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洋
作為近年來留學行業出現的高頻詞,低齡留學蔚然成風。2017年留學群體調查顯示,國內打算送孩子出國就讀高中階段和初中階段的家庭占比逐年大幅度攀升,2017年低齡留學的占比已經遠超2016年計劃高中階段送孩子出國的占比數13%,計劃初中階段送孩子出國的占比數6%。從數據上來看,國內低齡化留學仍然是發展趨勢。
在此背景下,不少留學服務機構紛紛打出“低齡牌”,機構間的競爭愈演愈烈,家長對低齡留學服務的需求似乎也更“挑剔”。每個有低齡留學意向的家庭,都不得不面對各種疑問:什么樣的孩子適合出國留學?出國留學對孩子意味著什么?家庭需要做哪些準備……
“把孩子送出國門”
進擊,到新加坡去。
2016年底,孔舒把13歲的女兒李嘉琪送出國門,不過新加坡不是最終目的,美國才是。為了讓女兒接受英語環境和更全面的素質教育,孔舒的計劃是以新加坡為“踏板”,在新加坡讀完高中后申請美國的大學。
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擁有高收入的母親,孔舒認為將孩子送出國留學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我周圍的朋友、同事,很多讓孩子在國外接受基礎教育。一方面是加強對孩子綜合素質的培養,另一方面是大家都對中國教育體制暴露出的問題比較擔憂。”
李嘉琪出國前在濟南市甸柳一中念書,學習成績在班級內算是中等。“在一所普通的中學,有著普通的成績,意味著一個普通的未來。”孔舒對照國內的升學軌跡發現,除非李嘉琪的成績有質的飛躍,否則她連一所“三本”院校都恐難企及。“與其大學的時候把孩子送出去,不如提前讓她接受國際化教育,適應語言環境。”
孔舒之所以選擇新加坡,有幾個方面的因素:新加坡實行雙語教育,可以給孩子充分的時間適應英語;安全系數高,新加坡曾被評為“世界上最適合孩子成長的地方”;教學方式更加國際化,可以讓孩子感受到不同國家的文化。“總而言之,相比歐美國家,新加坡的生活環境對于國內學生來說更易適應。在費用方面,幾乎是歐美地區留學的一半,對于家庭經濟壓力也較小。”孔舒告訴記者。
接下來的事情很順利,在咨詢過幾個留學機構后,孔舒選擇了一家從業時間較長、頗具規模的留學機構。 在留學機構的協助下,不到三個月,李嘉琪就坐上了前往新加坡的飛機,成為了低齡留學生大軍中的一員。從收集申請資料到辦理各種手續、再到安排接機、找寄宿家庭,高達3萬多的中介費用幾乎涵蓋了留學的所有流程。
孔舒安頓好女兒,回到濟南松了一口氣。她參觀了孩子的學校和寄宿宿舍,條件都不錯,還有不少國內的小留學生跟孩子做伴。“至少我知道,孩子是在一個安全、溫馨的環境里生活學習。至于功課,新加坡的學習節奏比國內的要慢很多,我認為孩子應該會適應的很好,像我們周圍大多數出國留學的小留學生一樣。”
雖然低齡留學確實造就了一批擁有著全新價值觀的小留學生們,但孔舒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發現:在孩子的價值觀形成之前,這一切都是有風險的。
事實上,李嘉琪在剛到新加坡一個月后,就吵鬧著要回國。回家調整后,返回新加坡沒多長時間,又會冒出新的問題。寄宿宿舍的宿管聯系孔舒,說李嘉琪總是晚歸,并且多次提前預支生活費。學校老師也在郵件中附上了墊底兒的成績單。這種情況令孔舒手足無措,“新加坡當地的學校上午10點上課,下午3點就放學,基本上只學習三門課程。我本來以為孩子能夠游刃有余,忽視了她這個年齡的不穩定和自控力差等因素。”
2017年底,孔舒不得不放棄“踏板計劃”,去新加坡接女兒回國。在新加坡停留的幾天,孔舒發現孩子“在打車、餐廳的時候,與別人溝通依然只能用單詞來表達。”而算下來,一年中李嘉琪回國的次數竟然有6次。如今,由于李嘉琪沒有保留國內的學籍,她只能在一所省內的私立高中就讀。而孔舒已經認清自己對孩子提早留學的“錯誤選擇”,她保持著一周數次的探望頻率,期待孩子的狀態早日恢復,畢竟,美國仍是她的第一目標。
從業者的良心
像李嘉琪這樣的小留學生不是個例,資深留學顧問宋茜的從業生涯中,也遇到過這樣“不合適低齡留學的孩子。”低齡留學生大都處于青春期,正處于人生的“第二個塑造期”。這段時間不僅是學習知識的最佳時期,也是塑造“三觀”的關鍵時期。“如果孩子沒有足夠的自理能力,內向、敏感,有情緒問題的話,我一般是不建議過早出國留學。”
2013年,宋茜從加拿大卡爾加里大學經濟學專業畢業,回國后從事留學服務工作,輾轉幾個留學機構,現已從業五年。在踏入這個行業之前,宋茜把這份工作想的“過于簡單”。“現在的留學機構越來越重視細節,一名合格的留學顧問要參與到留學服務的每一個環節。并非申請成功,把人送出去就完事兒了,而是要跟蹤留學生的動態,為他們解決學習、生活上的問題。” 事實上,現在越來越多的留學機構秉承一站式服務理念,即貫通留學服務行業的線下資源與線上平臺,實現咨詢、申請、海外服務無縫對接。
