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亮 張馳 劉飛

內容提要 雖然官員交流制度是我國政治治理的重要特征,但其對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作用效果并不確定。本文從微觀視角分析了官員交流和交流頻率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機理。進而基于2000-2016年中國30個省區省長、省委書記的交流樣本,采用DEA與DID方法實證檢驗得出:官員交流對任職地區的經濟增長質量存在顯著正向影響,官員交流水平每提升1個單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將提高約0.043個單位;來源地為地方的官員交流較來源地為中央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作用更顯著,尤其是來源于高經濟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其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推進作用最明顯;官員交流頻率提高會顯著抑制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官員交流頻率每提高1個單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將降低約0.384個單位。
關鍵詞 官員交流 交流頻率 經濟增長質量
〔中圖分類號〕F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8)09-0043-10
一、引言及文獻綜述
在黨的十九大報告對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變化的重要論斷下,經濟增長須從“數量”型轉化為“質量”型增長。①然而,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因素較多,在當下經濟發展的轉型期,政府依然對地區經濟發展具有較大影響力,省委書記或省長作為地區經濟決策的關鍵,其個人特征差異、職位調整等因素會影響地區經濟增長水平,②但在經濟增長質量提高的要求下,官員交流制度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作用效應如何,需要做進一步分析和考察。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有助于我國改善當前的官員交流制度,不斷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鑒于此,本文嘗試考察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機理,并在此基礎上使用雙重差分法(DID)實證檢驗官員交流及其頻率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
以往研究官員交流影響效應的相關文獻,其主要觀點分為以下幾方面:一是認為官員交流能夠促進地區經濟增長。Huang、陳剛和李樹從反腐敗角度研究官員交流對經濟增長的作用,認為在地方間交流中,異地交流有助于改善中央與地方間的信息不對稱,防止腐敗,增強地方經濟活力。Huang Y., “Managing Chinese Bureaucrats: An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Perspective,” Political Studies, vol.50, no.1, 2002, pp.61~79;陳剛、李樹:《官員交流、任期與反腐敗》,《世界經濟》2012年第2期。Li和Zhou認為我國官員晉升存在明顯的圍繞“GDP”展開的“晉升錦標賽”機制,官員交流必然會推動經濟增長。Hongbin Li and Li-An Zhou, “Political Turnover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 the Incentive Role of Personnel Control in China,”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vol.89, no.6, 2005, pp.1743~1762.
二是認為不同來源地的官員交流所產生的經濟增長效應存在顯著差異。首先,經濟發達地區的官員交流到經濟欠發達地區任職會顯著推動欠發達地區經濟增長,劉偉研究表明東部地區官員到西部地區任職可利用自己的先進經驗,顯著促進西部地區經濟增長。劉偉:《經濟增長與地方官員晉升激勵的研究脈絡》,《經濟學動態》2016年第1期。其次,認為來自相同發展程度地區的官員交流對新任職地的經濟增長效應并不顯著,張軍和高遠通過實證研究得出若不存在“晉升錦標賽”機制,相同發展程度地區間的官員交流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效應并不顯著。張軍、高遠:《官員任期、異地交流與經濟增長——來自省級經驗的證據》,《經濟研究》2007年第11期。最后,認為中央到地方官員交流對經濟增長的效應并不確定。楊海生和羅黨論研究表明中央官員交流到經濟發達地區對當地經濟增長有積極影響,而交流到不發達地區則對當地有消極影響,且相對于京官到地方交流而言,地方間平行交流官員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效應更大。楊海生、羅黨論等:《資源稟賦、官員交流與經濟增長》,《管理世界》2010年第5期。
