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合秋天讀的詩

文?|?拾秸做枕?

《月光的合金》

[美 ]?露易絲·格麗克??著柳向陽??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版

近幾年的每個秋天我都比較難熬，非得要枕下墊一本書來安撫心緒。前年是翻不夠的達利畫冊，去年是讀了又讀的一本托馬斯·薩拉蒙，今年，眼見著牽牛花開得越來越早，豆瓣和單向歷開始賣日歷了——秋天又要來了，勞于頻繁搬家的我手邊卻沒個安撫，忙忙讓母親寄來《月光的合金》。

《月光的合金》收錄了露易絲·格麗克創作成熟期的四本詩集，分別是以一首悼歌開篇的《野鳶尾》（1992），游走于希臘神話和寓言中的《草場》（1996），開篇與結束之詩均以“新生”命名卻充滿了死亡味道的《新生》（1999），和由一次次的自我回溯組成的《七個時期》（2001）。

朋友前兩天說，“初秋宜舒喪氣”。在豐收與死亡的季節，讀露易絲·格麗克十分地應景。詩集《新生》讓我尤覺震撼——我未曾見過像她一樣執迷于研究死亡的詩人。

確實，春天已經回到我的身邊，這一次 / 不是作為愛人，而是作為死亡的信使，但 / 它仍是春天，仍然要溫柔地說起。（《新生》）

我最愛的也是這部詩集的頭一首同名詩《新生》。這首詩用多段筆墨描繪了春天的生機盎然，在美好的詞句下則是格麗克對必死性的論證。讀者可以在字里行間感受到她的不加掩飾的高興與自始至終的溫柔，這讓與你談論死亡的這個女人顯得分外自如。而你若覺得格麗克的憂郁很荒誕，想勸她不必像奧蘭多那樣提前忍受煎熬，她在這首詩的頭一句就回絕了你的安慰—“你救過我，你應該還記得我”。她是說，她已經經歷過死亡，以自信的，堅定的口吻。

而我死去，已經償還了 / 一種殘忍。 （《新生活》）

《新生活》“The New Life”一詩其實是第一首和最后一首詩題《新生》“Vita Nova”（拉丁語）的英譯。如果生的答案是罪，“而這些罪是什么 /起初并沒有人知道。”而死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你被治愈了嗎？或者你只是認為自己被治愈了？（《無常的世界》）

《無常的世界》是格麗克的自問自答。在我讀過的極少數詩人中，托馬斯·薩拉蒙和劉霞都有這種形式的作品，薩拉蒙用來淋漓盡致地展現自我，劉霞用提問來使答案更加明晰，而格麗克用以挖掘自我，獻上一場沉思的盛宴。這場盛宴關于如何接受世界。（接受世界也是一種對抗世界的方式嗎？）這首詩讀來既暢快，也絲毫不影響讀者在沉思中大快朵頤。

去地獄的一路上 / 我聽到我丈夫在歌唱， /很像你現在聽到我一樣。 / 也許那樣好一些， /我的愛在我頭腦里生氣勃勃 / 即使在死亡的那一刻。（《廢墟》）

我猜格麗克寫《廢墟》時正沉浸在愛情里，因為這首詩讓我想起自己在愛情里時偶會悠悠地嘆“開到荼蘼花事了”。不知道格麗克是不是在花的最盛時期便有了“最后的應答”。我未查證她具體的創作時間，對這樣私人的情感也只能妄自揣測而已。

一件可怕的事正在發生——我的愛 / 又奄奄一息，我的愛它已經死了： / 死了，被哀悼。而音樂繼續， / 分離的音樂：樹木 / 變成了樂器。（《哀悼》）

格麗克為自然萬物寫過多首悼歌，但直直白白悼念自己的愛，我只讀到過這一首。在這首詩里，“我的愛奄奄一息”間或出現了三次，就好像喊了一聲救命后拼命積蓄一些力量再喊出第二聲、第三聲，直到最后放棄。

生活怪誕不經，無論它怎樣結束， / 總是充滿了夢想。我永遠 / 忘不了你的面孔，你狂亂的人類的眼睛 / 漲滿淚水。（《新生》）

如果說第一首《新生》在詩句之下藏著一條汩汩流溢悲傷的河，那么最后一首《新生》則是露出河面的痛苦的石頭。這首詩記錄了一個夢，沒有分段，在夢里以漲滿淚水的眼睛結束。

譯者在序言中提到，格麗克不愿意出版“詩選”，而是希望自己的詩集一本一本完整地翻譯出版。讀過她的詩集后，作為讀者，我也十分期望能夠讀到完整的詩集。格麗克的詩集擁有如戲劇一般的情境，又如故事一般的跌宕起伏，必得完整讀過，才能感受詩集的流暢性，才算接受了純粹的格麗克。

我見過像格麗克一樣熱愛詩歌，熱愛大自然的詩人，也見過像她一樣熱衷于談論死亡的詩人，但我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對死亡懷有持久熱愛的詩人。

《菲利普·拉金詩全集》

[英] 菲利普·拉金 著 阿九 譯

河南大學出版社

2018年6月版

菲利普·拉金被公認為二十世紀下半期最有影響力的英國詩人。在二十世紀現代主義風潮里，他主張堅守傳統的“英國精神”，回歸英詩傳統，關注現實，抒寫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個人經驗。他兼具傳統與后現代風格的詩歌語言以及對傳統詩歌形式與格律的繼承使得他的詩歌獨具個性而廣受歡迎。

《菲利普·拉金詩全集》是迄今為止最全面的拉金詩全集，這個全新版本由著名學者亞齊·伯內特編輯并撰寫前言和評注，除了出現在《詩集》(1988)和《早期詩歌與朱利利亞》(2005) 中的作品之外，還收錄了一些從未出版的拉金手稿和作品。在這部全集中，拉金的詩歌第一次得到了全面而深入的評論。亞齊·伯內特評論認為，拉金是一位比大多數讀者認為的更復雜和更具文學性的大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