在宋茜的手機上,存儲著她負責的所有留學生的資料,在聊天軟件中,她也總把與留學生們的對話框置頂。“大多數低齡留學生的家長對留學行業并不了解,語言也不過關,導致所有事宜都需要留學顧問代勞,從留學的每一項手續、材料到出國后學校、寄宿家庭發來的每一封英文郵件,我們的工作真正是事無巨細。”
在留學大軍中,低齡留學者申請學校的難度要小于高齡者。宋茜告訴記者,在她所負責的北美地區,大多數初、高中申請都“沒有太大難度”。在通往理想的學校之前,小留學生需要經歷語言的考試;準備文書和面試;遞交相關材料和成績單,而這當中的大部分內容,留學機構都可以代勞。“在專業的留學機構的協助下,申請的小留學生只需要按照咨詢顧問的安排一步步去準備,就有很大幾率能申請到理想的學校。”
在宋茜的小留學生名單里面,年齡最小的是剛滿9歲的小姑娘ivy。ivy的父親是加拿大留學歸來的經濟學碩士,家庭本來就有移民計劃,所以從ivy剛上小學就開始著手辦理留學的事宜。因為ivy太小,最終決定媽媽陪讀。去了不到半年,ivy與當地的小伙伴已經打成一片,經常參與學校舉辦的各種活動。宋茜經常將ivy媽媽發給她的圖片“展示”給其他小留學生的家長看,以打消他們的顧慮。
但也有個別案例,有個成功申請到美國私立中學的女孩,總是與自己的寄宿家庭鬧矛盾。“這個女孩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家人比較寵愛她,造成她的性格比較急躁,也適應了眾星捧月的家庭地位。到了美國,她接受不了寄宿家庭對自己的‘疏離,做事情依然以自我為中心。”宋茜注意到女孩的情緒后,積極主動對她進行開導并調換了寄宿家庭,在換到第三個家庭時,女孩的狀態終于有了好轉。“那是一個獨居的退休教授,一個慈祥的老奶奶,比較包容小留學生,她們相處的非常愉快。”
而有些問題是出在家長身上,中國的家長不乏“獨裁者”,他們過于干涉孩子的選擇,一味地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孩子身上。比如14歲的周航的父親,在其語言基礎非常薄弱的情況下,執意將孩子送去美國的軍事類高中。“一般來說,此類高中對孩子的抗壓力挑戰極大,并不適合一個第一次獨自出國生活的少年。”
在宋茜看來,留學計劃需要根據孩子的知識結構、興趣愛好、理想、家長期望以及就業前景等多方面因素去考慮。而留學機構的功能就是為適合留學的學生設計職業規劃和留學方案,而不是沒有分類的“打包”。“留學是一個良心行業,它關乎著學生未來的人生走向,對于學生的家庭也至關重要。”其責任之重大,需要從業者的專業和熱忱。
“那是一段孤獨的歲月”
中國留學生的平均年齡正向下發展。以赴美留學生為例,2006年,中國赴美留學攻讀本科學位學生占14.87%,而攻讀研究生比例占76.09%;10年后,中國赴美攻讀本科學位學生比例為41.28%,而攻讀研究生比例則下降到37.51%。
同樣,中國在美留學的中小學生數量,也從2006年的1000人左右上升到2016年的3.3萬人,后者是前者的33倍,呈指數級增長。jake算是國內比較早的小留學生,2008年,他去美國讀高中,在他的學校里,中國同學并不多。而現在,在一些中國人比較“青睞”的私立中學里,中國留學生的比例已經大大增加。
“當初父母送我出國就是為了讓我得到更好的教育,為了讓我能夠順利進入美國名牌大學就讀本科。擁有美國當地高中教育背景的留學生在申請美國大學時具有明顯優勢。”同時jake還表示,“而我自己留學的初衷不僅僅為了進入常春藤,而是接觸更多面的文化,學習與不同國家的人相處。” 但jake留學的第一目標:獲得一張美國綠卡,卻并未達成。“現在除非高端人才,留在美國工作的機會越來越難得,與其在美國等,不會回國發展。”
研究生畢業后,jake回國從事金融行業,考進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與同批本科、研究生畢業歸國的同學相比,jake算是有一個“不錯的歸宿”,“隨著中國的國際化進程加速,留學‘鍍金的含金量也隨之降低,小留學生面臨更大的壓力和挑戰。”
回憶在美國獨自求學的8年時光,jake說,“那是一段孤獨的歲月”。小留學生的艱辛與壓力體現在“不太適應國外的教學模式,為提高成績,不得不趁著假期回國補課。住在寄宿家庭,因為吃飯之類的事兒和房東鬧過多次矛盾。對大學申請,更是感覺無從下手。” 而與學習和生活上的苦相比,最難忍受的還是心理上的孤獨感,“爸媽不懂英文,完全不了解美國的教育體系,無法給予實質性的幫助,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摸索。”