以上文獻在研究官員交流的經濟增長效應時,并未考慮官員更替頻率造成的影響,僅顧萬勇描述性地說明了官員的異地交流會造成官員行為的短視化,其過渡性質以及對具體情況的不了解,都會造成經濟增長效率的低下。顧萬勇:《干部交流要走出四個誤區》,《北京日報》2006年12月20日,第017版。加之,在我國經濟發展新常態下,經濟增長不再盲目地追求數量和速度,應以提升質量和效益為目標,任保平、魏語謙:《中國地方經濟增長向質量型轉換的績效測度與路徑選擇》,《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作為地方發展“掌舵者”的官員考核也不應再以數量型增長為目標,應重點關注其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推進作用,但目前研究官員交流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文獻較少,僅有個別研究對官員晉升與經濟增長效率(TFP)的關系進行了分析。羅黨論、佘國滿等:《經濟增長業績與地方官員晉升的關聯性再審視——新理論和基于地級市數據的新證據》,《經濟學(季刊)》2015年第3期。基于此,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關注官員交流對地方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試圖從官員交流制度的完善層面為提升我國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供有益啟示。
二、官員交流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作用機理分析
如前文所示,地方官員個人作為中央政策與制度變遷的具體傳達與執行者,在執政期間一定會留下自己特有的政治烙印,對地區經濟行為與發展績效將產生一定影響。
1.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機理
在20世紀90年代后,我國愈來愈重視干部交流制度,且有意通過此制度促進干部健康成長,協調各地區的經濟發展,總的來說,官員交流會在以下三個方面影響經濟增長質量:一是通過異質性經驗學習與知識擴散推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新任職官員因在原任職地積累了與現任職地官員不同的執政經驗,為現任職地帶來新的執政理念與決策思路,加之,現任職官員與原任職地的良好關系,能夠加強兩個地區的聯系,互相學習,利用知識外溢推進地區技術創新水平提升,進而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二是通過提高隱性治理能力拉動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長期任職于某地區的官員因產生利益集團、小群體風險增大,更易產生腐敗,隱瞞地區重要信息,造成中央與地區信息不對稱,制約中央對地方發展的指導作用發揮,但官員交流能夠有效防止腐敗滋生,減少中央-地方間的信息不對稱,提升地區的隱性治理能力,推動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陳剛、李樹:《官員交流、任期與反腐敗》,《世界經濟》2012年第2期;Huang Y., “Managing Chinese Bureaucrats: An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Perspective,” Political Studies, vol.50, no.1, 2002, pp.61~79.由此推斷:
假說1:官員交流總體對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有促進作用。
2.不同類型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機理
通過地區異質性經驗學習,官員交流雖然總體上能夠促進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但因任職地和來源地的差異,不同類型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效果也可能存在差異。
(1)經濟梯度交流官員對地方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可通過以下途徑實現:一是通過經驗積累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高經濟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因親身經歷了該區域高質量發展過程,積累了推進地區高質量發展的決策思路,能更直接地將個人積累的招商引資、環境治理、產業轉型等相關決策思路與經驗直接運用到低經濟增長質量地區,從而推進低質量經濟增長地區發展。二是通過資源利用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來源地為高經濟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因熟悉原任職地的政府治理體系,并在原任職地積累了大量資源,在晉升激勵下,官員傾向于積極使用個人資源,加強現任職地與原任職地的交流合作,學習治理經驗,承接產業轉移,引進資金支持,吸引人才流入,推進現任職地經濟結構轉型,從而提高經濟增長質量。王欣亮、嚴漢平、劉飛:《中國區域經濟增長差異的時間演進及空間機制分解:1952-2012》,《當代經濟科學》2014年第3期。
