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為治沙舍小家,扎根沙漠15載

關 捷 文 / 圖

海歸吳向榮今年44歲，是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騰格里沙漠東緣生態治理示范區的主任。2003年，他放棄國外優裕的生活，回到內蒙古阿拉善治沙，一干就是15年。吳向榮及其團隊，長期在騰格里沙漠東緣種植復合型生態鎖邊林，如今已建起長約18.5公里、寬500至2000米的“鎖邊綠色屏障”，有效地阻攔了騰格里沙漠東移，促進了賀蘭山西麓植被的自然恢復。

15年來，被譽為“治沙英雄”的吳向榮，一邊是造福國家的治沙工作，一邊是留在異國他鄉期待他呵護的妻女，他為治沙舍小家的抉擇和堅守，經歷了怎樣感人的心路歷程？

從小立志做像父親那樣的治沙人，去日本留學專攻環境學專業

內蒙古阿拉善地區，面積達27萬平方公里，人口卻只有22萬人，絕大部分地域是沙漠和戈壁。吳向榮就出生在這里，是土生土長的阿拉善人。他的父親吳精忠，是吳家第一代治沙人，曾立下“誓將沙漠變綠洲”的誓言。吳向榮小的時候，很少能夠見到父親，父親要么忙著去牧區飛播植草，要么忙著種樹治沙。

吳精忠今年75歲，曾經擔任過阿拉善盟主管農牧林業的副盟長。他從內蒙古農牧學院草原學專業畢業后，分配到了阿拉善左旗草原站，此后50多年就一直從事防沙治沙工作，取得累累碩果。尤其是他獨創的“降水量200毫米以下荒漠化地區的飛播技術”，至今仍然是西北荒漠化防治的主要辦法。他還參加并領導了阿拉善幾乎所有的生態農業灌區的開發建設，規劃設計了受到國內外矚目的額濟納黑河引水工程等，把一生時光和全部才華都投入到阿拉善防沙治沙的偉大事業中。他也因此被評為有特殊貢獻的專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

吳向榮在觀察示范區樹木的生長情況

吳精忠早就有意培養吳向榮做他的治沙接班人。吳向榮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天，父親問他：“你想不想坐飛機？”吳向榮說：“當然想！”不久，他就真的跟著父親坐上飛機了。父親所說的飛機，是專門用于飛播造林的農用播種機。飛機上天后，噪音大得讓人受不了。吳向榮看見在父親和其他幾位叔叔的操作下，數不盡的種子被播撒出去，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飛揚。父親大聲地對他說：“兒子，你看，多么好看哪！再過一些時候，這底下就是樹林了。”

播種結束，飛機落了地，吳向榮大口地嘔吐起來。父親一邊拍他的后背，一邊問他：“以后還要不要坐飛機？”吳向榮說：“要！我要跟你一起去播種，讓我們的沙漠綠起來！”父親聽了，欣慰地笑了。

1992年，一位日本學者到阿拉善進行關于在沙漠種水稻的考察研究。吳精忠問那位學者：“能不能用你們的技術，幫助我們治沙？”那位學者點點頭，卻沒有明確回答。父親的表情莫可名狀。那一幕，吳向榮記在了心里。

1993年年初，正讀高三的吳向榮向父親提出要去日本留學，學成回國治沙。父親同意了。父親和母親一起送吳向榮到天津港，船開的時候，父親流著熱淚說：“兒子選了這條路，就要和我一樣，吃一輩子的苦。”

吳向榮學的是環境學專業，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治沙。1993年5月5日，一場起源于阿拉善額濟納旗的黑風暴襲擊了我國甘肅、寧夏、內蒙古的大部分地區，造成85人喪生、12萬只牲畜死亡，許多農田和房屋受損。在日本留學的吳向榮看到這則新聞，心里特別難過，他發誓要用最好的成績畢業，畢了業趕緊回國治沙。

