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傳統特色家具的設計思想分析

朱 云 Zhu Yun

(惠州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廣東惠州 516007）

廣東傳統家具，有時又稱廣式家具，特指廣東地區形成的傳統家具風格。廣東傳統家具是我國家具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歷史悠久，而且特色鮮明，并與蘇式、京式家具一道成為我國地方傳統家具藝術的高峰。家具設計思想，從字面意思來講，就是家具設計過程中的相關想法、思考和計劃；若從其內涵來講，又包括設計的價值、目的、理論要點及設計的指導思想等。而本文所指的設計思想，則更多地偏向后者，即通過分析廣東傳統家具的設計特色，歸納其設計要點和核心價值，進而為當代設計借鑒。廣東傳統家具的設計思想是其一切特征表現的源泉，不僅涵蓋材質工藝、造型裝飾，而且還包括物質功用和審美文化，它們在傳承中國傳統造物精神的同時，又飽受彼時廣東政治經濟、社會思潮、工藝文化的影響，特別是泛海東來的西方文化藝術，給廣東傳統家具的整體形象增添了濃郁的異域旨趣，創造了獨具風貌的廣東地方家具范式。轉換。究其原因，還是離不開廣東和中國文化這個大環境。中國文化歷來兼容性就強，也善于接納外來文化，歷史上不管是佛教，還是少數民族文化，均能和中國漢文化主體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廣東匠人雖然見多識廣，處于開放革新的前沿，但是對于國內消費者來說，其中國人的特質沒有太大的改變。因而基于此點判斷，廣東匠人就尤為注重兼容并蓄，在增添異域情趣的同時，還能提高家具產品的關注度和交易額，進而將其演變為廣東傳統家具的一個指導原則。

1 形態——兼容并蓄

形態，是反映家具特征的首要因素，也是辨識家具風格的核心標志。廣東傳統家具的形態，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中西交融、華洋并處。自唐宋以來，廣東一直處于中國外貿的最前線，特別是隨著乾隆皇帝一口通商政策的施行，廣東的外貿地位就更為顯著。頻繁的海外貿易，不僅刺激了廣東手工業的發展，而且也培養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在家具制造領域，早在雍正年間就有很多廣東匠人在皇宮造辦處供職，如羅元、林彬、賀五、梁義、林志通等。即使到了晚清年間，也有廣東匠人為皇宮服務的記載，如南海縣石基村的梁埠就曾為光緒大婚趕制過龍床[1-3]。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和持續緊密的往來貿易，不僅開闊了廣東匠人的思想眼界，而且也提升了其能力水平，并推動了廣東家具地方特色的形成。從造型上看，廣東傳統家具喜用C形、S形曲線，并大量采用西式裝飾元素，如西番蓮、莨菪葉、渦卷紋、貝殼紋及獅羊貓爪等，受巴洛克、洛可可藝術影響明顯[4]。同時，其又努力保持中國傳統家具造型的基礎構架和裝飾元素，如橫豎梁柱、框嵌板造型及牙子、傳統紋飾等。（圖1）為一款紫檀有束腰西洋扶手椅。據王世襄先生推斷，應屬廣作產品，并極有可能屬于圓明園故物。從形態上看，扶手椅采用了中國傳統家具造型為主體，兼用西式裝飾元素，如托泥、束腰、三彎腿及西番蓮、渦卷紋等。但細看發現，其中西兼容處理非常細膩。如裝飾元素西番蓮，雖然出現在背部、腿部及望板等諸多部位，但大的輪廓造型仍然保持中式。如背板正中，從上至下，西番蓮重復了多次，但大輪廓寶瓶造型卻是中式的；同時望板上，其渦卷紋、貝殼紋、西番蓮占據較大比例，但是主體牙子造型還是中式。即使是扶手的渦卷紋、西式建筑柱式，也仍然向中式裝飾風格進行

2 材工——求真務實

求真務實，是廣東家具材料工藝的客觀寫照，也是廣東傳統家具區別于其他地方流派的一大特色。真，就意味著真材實料；實，即說明敦厚樸實。縱觀廣東傳統家具，在材料上，其主要采用酸枝、紫檀、花梨三種硬木，包括雞翅木、鐵力木、坤甸木、菠蘿格等硬木材料[5]。而在工藝上，由于采用硬木材料，其一般不油漆家具內側或里側，上面漆而不上灰粉；打磨后直接揩漆或打蠟處理，以顯示木材的真實紋理。同時，在制造時，廣東工匠又喜歡一木連作或整木連作工藝，即對于較大的零部件，較少采用拼接或攢接工藝，而是直接采用整木制造；并在整件家具中，又追求材質一致性，不摻雜其他木料。在尺度上，相比蘇式家具，廣東傳統家具用料更為闊綽，不僅零部件粗壯圓渾，而且家具整體尺寸也較大，給人貨真價實之感。由于用材的實在和工藝的精致，廣東傳統家具除了大量供應國內消費者，也供應國外消費者。據臺灣崔詠雪的《中國家具史·坐具篇》研究：“在18、19世紀，中國出口的家具中，十之八九為廣作家具。”甚至，當時在廣東擔任公職的官員，在其調離廣東時，也會帶走一套或多套廣東傳統家具[6]。因而可以想象，當時廣東傳統家具受歡迎的盛況。圖2為一款酸枝鑲石洋花扶手椅，是廣東傳統家具中暢銷的佳品。該椅椅通體采用酸枝材料，其主體構架比較壯碩，如腿部的羊腿造型，靠背的盾牌裝飾以及扶手的C形、S形等，每個部位均粗實圓潤，各個細部不僅雕工細膩，而且無摻雜痕跡，顯露出廣東傳統家具用材工藝的實在。而究其原因，則主要與廣東的地理環境和文化氛圍有莫大的關系。廣東地處熱帶和亞熱帶交界處，盛產各種硬木材料，如紫檀、酸枝、花梨、菠蘿格等，加上又離東南亞等優質木材產地較近，因而在用材上就有很大的便利。與蘇式工匠相比，廣東工匠發揮的余地更大，無需斤斤計較，只要生產的產品經濟實用，并能吸引買家就可以。另一方面，自古以來，廣東人都注重勤儉持家，因而對待器物尤其講求實用、耐用。而真材實料的廣東傳統家具，無疑滿足了這一要求。加上，廣東商貿因子的千年滲透，廣東商人、匠人做生意時，特別講究信用，進而間接地形成了廣東傳統家具真材實料的特色，并成為制造廣式家具的一個準則。