(2)中央地方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途徑有以下兩條:一是通過高標準政策執行提升地區經濟增長質量。中央到地方交流的官員,因曾在中央工作,對中央宏觀政策把握更準確,更受到中央關注,會更投入地做好中央政策執行工作,以國家宏觀視野做好地方經濟發展推進工作,減少地方發展過程中對其他地區造成的負外部性,與鄰近區域建立友好關系,發揮區域協同推進作用,提升經濟增長質量。二是因考核指標不明確抑制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一方面,中央到地方交流官員因與中央政府關系更加密切,S. Opper and S. Brehm,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Networks: Political Career in Chinas M-Form State,” Business & Economic, Working Paper, 2007, pp.23~45.有利于提高其因地方事務與中央政府進行談判的能力,其競爭壓力也小于其他官員;此外,較其他官員而言,中央對下派官員的目標完成度并不完全限制在經濟發展方面,考核指標并不明晰,重在經驗積累或任職經歷,平穩度過地方任職年限,這將降低官員進行經濟改革的動力,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受到限制,因此,晉升激勵此時對地方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可能并不確定。Bo Z.,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Political Mobility: Chinese Provincial Leader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5, no.12, 1996, pp.135~154.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推斷:
假說2:不同類型的官員交流對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作用存在差異,地方間交流官員能夠促進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尤其是來源于高增長質量地區到低增長質量地區任職的官員交流,但中央官員到地方交流對地區經濟發展質量的影響并不確定。
3.官員交流頻率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機理
官員交流頻率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途徑分為兩種:一是通過影響投資預期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官員在地方任職,所制定的各項政策措施發揮作用存在時滯性,官員更替太過頻繁,政策效應缺乏時間發揮作用,民眾無法及時調整自己的消費或投資預期,為適應政策變化,民眾會產生不確定性預期,降低長期投資,如創新、研發投入等,以規避政策變化風險,這將抑制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周黎安:《中國地方官員的晉升錦標賽模式研究》,《經濟研究》2007年第7期。二是通過官員經濟決策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官員任期較短、交流較頻繁時,官員將無法為地區發展做長遠規劃,如促進經濟結構轉型、環境質量提升等需要長期投入但在短期內無法出現成效的政策措施將不被采納,官員會更加注重建設政績工程,Guo G., “Chinas Local Political Budget Cycles,”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53, no.3, 2009, pp.621~632.造成較大投入成本、庫存成本,制約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劉偉:《經濟增長與地方官員晉升激勵的研究脈絡》,《經濟學動態》2016年第1期。此外,較為頻繁的官員交流會導致官員更傾向于將地方財政支出投入到“生產性支出”,這會抑制公共支出的穩定器職能發揮,加劇地區經濟波動,從而抑制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鄧子基、唐文倩:《政府公共支出的經濟穩定效應研究》,《經濟學動態》2012年第7期。
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3:官員交流越頻繁,越不利于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三、變量、數據說明及模型構建
1.變量與數據
本文在中國共產黨新聞網、新華網、人民網等公開的干部資料中搜集、整理了2000-2016年間全國30個省區(西藏除外)的省長、省委書記任職及調動的履歷資料。本文選取省級領導人作為研究對象的原因在于省級行政部門是地方與中央關系最為密切的部門,是中央和地方間聯系的樞紐,其最高官員變動對地區經濟發展影響更大,蔣德權、姜國華等:《地方官員晉升與經濟效率:基于政績考核觀和官員異質性視角的實證考察》,《中國工業經濟》2015年第10期。而地市級官員變動對地區經濟發展的效應并不穩健,Landry P. F., “The Political Management of Mayors in Post-Deng China,” The Copenhagen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17, no.3, 2003, pp.31~58.且從數據可得性和公認性來看,省級數據更加完備。主要變量及相應的數據處理說明如下:
