用了我國著名花卉圖案，背面主景圖案選用了風景名勝和著名建筑，充分展現了我國悠久的歷史文化和壯麗的山河景色。這套人民幣的色系較之前幾套明亮了很多，這離不開經濟高速發展下熱烈奔放的時代精神。

同時也是因為第五套人民幣在1999年10月1日發行，有為祖國五十周年獻禮的意思。紅色的百元大鈔也深受國人的喜愛，認為喜慶吉祥。

中國2001年加入WTO，開始融入世界經濟體系，進入到一個快速發展期?，F金流通和現金處理手段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ATM到刷卡消費，從移動支付到數字貨幣……第五套人民幣在這一歷史時刻，始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而一帶一路戰略的實施，讓越來越多的國家認可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