學成歸來治沙曾因牽掛妻女而落淚，是深明大義的妻子鼓勵他一定要堅持下去

1997年夏天，回國度假的吳向榮，從銀川坐火車到北京。在火車上，他遇到了在天津讀大學的陜西姑娘屈莉，兩人一見如故，十分談得來。火車到北京后，兩人已經難舍難分，愛情的種子在他們心中悄悄發芽。

回到日本后，吳向榮每天都要給屈莉打越洋電話傾訴相思之情。屈莉也無時不思念著大海那邊的吳向榮。2000年，大學畢業的屈莉選擇留學日本讀研，終于與心上人團聚。

有情人終成眷屬。2004年，吳向榮和屈莉在日本結婚。此時的吳向榮，已經碩士畢業，回到阿拉善治沙一年了。

2004年年底，吳向榮和屈莉的女兒吳瀛娜出生了。當時，吳向榮在國內治沙，無法照顧遠在日本的妻女，一切都靠妻子自己。在女兒3歲之前，種樹的事情還沒有那么忙，吳向榮一年之中有大半年可以待在日本。后來，樹種得越來越多，他待在日本陪伴妻女的日子也越來越少，到現在一年只有一兩個月的探親時間。

吳向榮和妻子、女兒在日本的合影。

妻子為了有時間照顧孩子，選擇了一直讀書，從碩士讀到博士。在寫博士論文期間，屈莉把女兒放在國內半年，其余的時間都是她一個人邊帶孩子邊學習。博士論文通過那天，屈莉一個人在家大哭了一場。

屈莉博士畢業后，選擇在日本的幾所大學當非常勤講師，因為這個工作相對自由一些，方便她照顧孩子。

吳向榮向參加環保教育活動的小學生傳授沙漠植樹知識

屈莉一向睡眠不好，自從女兒上學后，她需要早起給女兒準備自帶午餐。這樣她每天的睡眠時間更加不足了，白天經常精神恍惚，有很多次開車差點出了危險。有好幾次，屈莉在電話里哭著對丈夫說：“真想現在就讓你回來，我只想好好睡一覺。”吳向榮內疚地說：“對不起！我實在回不去，你想辦法自己調整一下，盡可能早睡，提前準備女兒第二天的便當材料。”從此，屈莉天天早起跑步、讀書，睡眠果然好多了

女兒7歲的時候，有一天，屈莉陪女兒打羽毛球時腳筋斷裂，重傷住院。吳向榮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日本，卻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看見打著石膏躺在床上的妻子，吳向榮愧疚不已，治沙的決心第一次出現了動搖。他含著淚對妻子說：“沒有人說非讓我干不可，我準備回來找工作了。我不干了，你們太苦了，我受不了！”妻子說：“不許你講這樣的話！我們母女在這里苦打苦熬，不都是為了支持你嗎？你不干，爸爸會難過；你不干，我們的阿拉善就要完了……”吳向榮無言，夫妻二人淚眼相向。

5天以后，妻子又拄著拐杖去大學上課了。吳向榮也要回國了，臨別前，妻子對他說：“種樹就是積福，你種得越多，就越能改善生態，造福子孫，也能讓我們全家越來越好！”就這樣，吳向榮又回到了阿拉善繼續種樹。

在吳向榮及其團隊十幾年的努力下，如今的阿拉善騰格里沙漠東緣換上了綠裝。

他對父親說：“以后我要女兒也回來治沙，我們吳家要世世代代干這個！”

提起女兒吳瀛娜，吳向榮特別內疚。從女兒出生到現在的14年里，他沒有陪女兒過一個新年。女兒6歲時，曾央求吳向榮：“爸爸，每年的新年，你必須回來跟我和媽媽一起過，好不好？”“好的，爸爸保證！”吳向榮很認真地回答。可是，哪里保證得了？偏偏是新年那段時間，阿拉善的治沙工作特別忙。第二年，算是吳向榮兌現諾言最好的一次，那是新年過去的兩天后，他趕到日本的家里。女兒假裝生氣地說：“世界上最不守信用的爸爸終于回來了！”吳向榮笑著連聲道歉。沒等他道歉的話說完，女兒就撲到他的懷里撒嬌：“爸爸，我想你！”