(1)官員交流定義及數據處理:參考以往研究,陳剛、李樹:《官員交流、任期與反腐敗》,《世界經濟》2012年第2期。本文將省長、省委書記在不同省區間、或在中央-地方間變動任職定義為官員交流。為更客觀檢驗理論假說,對以經濟增長質量水平為界限的梯度交流(從高增長質量省區交流到低增長質量省份任職)進行專門研究。
在選取官員樣本數據時作如下處理:把同一官員在同一省份中省長和省委書記的身份之間改任視為無交流行為;對于省區“代省長”職務視其代理時間長短和前后發展狀況而定;把前半年到任的官員當年納入任職年份,下半年到任官員從下年開始納入任職年份;把2017年仍未離職的官員任期計算至2017年為止;在地方之間跨省交流的樣本中,把非連續時間任職地方官員的樣本不視為地方間的跨省交流;在中央-地方交流的官員樣本中,將中央部委或企業來源的代理省長或副書記在一年內升為省長或省委書記的交流計入樣本,其余的來自中央任代省長(副書記)的不計入樣本。
(2)官員交流頻率定義及數據選取:為方便計算某一地區的交流頻率與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關系,將官員交流頻率定義為某一省份進行官員更替的頻率。在此,截取2000-2016年17年間的省委書記和省長的任職樣本,在統計中,只要發生過交流,且在新任職地擔任省委書記和省長都納入樣本。
(3)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本文借鑒前人研究做法,G.C. Chow and Kuiwai Li, “Chinas Economic Growth: 1952-2010,”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vol.51, no.1, 2002, pp.247~256.使用全要素生產率衡量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原因在于其能夠分析出三次產業要素的投入產出效率變化,進而反映產業結構調整、技術創新等效益,在此利用DEA指數法測算全要素生產率。李平、付一夫等:《生產性服務業能成為中國經濟高質量增長新動能嗎》,《中國工業經濟》2017年第12期。其中,名義GDP、CPI指數、名義固定資本形成額、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等均來源于國家統計局網站,2011年之前年底就業人員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2011年之后的數據由于國家統計年鑒取消了“分地區按三次產業劃分的年底就業人員數”而以“分地區城鎮就業、城鎮私營與個體就業人員數”替代,因此這部分數據來源于各省各年度統計年鑒或統計公報。
我們以各地區的勞動、資本投入以及實際GDP產出量為指標,來測算2000-2016年中國各省區的TFP指數。其中,名義GDP根據CPI指數折算為2000年不變價;勞動投入選取年底就業人員數;資本投入使用永續盤存法轉換為資本存量:
其中,Kt,Kt-1為實際資本存量,It為固定資產投資總額,ρt為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δ為折舊率。借鑒單豪杰單豪杰:《中國資本存量K的再估算:1952-2006年》,《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08年第10期。的做法,將折舊率設定為10.96%,將各省區固定資產投資總額根據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折算為2000年不變價,并通過設置基期把TFP增長率轉化為相應年份的TFP指數。
(4)其他控制變量:在此將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影響明顯的變量作為控制變量。一方面,在實證檢驗官員交流與地區經濟增長質量關系時使用以下控制變量:官員任期(tenure)——定義為官員在同一地區同一職位連續任職的年份(為整數),任期平方(tenure2),實際人均GDP(pgdp),財政自由度(financialfree,采用由省級財政預算支出與預算收入的比值來衡量)。另一方面,在實證檢驗交流頻率與地區經濟增長質量關系時使用的控制變量包括城鎮登記失業率(uer)、人力資本(hc)、人均GDP增長率之差(pgdpd),其中人力資本為高校在校生人數與總人數之比,人均GDP增長率之差為當年人均GDP增長率與上年人均GDP增長率之差。
2.模型構建
為對比引入官員交流前后經濟增長質量變化狀況,客觀考察官員交流及頻率對經濟增長質量變化的影響,檢驗本文的假說1和假說2,構造雙重差分模型如下:
其中,模型(1)為基本模型,模型(2)為引入時間與地區趨勢變量的模型,模型(3)為加入控制變量的基本模型,模型(4)為加入控制變量并引入時間、地區趨勢變量的模型。以上模型中,下標i和t代表第i個省區的第t年,對照組du=0,處理組du=1,官員流入前dtit=0,流入后dtit=1,timeit是時間趨勢變量,districtit是地區變量。
另外,為了檢驗官員交流頻率(frequency)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檢驗假說3,在此借鑒李捷和余東華李捷、余東華:《官員更替頻率、經濟增長與工業產能利用率——以中國地方省級官員為例》,《軟科學》2016年第5期。的方法,構建模型如下:
為分析不同類型的官員交流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構造DID處理組和對照組相匹配的面板數據,截取樣本時剔除了交流前后僅在任一年左右的樣本數據,因為有理由相信官員只任職一年左右的時間是不大可能帶來明顯經濟增長質量效益的。另外,由于在2003、2008及2012年這三年都有明顯的換屆峰值,且其中2012年由于換崗時間在下半年居多,所以交流年份第三個峰值出現在2013年,在此把2012到2013年之間換屆視為準自然實驗,截取2010-2015年(即換屆前后各三年)作為樣本時間段。