jake的父親以當初送孩子出國求學為傲,認為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雖然幾年下來花掉300多萬元,但他依舊覺得非常值得。“美國名校背景,考入‘四大,這是孩子履歷上最閃耀的兩點。”
從像jake這樣高中即出國的低齡留學生的表現來看,留學已經不僅是學業上的擴展視野,更是在全方位上獲得全球化的經驗。他們的思想方法、情感體驗和行為方式上更為獨立和國際化,jake的父親就經常聽到親朋好友對兒子的夸贊“留過學的就是不一樣”。
曾經在美國一家私立中學擔任過中文教師的宋平平說:“美國的教育體制決定這是種更為先進的教育,它重視學生的全面發展,而且傳授的是學習和研究的方法。舉例說,美國人講世界歷史課,第一課通常是地球和人類歷史的幾個轉折點,如大爆炸理論、生命出現、人類出現,老師必提的一個問題是:為什么人類是唯一的高等動物。
學生可以用一周的時間來進行研究和討論。這樣的歷史學習從一開始就建立了以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為基礎視點的歷史觀,在中國這種歷史觀只有大學的歷史專業中才會學到。批判性思維在中國的教育體制下是完全缺失的。”
從這個角度看,jake度過的孤獨歲月是值得的。另一個數據也證明了中國家長對國際化教育的認可,據《中國教育新業態發展報告(2017)——基礎教育》藍皮書,中國學生出國留學不僅呈現出低齡化的趨勢,還呈現出平民化和常態化的特征。藍皮書還指出,在民辦學校中,國際學校是滿足學生差異化教育需求的典型代表,其對中國教育系統帶來的沖擊將是深遠的、長期的,不可小覷。
數十億市場背后
54萬,這是我國2016年出國留學的人數。動輒數萬元的留學中介費用,已讓整個市場擁有了數十億元的蛋糕規模。在整個留學蛋糕中,低齡留學的占比越來越大。
美國國土安全局統計數據顯示,在2005-2006學年,中國赴美讀私立高中的人數僅為65人,但之后人數迅速增長,到2008-2009學年為4503人。4年之后,2012-2013年,中國在美就讀私立高中的人數已經達到了23795人,增長極為迅速。如今,這個數字只會更大,且這只是美國的留學市場。
在此背景下,有低齡留學需求的家庭選擇專業留學機構引導的群體數目也呈上升趨勢。但行業中的亂象卻一直存在,2017年,國家取消留學中介的資質審核,更多的中小服務中介開始批量涌入。
搜索關于留學的消費投訴,記者梳理發現,投訴最多的集中于后期出現矛盾、服務費不退問題。在12345市民服務熱線接到的投訴中,2016年該類投訴有52個案例。
宋慧的消費爭執就在這52個投訴之中。“中介給孩子申請了3所日本高中,有一所我們自己提出的,沒申請成功,一所離福島核電站很近,還有一所口碑很差,不符合孩子的水平。”對中介申請的學校不滿意,這是留學機構與消費者產生矛盾的主要原由之一。
類似的案例不在少數,不少家長因前期未仔細研究國外學校的狀況,匆忙簽訂合同,導致后期出現糾紛。有的甚至對合同約定的退費條款都不仔細閱讀,后期牽扯退費問題時,中介死咬合同條款,最終導致無法退費。“有的國外學校排名靠后,中介與他們都有合作,推薦學生出國,學校會定期給中介返利。”業內人士樊亞透露。
更有甚者,直接遭遇了留學機構的詐騙。馬玲曾向某留學機構一次性付清了所有的中介服務費。直到對方消失,才從網上查詢發現,中介男子未替她提交任何留學資料。對于留學至關重要的留學文本寫作,更是無從談起。被騙的代價是,馬玲錯過了報名時間,想要出國留學,只能來年再重新申請。
馬玲回憶,該男子對于出國留學分析得頭頭是道,“聽上去十分專業”。為得到更專業的出國服務,馬玲將費用全部交給該中介男子,由其單獨提供留學服務,繞開了留學公司。“盡管花的錢并不少。”后來,馬玲曾找到此人所在的留學機構,卻因服務合同是與員工私下簽訂,而無法維護權益。
2017年1月,國務院《關于第三批取消中央指定地方實施行政許可事項的決定》向社會發布,取消了相關部門對自費出國留學中介服務機構資格的認定。此前,全國累計審批合法中介700余個,還有不少未經審批的留學中介。“自從去年留學中介的資質取消審批后,小型留學中介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樊亞介紹,小型中介甚至沒有辦公地點,一個人就能撐起整個業務鏈,咖啡廳內就能與客戶談業務。
以濟南市為例,據山東省教育廳網站的查詢結果,2017年之前,全市有資質的留學中介,僅有34家。當時,無資質留學中介參與留學經營,屬于違規。而現在被取消的中介資質門檻,以及巨大的市場前景,都將給低齡留學市場帶來影響。
(文中人名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