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改革，給每個人選擇人生的權利

作為一所剛剛成立一年的新大學，我所供職的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受到社會各界尤其是考生家長強烈關注，各種各樣的關切、問題甚至是要求，紛至沓來：有家長電話咨詢學校的辦學層次、目標定位、人才培養(yǎng)計劃；有家長千里迢迢趕赴學校，為的是現(xiàn)場考察學生宿舍的空調(diào)、食堂的飯菜以及校園周邊的配套設施；有家長仔細詢問本碩博連讀的比例、輔修學位的門檻、出國留學的機會；還有的家長希望詳細了解某個專業(yè)的培養(yǎng)方案。我跟同事不無揶揄地說：“現(xiàn)在的家長個個都這么專業(yè)，比得上教育部本科教育審核評估專家了。”要說改革開放40年教育事業(yè)的巨大變化，這不就是一個具體而生動的例子嗎？

有苦有甜，簡單而快樂的童年

我上小學正好是40年前的1978年。那時候，改革開放剛剛開始，用“百廢待興”來形容一點也不夸張。我就讀于縣城里唯一的一所小學。這所學校如今已經(jīng)是省重點小學了，擁有高大的校舍、龐大的規(guī)模、強大的師資，培養(yǎng)出了千千萬萬的優(yōu)秀學子。而當時，學校的條件很簡陋（第一次在小學課本上學到“簡陋”這個詞的時候，我從沒意識到“簡陋”就在我身邊）：上學必須自帶凳子，課桌不過是土坯墩子上搭一塊木板；教室的窗戶沒有玻璃，只能用舊報紙糊上；作業(yè)本要自己去買2分錢一張的大白紙，裁開裝好，認認真真地在封皮寫上“語文作業(yè)本”等幾個大字；課間休息，大家沖出教室，在唯一的乒乓球臺邊排隊，輪流享受運動的樂趣。

由于教室數(shù)量有限，頭兩年只能是“半日制”教學——上半天課，放半天假，目的是給別的班級騰出教室。老師也是“多面手”，一個人要承擔幾門課。現(xiàn)在總是聽到人們開玩笑說“你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吧”，而我恰恰相反，我的體育課是語文老師教的。盡管從邏輯上來講，這根本沒什么兩樣。

后來慢慢地，窗戶裝上了玻璃，燈泡換成了燈管，作業(yè)本不再需要自己制作；一個年級從兩個班變成四個班，又從四個班變成六個班；課程越來越豐富，教師越來越多，“一人多能”的現(xiàn)象也越來越少。我們在一天天地成長，學校的變化也在一點點地發(fā)生。

回想起來，當時的條件確實艱苦，但是我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在我的童年記憶中，校園總是和歡樂連在一起，老師總是和關懷連在一起，我們每天都在進步，我們的國家每天也在進步（這不是一句空話，即便當時只是一個小學生，也能真切地感受到），我們在“學習雷鋒好榜樣”的嘹亮歌聲中快樂成長，在“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的宏偉藍圖中充滿夢想。我想，簡單而快樂，這大概也是20世紀80年代成長起來的人對那個時代和那個時代教育的共同記憶吧。

大學難考，中專比本科更吃香

“高考改變命運”，對于我們這一代人，有著深切的體會。我參加高考那年正好是30年前的1988年。我成長在陜南山區(qū)一個普通的干部家庭，盡管從小到大，我在班里的學習成績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從來沒讓父母操過心。但是，父母從來不對我抱有太大的期望，我自己也從沒有想過未來要做出一番什么樣的成就。坦率地說，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該怎么想，也沒有條件去想那么多。

那時候，考個大學不容易。在剛剛恢復高考的頭十幾年里，一方面大學錄取比例很低，一般人很難有機會；另一方面，生活壓力很大，為了在更短的時間里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安排工作的目標，很多家長寧愿孩子去讀個中等專業(yè)學校甚至中等技術學校，因而一度出現(xiàn)中專比本科更吃香的局面。到我上高中的時候，這種局面已經(jīng)有所改觀，但也沒有好多少。我的老師，也曾經(jīng)是我哥哥的老師，經(jīng)常這樣鼓勵我：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像你哥哥一樣，考上某某師專。我當時的學習成績即便不是全年級最好，也是最好之一了，老師給我定的目標尚且如此，可見當時考個大學有多不容易，可見我們當時的教育水平有多低。

高考的時候，我所在的省重點中學幾百名文科考生中，只有兩人考上了本科，據(jù)說這已經(jīng)是歷史性突破了。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我面對幾大張花花綠綠的高校招生宣傳資料完全摸不著頭緒，既不了解專業(yè)，也不了解學校，對于填報志愿的規(guī)則和竅門也一無所知。老師能提供的幫助有限，父母想幫又沒能力，即便是上過師專的哥哥，也基本上是胡亂指揮。

從“沒得選”到“不知怎么選”

而現(xiàn)在，不僅孩子們大多基礎扎實，頭腦靈活，見多識廣，富有主見，孩子父母也多才多藝，甚至手眼通天，對孩子寄予厚望，從所謂的“起跑線”開始就憂心忡忡、忙忙叨叨，一切為了孩子，一切圍繞孩子，一切服從于高考。在這幾年的高考招生中，看到現(xiàn)在的父母如此熱忱、如此投入、又如此專業(yè)地為孩子出謀劃策甚至大包大攬，像我這樣長期從事教育事業(yè)的人，有時候很不以為然，而有時候又會充滿羨嫉。我的內(nèi)心清楚地知道，盡管出現(xiàn)了新的問題，但通過幾十年的發(fā)展，我們的教育不僅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日益提高，而且實實在在地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前幾年，在一次課堂上，我談到自己大學畢業(yè)時的情景：就讀于一家省屬全國重點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國家要求必須在黨政機關或者國有企事業(yè)單位就業(yè)，原則上不允許去往私企、外企，也不允許出國留學，甚至去往外省都有諸多限制。如果非去不可，那么需要向?qū)W校賠償大學4年的培養(yǎng)費，文科生每年2700元，四年總計10800元，這在當時是一筆巨款。下課后，一位學生跟我說，非常羨慕我們那個時代。我問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們那個時代可是一個沒有選擇的時代啊！”學生回答：“還是沒有選擇好啊！”這樣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我回答他：“有選擇肯定比沒有選擇好。社會的進步就在于賦予你選擇的權利，也賦予你選擇的能力。”他回答說：“我們現(xiàn)在是選擇太多了，不知道該選擇什么，無所適從啊！”我理解他的心情，但我仍然不無揶揄地回答他說：“重要的是你有了這個權利，也有了這個能力，只是出于種種原因，你不愿意去選擇！”

作為改革開放40年中國教育發(fā)展的親歷者、見證者、參與者和受益者，我感觸頗深。從確立教育優(yōu)先發(fā)展戰(zhàn)略，到實施人才強國戰(zhàn)略，再到把實施科教興國作為基本國策，教育的改革發(fā)展，是中國改革開放40年波瀾壯闊畫面的一個縮影。高等教育同樣如此，從“211工程”“985工程”到“2011計劃”，再到“雙一流”建設的啟動，國家的一系列重要舉措，使得中國的高等教育無論是“質(zhì)”還是“量”，都實現(xiàn)了偉大的歷史跨越。它讓每個人都擁有了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機會，并為之不懈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