同時,為保障雙重差分的共同趨勢,客觀驗證本文的理論假說,構造四組分類:分類一研究中央-地方交流(梯度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分類二研究官員平行交流對現任職地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分類三研究來源地為高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分類四研究來源地為低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對任職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將發生上述相應類別交流的省區分別設定為這四類交流的處理組,將未發生平行交流也未發生梯度交流的省份設定為分類一與分類二中的對照組,將未發生平行交流的省區設定為分類三和分類四的對照組。最終,四組分類的處理組(對照組)包含的省區個數分別為5(16)、9(16)、5(21)和4(21)。
使用雙重差分法的一個重要前提是,若不發生官員交流這一行為,對照組和處理組中各個地區的經濟增長質量測度的發展趨勢應是平行的。為此,本文對于選取的對照組和處理組進行了平行趨勢假設檢驗。我們按照以往文獻中的做法,唐宜紅、張鵬楊:《反傾銷對我國出口的動態影響研究——基于雙重差分法的實證檢驗》,《世界經濟研究》2016年第11期。對全樣本及各分類中所選取的對照組和處理組中各地區的TFP分別進行加總,得出在交流行為發生前處理組與對照組具有明顯的共同變化趨勢,說明本文使用DID方法進行實證檢驗是可行的。囿于篇幅,平行趨勢假設檢驗的圖示在文中未予呈現。
四、實證檢驗及結果分析
1.官員交流總體對地方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分析
本文將發生官員交流的現任職省區與未發生官員交流的省區分別作為處理組(14個)與對照組(16個),對基本模型和加入地區、時間趨勢變量以及控制變量的模型分別進行回歸分析,估計結果如表1所示:
由上表可知,在控制了時間和地區變量后,模型(2)和模型(4)的交叉項du×dt的估計結果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分別為0.0497和0.0434,說明官員交流對任職地區的經濟增長質量存在顯著的積極影響。這一結論驗證了本文理論假說1的可靠性。但未控制時間與地區變量的模型I和模型III的估計結果顯示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不顯著,可見,官員交流對地方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受到時間、地區變量的影響,不同來源地或不同任職地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可能存在顯著差異,鑒于此,有必要在下一步研究中分析來自不同地區的官員交流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差異。模型(3)和模型(4)考察了所有控制變量,整體上人均GDP變量的系數較為顯著,沒有控制時間和地區變量時顯著為正,控制了時間和地區變量時顯著為負,可見,增加人均GDP不一定能提升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因此,在關注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望下,更應關注經濟增長質量,而不是經濟增長數量。無論是從中央還是地方交流到任職地區,通常都會打破當地的宗派主義,往往能有效解決信息不對稱、腐敗勾結等問題,促進地方領導組織積極發展。陳剛、李樹:《官員交流、任期與反腐敗》,《世界經濟》2012年第2期。這一結論能夠解釋我國長期以來對官員交流制度的重視,在經濟增長從“數量”提升向“質量”提高轉變的要求下,官員交流制度依然能夠通過“隱性治理”能力提升而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高。任期平方項的系數在模型(3)和模型(4)中均為正,但卻僅在模型(3)中是在10%的水平下顯著,表明官員任期與經濟增長質量之間呈不顯著的倒“U”型關系,這與以往研究結論表明官員任期與經濟增長間存在顯著的倒“U”型關系并不一致。蔣德權、姜國華等:《地方官員晉升與經濟效率:基于政績考核觀和官員異質性視角的實證考察》,《中國工業經濟》2015年第10期。原因在于經濟增長質量強調內涵式發展,重在創新、結構調整,實現生產率提升,較GDP變化更緩慢,且與GDP變化趨勢并不一致。
2.不同類型官員交流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差異分析
