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傳統知識與可持續發展

崔明昆

對原住民傳統知識的研究是民族學傳統課題，在早期的民族學田野調查中，學者們注意到了原住民有著豐富的傳統知識，并以民族志的形式加以整理記錄。然而，這些對傳統知識的研究大多以民族文化研究的附產品的形式出現，也就是說，早期民族學對原住民的傳統知識缺乏專門的研究。20世紀50年代，美國耶魯大學康克林（H.Conklin）的博士論文《哈努諾人與植物界的關系》的完成標志著民族學開啟對原住民傳統知識進行專門系統研究的先河。接著菲律賓哈努諾島上哈努諾人豐富的植物學知識因被列維—斯特勞斯在《野性的思維》一書中的大量引用而著名。例如，哈努諾人的語言中有150多個名稱描述植物各個部分和屬性的“專有名詞”，認識的植物多達1 625種，并且每一種都有專門的名稱，其最普通的形式是雙名法命名（這類似于植物學對植物的命名）。康克林不僅開創了系統原住民傳統知識研究之先河，還對原住民的傳統知識進行了定義，認為原住民的傳統知識是指一個民族在適應自然生態環境過程中所形成的一種自然生態觀和生產生活實踐知識的總和，通常來講由3個部分組成：生態知識、實踐知識和自然生態觀。更為重要的是康克林把傳統知識與近代以來形成的西方科學（western sciences）知識對應起來，這一對應關系一直影響著學者們對傳統知識的理解，也正因為如此，派生出了許多與傳統知識（traditional knowledge）相近或相同的概念，如“土著知識”（indigenous knowledge）、“地方性知識”（local knowledge）、“本土知識”（native knowledge）以及傳統環境知識（traditional environmental knowledge）等等。

上述概念的出現與全球生態環境問題的日趨嚴重不無關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等許多國際發展組織在關注人與自然關系的過程中，也十分強調傳統知識的地位，尤其是傳統知識在發展中國家的重要性，認為傳統知識已成為一些發展中國家在制定可持續發展戰略和實施國家創新體系的一種重要知識基礎。因此，有民族學者認為，傳統知識在人類未來生存發展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例如，傳統知識，尤其是其中的生物多樣性知識體系中包含有大量的潛在信息資源，它們是人類尋找新藥、抗病作物新品種、生物降解替代物等等的資源庫。當今世界，民間醫藥以及綠色食品的復興和流行，在傳統草藥中篩選抗瘧疾、抗癌、抗艾滋病新藥就是證明。這種轉向傳統知識中尋找智慧來解決人類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問題之途徑，被學者們稱作“逆向技術傳遞”（technology transfer in reverse）。在中國的許多少數民族的傳統知識中也有許多“技術”可以進行“逆向傳遞”而應用于生態治理與恢復，例如，楊庭碩先生的研究表明，生活在滇黔桂邊區喀斯特地貌地帶的苗族、布依族的傳統生態知識在遏制西部喀斯特地區的石漠化趨勢，維護脆弱生態系統的穩定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再如，中國許多少數民族的傳統知識中將“林業”與“農業”作為一個整體看待的觀念與做法和現代社會所推崇的“村社林業”理念相吻合。對于當地人來說，森林是他們生存的基礎，他們不僅利用天然林，也在村寨之中和周圍種植樹木、竹子而加以利用，并按樹木（森林）的功能進行分類加以管理，形成了所謂的寨神林、神山林、墳山林、水源林和薪材林等等。同時，對森林進行管理主要靠宗教的力量和村規民約，缺乏專門的森林管理者，即便有的村寨中有“護林人”“管山員”也都是從寨民中產生的兼職人員，他們既從事糧食種植，又從事植樹護林。由此可見，20世紀80代由聯合國糧農組織提出的“村社林業”的思想和做法早已深深融入中國許多少數民族的文化之中，并被嫻熟地運用于生產實踐，這對當今中國美麗鄉村的建設和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的借鑒作用。

本期《本土知識與生態建設》欄目推出的3篇文章分別從“傳統知識”“傳統文化”和“農學史”的視角，探討了與“可持續發展”相關的問題。《林業傳統知識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的作用》一文概覽了中國各族人民在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出來的林業傳統利用知識、傳統技術、傳統管理知識和傳統文化，提煉出了林業傳統知識的特征，分析了林業傳統知識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的作用。《論彝族傳統文化在生態維護中的價值》一文從彝族的“家支制度”、生產生活習俗等傳統文化中發掘、整理了其中的生態智慧和技能，并討論了這些傳統知識在調整當地人與自然生態環境的關系，以及在維護當地生態環境中所發揮著積極作用與價值。《清代至民國云南豆類規模種植及其原因探析——兼及本土知識的價值》一文從歷史學的視角出發，探討了清代至民國期間除了滇南以外云南大部分地區規模化種植豆類作物的歷史及其原因。研究表明，當時的滇中和滇西地區是豆類作物的主要產地，因而豆類也是當地的大宗農產品之一，遠銷省外乃至東南亞諸國。究其原因，豆類除了作為糧食和蔬菜作物的重要補充以及供給牲畜飼料外，還與政府的積極鼓勵、通商口岸促成的經濟刺激，以及人們在經營豆類過程中所形成的本土知識直接關聯，這樣的知識也是今天農業文化遺產的重要內容。上述3篇文章雖然研究的視角各有差別，但最后都落腳到了傳統知識在維護當地生態環境，建設美麗鄉村中的作用，或傳統知識作為一種農業文化遺產的價值上。

[責任編輯：羅康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