圖1 紫檀有束腰西洋扶手椅

圖2 酸枝鑲石洋花扶手椅

圖3 高雕云龍紋搖椅

3 功用——制器尚用

功用，即功能效用，就產品而言，其功用主要是指使用功能。功用是產品價值的核心所在。任何消費者購買家具產品，其首先滿足的都是使用功能。制器尚用，即器物以實用為第一準則，這是中國傳統造物的精髓，也是廣東傳統家具遵循的核心準則。墨子曾言：“食必常飽，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麗；居必常安，然后求樂。為可長，行可久，先質而后文，此圣人之務。”其中“質”即功用之意，可見實用為先，古即有之。明末朱柏廬則更進一步，強調物質的簡樸實在，其在《朱子家訓》中言：“器具質而潔，瓦缶勝金玉；飯食約而精，園蔬愈珍饈。”從廣東傳統家具來看，其制器尚用不僅表現在產品的使用和實用功能上，而且還包括家具的使用效益和適用性能等。由于受西方古典藝術和家具制造技術的影響，與其他中國地方流派家具相比，廣東傳統家具種類明顯增多，如獨腿桌、穿衣鏡、橢圓桌、美人靠、貴妃榻、沙發、長椅、茶幾等，這些都是從廣東地區開始使用，然后才擴散到全中國。特別是沙發和茶幾的引進，加速了國人生活中心向客廳空間的轉移。在家具的舒適性和適用性方面，廣東傳統家具的人機關系則有很大的改進。不僅開始關心女性需求，而且還能結合地區環境，因地制宜地生產特色家具。如制造美人靠、貴妃榻，以適合女性身份或需求；在椅子座面或靠背鑲嵌大理石以應對炎熱天氣等。同時在家具的局部細節上，也相應做了一些改動，以增加使用者的舒適性，如增大扶手寬度，對人體接觸部位進行圓潤處理等。（圖2）其扶手不僅加寬，而且還鑲嵌了大理石，滿足了廣東地區的使用需求。（圖3）中，通過添加腿部圓木，提高了使用者的休息效率。

4 審美——因時而變

從明末到清末，不僅世界發生很大變化，中國亦然。特別是海洋時代和工業革命的到來，給古老中國帶來了前所未有之變局。西方諸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國門的同時，隨之將廉價的工業產品傾銷到中國，而中國又不得不接受其經濟文化的侵略和滲透。尤其是占據天時地利的廣東地區，其是最早感受到西方文化藝術的地方。但廣東匠人也不是坐以待斃，而是有策略、有選擇的進行吸收。在此期間，廣東許多產品都先后進行轉型，暢銷國內外，形成了極具特色的廣東工藝產品文化，如廣彩、玻璃油畫、琺瑯、通草畫、廣式家具等，不一而足。因而在廣式家具上，其審美文化也是因時而變，以應對不同的社會形勢和消費群體。因時而變，語出漢代桓寬的《鹽鐵論》：“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即聰明的人往往會根據時期的不同而改變自己的策略和方法，有大智慧的人會伴隨著事物發展方向的改變而制定相應的管理方法。而廣東匠人，無疑是時代變換之際的“明者”、“知者”，其變化不僅在于器物造型這一層面，其更多的是審美思想的改變。西方新鮮事物的不斷涌入，不僅開闊了匠人的視野，而且也讓其意識到了發展的機遇。好新慕奇，不是中國人的專利，洋人亦有之，在中國產品中引入西方的元素和做法，或在西方產品中加入東方因子，這是不同文化交流的必然結果，并且從商品經濟角度來看，還可以提高產品關注度，刺激購買欲，增加利潤率，那么商業意識天然濃厚的廣東匠人怎會不知呢。再加上，當時西方文化的強勢地位，國人已逐漸沉入到一種膜拜的狀態中，不僅生活方式向西方轉化，在思想審美層面也是如此[7-8]。（圖1、圖2）分別是宮廷和民間家具，從造型審美上看，可感受到西方文化影響的廣度和深度。但是總體而言，廣東傳統家具中的西方審美終究是表面的，其本土性的文化仍然占據很大比例。畢竟完全倒向西方，廣大國內消費者不一定接受，廣東匠人也只能采取“西式為表，中式為體”的做法，在變與不變中找到平衡，以應對時代的變革。

5 結語

廣東傳統家具作為我國傳統家具藝術的一朵奇葩，其不僅延續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而且也吸收了西方文化藝術的養分，并以鮮明的設計特色為世人所銘記。在設計思想方面，其更是如此。無論是款式、造型、工藝、結構抑或是材料、審美，廣東傳統家具均表現出別樣的理念。從造型形態來看，其講求兼容并蓄，通過中西元素的搭配，營造了一種異域的風情；從材料功用來看，其恪守中國傳統造物倫理，不僅講究真材實料，而且堅守制器尚用的本質；從審美需求來看，其又能因時而變，在中式和西式、變與不變、傳承與創新之間找到了一種良好的平衡，值得現代設計師好好研究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