官員交流整體上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來自中央的梯度交流和來自其他省份的平行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呢?此外,來源地存在顯著的經濟增長質量差異的官員交流對任職地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為回答以上兩個問題,在此,對按照官員來源地行政區域劃分下的分類一和分類二,以及按照官員來源地經濟增長質量差異劃分的分類三與分類四的樣本進行實證檢驗,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結果表明:第一,分類一的du×dt的系數不顯著,而分類二的du×dt的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0.0524。可見,來自中央的官員交流和來自其他省區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存在顯著差異。來自其他省份的平行交流能夠顯著推進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而來自中央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并不顯著。原因可能在于來自中央的交流官員與中央政府有更密切的聯系,顯著提升了其與中央政府的談判能力,致使中央政府在對其考核時不一定以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為最重要晉升指標,降低了官員追求地方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的動力和要求。而來自其他省份的平行交流官員,在晉升壓力下,更注重地區經濟發展成效,加之,自2013年官員交流更加頻繁后,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不斷深化,從原有以數量型經濟增長為目標轉向以質量型經濟增長為中心,隨著形勢轉變,為追求發展成效,促進產業結構升級,提升產業生產效率,治理污染成為各地方政府追求的重要目標,在這一目標導向下,地區經濟增長質量不斷提高。蹤家峰、岳耀民:《官員交流、任期與經濟一體化——來自省級經驗的證據》,《公共管理學報》2013年第10期。第二,分類三的du×dt的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0.0548,而分類四的du×dt的系數也為正,但并不顯著。可見,來源地為高經濟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能夠顯著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而來源地為低經濟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不顯著。這主要是由于用TFP測度的經濟增長質量實質上是技術要素所帶來的經濟進步,包括但不限于知識、教育、技術培訓、規模經濟、組織管理、資源規劃、R&D;投資等方面的優越,它不是有形的,無法隨時隨地轉移,是一種發展觀層面的進步。由于官員是地方經濟的重要決策者,地區發展思路表明了官員的經濟發展理念,王賢彬、徐現祥:《官員交流驅動外商投資》,《中國經濟問題》2017年第3期。曾在經濟發展質量高的省區任職的官員因原任職地注重內涵式發展,形成內涵式發展思路和理念,其在低增長質量地區任職時,會繼續沿用這一思路和理念,推進低質量地區內涵式增長,如加大研發投入、促進技術進步等,從而有助于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綜上,表2的實證結果基本證實了本文的理論假說2。
3.交流頻率影響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實證分析
利用2000-2016年全國30個省區的面板數據,對模型(5)進行Hausman檢驗,結果表明應使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回歸,其估計結果如表3所示:
表3估計結果顯示:第一,交流頻率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系數在未引入任何控制變量時,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0.3783,而當引入失業率、人力資本及人均增長率之差后,其影響系數依然顯著為負(-0.3841),且較未加入控制變量時影響更大。可見,無論是否考慮控制變量的影響,官員交流頻率與地區經濟增長質量都呈反向相關關系,即官員交流頻率越高,交流越頻繁,越不利于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原因在于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不同于經濟增長數量增加,它包含結構調整、要素生產率提升、資源環境成本降低等多方面內容,官員交流頻繁導致官員任職年限較短,在晉升壓力下,官員決策更偏向見效快的經濟因素,造成較大的資源環境、結構調整成本;此外,頻繁的官員交流也將導致社會投資與消費預期的不確定性增強,給研發投資和創新活動開展帶來負面影響,不利于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這一實證結果驗證了理論假說3的可靠性。第二,失業率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負,可見,失業率越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越差。自1999年我國實施擴大普通高等學校學生就業率政策之后,城鎮失業人員的學歷層次不斷提升,而以往研究表明中高學歷失業人員失業會影響產業結構調整,從而抑制產業結構升級,王志剛:《跨國收入差異及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的影響因素分析》,《財政研究》2016年第3期。因此,失業率提升會抑制產業結構調整,進而制約全要素生產率提高,最終抑制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顯著為負,這是由于人力資本投入對產業結構調整、全要素生產率提升發揮作用存在時滯性,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需要通過創新成果應用、產業結構升級等不斷促進全要素生產率提升來實現,但人力資本在技術開發階段成果產出較慢,導致人力資本投入在當期產生較大成本、較小產出,在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方面存在時滯。李培南、趙蘭香等:《創新要素對產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基于中國制造業和高技術產業數據的實證分析》,《科學學研究》2014年第4期。人均GDP增長率之差也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高有顯著制約作用,可見我國的人均產出增加依然依賴于勞動、資本的大量投入,而非因技術進步推進生產要素的產出效率提升。
