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任杰
周恩來總理對黨和國家,尤其在外交領域的豐功偉績,是座不朽的豐碑。他的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他的身影好像從未離開過我們。
就我個人經歷而言,我于1953年從僑居地回國就讀高中,后于1956年考取“北京俄語學院”。該院是在中央和周總理關懷之下于1955年由當時的“俄文專修學校”更名而成立的。接著中國人民大學的俄文系也并入了該學院,從而使其更具備了高等院校的條件,其目標是培養大量的俄語人才,參與蘇聯在各領域的援建項目。因此學習俄語的專業一時成了相當熱門的專業,加上當年政府鼓勵在職的年青干部考大學深造,可以想象當年考取此專業有多難。
在我所在的班里,大部分同學還是調干生。然而我們僅僅讀了一年,第二年即1957年夏,風云突變,學校領導告知,國家俄語人才過剩,相當一部分學生需要改學其它專業。我們這些俄語專業的學生尤其剛入學一年的數百名新生頓時情緒波動,掀起了全校性的擔憂前途問題的浪潮。就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總理特地前來學校做形勢報告。
由于禮堂空間有限,各年級只能選派代表到禮堂聽報告,其他師生只能在別處拉線聽廣播。我當時有幸作為代表在禮堂第一次見到周總理的光輝形象并當面聆聽了周總理的教誨。在我的記憶中,總理主要講國家經濟建設的情況以及國民經濟各領域發展的形勢。他還特別強調由于國家經濟的發展超過預期而出現俄語人才過剩問題,并希望大家有信心黨和政府有能力克服暫時的困難。總理就是用這種既實事求是,又循循善誘的方式平息了學生的不安情緒并引導大家以國家發展大局來考慮個人的前途。
總理從頭到尾并未提及中蘇關系狀況,而是平心靜氣地鼓勵大家堅定信心努力學好新專業為國家建設服務。這使大家心悅誠服地聽從學校的安排。事后,學生中有二分之一陸續轉到其它大學的文科專業繼續就讀,其中部分調干學生放棄學習而返回原單位,也有少部分學生于當年補考理工科科目后轉到其它大學理工科專業學習。
而我本人于1957年秋從北京俄語學院的俄語專業轉到北京外國語學院(現為北京外國語大學)的英語系學習。實際上,“北京外國語學院”也是周總理于1954年親自批準改名為“北京外國語學校”的,其主要任務是培養外事翻譯。此次,在我入學的當年又有機會見到了周總理,是也門巴德爾王太子應周恩來總理邀請訪華。
當時的歡迎儀式在北京南苑機場舉行,我們英語系的學生作為歡迎隊伍的一部分也前往機場參加歡迎儀式。當時的阿拉伯語翻譯是從北京大學請來的資深阿文教師。當周總理致歡迎辭時,翻譯翻得順暢流利,但對方致答辭時,翻譯不是一般的“卡殼”,而是根本就沒有聽懂,簡直翻不出來,一時陷于十分尷尬的窘境。
此時的周總理泰然自若,以異常平靜心情安慰翻譯說,沒有關系,你慢慢翻,不必緊張,翻個大意就可以了。只見翻譯沉思片刻后,實事求是并坦誠地回答總理說,大意也翻不出來。此時總理又安慰他說,沒有關系,不必緊張。接著,總理便對臺下外交部禮賓司的同志說,對方有英文翻譯,請你們調一名英文翻譯上來幫忙。不料,外交部當時大概沒有準備專職的英文翻譯,只能由一位懂英文的禮賓官上來救場,總算化解了這場窘迫而尷尬的場面,使歡迎儀式得以順利進行。
此事對正在學習外語、且將來也可能會遇到類似情況的我們這些學子來說是一次心靈深處的巨大沖擊。原來翻譯工作看似風光,但這口飯是不好吃的。這也促使我們更加努力地埋頭學習,不僅政治上要過硬,還要積累知識,經過歷煉才能在工作中立于不敗之地。當然,我事后也了解到阿拉伯語是很難學的語言,不僅文字和語言差別很大,不同區域的方言差別也很大。記得我曾遇到過一位會講阿語的西方國家外交官,當我夸他講得一口流利的阿語時,他告訴我他的阿語只能說是皮毛,只能在開羅同人溝通,出了開羅就傻眼了,同那里的阿拉伯人就說不上話了。此話可能有些夸大,但說明阿語在不同區域的差別確實很大。看來也太難為那位當阿語翻譯的老師了。據說事后總理對此十分重視,就在次日他就責成外交部制定一個十年翻譯干部的培養計劃,并就語種、人數、培養院校以及經費等細節提出建議。
我還記得,在我就讀翻譯班一年級時,高教部接待埃及高教部長率領的一個代表團訪華。高教部主要配備了幾位阿拉伯文翻譯,同時還通過外交部把我借去協助,因為考慮到客人在講阿語時不時會夾雜許多英語詞匯。在周恩來總理接見該代表團時,因當翻譯的是高教部專門從北京大學請來的馬堅教授,總理首先感謝了馬堅教授。總理說,由于我們還沒有培養出高水平的阿文翻譯人才,因此這次又把年邁的馬堅教授請來幫忙,應該再次感謝馬教授不辭勞苦前來協助。