女兒上小學的時候，吳向榮每次到日本，女兒都要和媽媽一起到機場去接爸爸。見了面就要爸爸抱她，然后，她一邊走一邊流眼淚。吳向榮每次離開都是早晨，有時候女兒還沒醒，吳向榮不忍心叫醒她，就不與她告別悄悄地走了。女兒醒來后發現爸爸走了，就會大哭一場，跟媽媽要爸爸。現在，女兒長大了，爸爸離開，她倒是不哭了，但每次她都要悶悶不樂好幾天。她曾在日記里寫道：“也許真的只有等全部的沙子治好了，爸爸才回來一直陪我。他叫我寶貝，可是，他竟一次又一次丟開我……”

在學校，女兒的同學問她，為什么總不見她爸爸來接她，女兒自豪地說：“我爸爸在沙漠里種樹，他種了很多樹，他是我們中國的治沙大王！”女兒從小就喜歡讀書，尤其是吳向榮給她買回去的書，每次都會翻來覆去讀很多遍。媽媽問她：“一本書，你為什么要讀那么多遍？”女兒說：“我讀爸爸買的書，就當是與爸爸在一起。”吳向榮聽了妻子轉述女兒的話后，心里特別難受。

女兒小的時候患有哮喘，每年冬天都會發作幾次。所以，一到冬天，吳向榮在國內就開始提心吊膽的，害怕女兒哮喘發作。后來他聽說游泳能夠預防和治療哮喘，就自己先學會了游泳，到日本后就帶著女兒去練習。女兒就這樣喜歡上了游泳，每天堅持，天長日久，哮喘真的徹底好了。

這么多年來，吳向榮為了治沙，一直奔波在日本和阿拉善之間。有多少生活的艱苦，有多少情感的煎熬，全在偶像父親吳精忠的面前煙消云散。工作上，父親吳精忠一直是吳向榮的指導教師，他種樹，父親在旁邊看著。直到2012年秋天，年屆古稀的吳精忠因為關節疼痛，無法在沙漠里奔走了，這才停了下來。那天，吳精忠語重心長地告訴吳向榮：“現在你們已經能做得很好了，我走不動了，我要回家照顧好你媽媽。我這一輩子虧欠最多的人，就是你媽媽。你有時間也要常去日本看看，等有一天沙子治得差不多了，你就去日本團聚吧。”吳向榮說：“沙子再有500年也治不完，我不會去日本定居。以后我要女兒也回來治沙，我們吳家要世世代代干這個！”父親聽了這句話，轉過身抹起了眼淚。

2008年，吳向榮領導的中國綠化基金會阿拉善騰格里沙漠東緣生態治理示范區，被國家林業局確定為全國防沙治沙綜合示范區。

父親告訴吳向榮，治沙光靠他們這一個團隊不行，要“打一場規模浩大的人民戰爭”。吳向榮聽從了父親的建議，將示范區面向社會開放。蒙古族牧民格日勒圖一家，是最早與吳向榮開展合作的。2012年，格日勒圖在自家周圍200畝左右的區域內種樹，吳向榮向他提供樹苗以及水資源，還對種植方法和管理進行了培訓和指導。3年過后，格日勒圖家每年大約有七八萬元的收入，比放牧養羊的收入還穩定，而且自家周邊的環境也改善了。在格日勒圖一家的帶動下，當地牧民紛紛響應吳向榮的號召開始種樹。

到目前為止，示范區共動員了8000多名中小學生、近5000名志愿者參與環保教育宣傳活動，接待了上千名國際志愿者，組織了家庭結隊和互訪等國際交流活動，對200多戶周邊農牧民群眾進行了相關的技能培訓和技術指導，并與國內外多所大學、科研機構攜手開展了生態環境領域的技術合作項目。就這樣，在吳向榮及其團隊的多年努力下，阿拉善建起了一段段壯美的綠色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