4.基準模型實證分析的穩健性檢驗
為確認本文實證結果的可靠性,在此,對前文檢驗結果進行如下穩健性檢驗:
(1)反事實檢驗:將全樣本中的東部省區設置成假想的發生了官員交流的處理組,其他省區設為對照組,對模型(4)進行估計。估計結果見表4第1列,變量du×dt的系數為負且不再顯著,意味著除去官員交流的影響,各地區的經濟增長質量變化并不存在隨時間變化的差異性,表明前文結果是穩健的。
(2)弱內生性樣本檢驗:剔除了官員因違紀或其他非正常換屆的省區樣本,對模型(4)進行估計。估計結果見表4第2列,剔除非正常換屆的省區樣本后,變量du×dt的系數仍為正且在1%水平下顯著,且系數大小有所提高,表明前文結果是穩健的。
(3)以綠色TFP為經濟增長質量測度指標檢驗:在此,以GDP減去地方環保支出作為綠色GDP,繼而算出綠色TFP作為經濟增長質量的測度指標進行檢驗。估計結果見表4第3列,以綠色TFP作為測度指標后變量du×dt的系數仍為正且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前文結果是穩健的。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以往學者研究表明,官員交流有利于經濟數量增長,但它對經濟增長質量的作用如何呢?為回答這一問題,提升我國經濟增長質量,本文沿著前人研究,在對官員交流、交流頻率與經濟增長質量之間關系的理論機理進行分析的基礎上,提出3個假說;為驗證假說的可靠性,利用2000-2016年中國30個省區省長、省委書記的交流樣本,采用DEA與DID方法實證檢驗了我國官員交流和交流頻率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得出如下結論:(1)官員交流對任職地區的經濟增長質量存在顯著正向影響,官員交流水平每提升1個單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將提升約0.043個單位。(2)對中央-地方交流和地方間交流與經濟增長質量之間關系進行對比分析發現,地方間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更顯著,而中央-地方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不明顯,可見,來源地為高經濟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能夠顯著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而來源地為低經濟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對地區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不顯著。(3)官員交流頻率提高會抑制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官員交流頻率每提高1個單位,地方經濟增長質量將降低約0.384個單位。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對策建議,以期完善官員交流制度,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
一是加強地方間官員交流,創新地區治理理念。本文實證結果表明地方間的官員交流能夠顯著提高地區經濟增長質量,鑒于此,一方面應完善地方官員的升遷、交流、任期、更替機制,制定官員更替細化準則,明確更替的條件、任務和依據,建立動態追蹤評估制度,有效解決政策不確定性和短視化效應;另一方面,應提升高增長質量地區向低增長質量地區的官員交流比例,增強低質量經驗發展地區對技術培訓、組織管理、資源規劃等先進發展理念的認識學習,加強人才、資本、技術的引進力度,推進其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二是完善官員績效評價標準,適當延長官員任期。本文實證結果表明官員交流頻率會顯著抑制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鑒于此,一方面應制定完善的官員政治能力考核指標,引導官員從經濟結構轉換、創新與技術進步等方面對地區經濟發展做長遠規劃,挖掘地區經濟發展的創新要素紅利,通過結構調整促進質量提升。另一方面,應適當延長官員任期,保障財政政策實施的穩定性,提高政府公信力,增強社會投資、消費確定性預期,拓寬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社會資金來源渠道,推進地區產業結構合理化調整,實現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作者單位:王欣亮、張馳,西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劉飛,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