在翻譯的過程中,令人難忘的是總理盡管不懂阿文,但自始至終都很精心地注意翻譯的細節和準確性。我記得在談話中總理有一處羅列了一些國家的名字,而翻譯在不經意中增加了一個國家,而細心的總理立即捕捉到這一瑕疵,便當即提出他并未提到那個國家的名字。總理過人的敏銳和驚人的記憶力,簡直無人可以企及。
1964年和1965年巴基斯坦總統阿尤布·汗和坦桑尼亞總統尼雷爾先后率團訪華,我都曾參加接待工作。當時周總理除同代表團會談外,幾乎每天都陪同代表團一起參觀訪問,包括一起去八達嶺長城。總理每次在陪同貴賓進入歡迎宴會大廳時,我們總能看到總理同熟人打招呼致意,或三言兩語談事兒、或提醒交待一些工作。這是總理的工作方式和辦事風格。也表現了他驚人的睿智和思維能力。他還經常在代表團參觀過程中同一般成員打成一片,如參加木材家具廠時,他會隨便在椅子上坐一坐并評說哪種樣式和設計比較實用,哪種比較舒適,還不時同外賓有說有笑。我們因此幾乎每天同總理都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并為他翻譯。
還記得又有一次總理陪同外賓參觀清華大學時同外賓在會客室里談話,服務員端上熱茶和飲料。由于服務員一時未能端平把飲料打翻而驚慌失措。總理當即一面替服務員打圓場說,他不太熟練,沒有關系,多練練就好了,而同時又安慰服務員說,沒有關系,不要緊張,下次可以做得更好。周總理的言談舉止對我們都是一堂深刻的生動教育課,使我們親身感受到總理的言傳身教、平易近人、平等待人的高風亮節。
在歡迎尼雷爾總統的宴會上,席間,突然有一位領導同志從會場的后面向主賓桌方向快步走去,當場引起些許躁動,原來是總理臨時召見鐵道部長。當時總理大概正在同坦桑尼亞總統討論有關建設坦贊鐵路事宜。事后,據說在類似的場合,周總理曾將中國末代皇帝溥儀或別的什么代表人物通過現身說法介紹給外國來賓。這的確是周總理的獨特工作方法和行事風格。
一次最令我本人難忘的是在1969年我國國慶20周年之際,我對外友協邀請了一些國際友好人士來訪,其中有澳大利亞-中國友協主席夫婦。中方由朱啟楨同志陪同,我作為翻譯也參加了接待。在參加完國慶活動和到外地參訪后返回北京,周總理接見了客人并合影留念。在準備合影時,作為一般工作人員,我主動退下而沒有參加合影。殊不知,總理站好后還環顧四周,忽然說,翻譯同志呢?怎么沒有來一起照相。友協的同志立即喊我趕緊上前參加。此時,我快步向前站在后排。外賓頓時似有些愕然,周總理則用英語說:”沒有翻譯,我們就不能交流”。周總理工作的細心和對工作人員體貼入微,那怕一些細節隨時都在他的掌控中,工作簡直做到了極致。這對我來說稱得上是一次終生的教育。
我于1975年被調往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工作不久,就風聞周恩來總理有病。當時信息傳遞不暢,也不透明。但哪怕風聞,也傳得沸沸揚揚,國人心中掀起極為不安的波瀾,大家都為此極為揪心。尤其在總理多年來主持工作并精心關照的外交部來說,各級人員同總理有一種特別割舍不了的情緣。他在海外僑胞心中也是中國對外形象的典范。由于當時我們仍處于比較封閉的狀態,有愛國僑胞聽說周總理患的是癌癥,便積極建議為我們購買國外的治癌特效藥。當時民間還傳聞吃新鮮蘆筍可以治癌,而國內當時還沒有見過此物。結果居然有僑胞特地送來一大包新鮮蘆筍,說是專門送給周總理,以表達對周總理熱愛之情。
然而,這畢競是愛國僑胞的良好愿望,偉大的周恩來總理最終于1976年1月8日停止了心跳。紐約聯合國總部為周總理下半旗致哀。由于當時是聯合國大會閉會期間,有個別委員會正逢開會,在友好國家代表與會時,也會提議為周恩來總理的逝世致哀。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舉行了莊嚴肅穆的吊唁儀式。聯合國官員、各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及官員、美國友人尤其在美華僑華人也都前來悼念致哀。對我們來說,周恩來總理對黨和國家尤其在外交領域的豐功偉績是座不朽的豐碑。他的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他的身影好象從未離開過我們。
敬愛的周總理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我們永遠懷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