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德寬容及其底線堅守

摘 要 道德寬容是指在道德上容忍、諒解不夠理想的、負面的道德現象和道德行為，它不僅是人的一種優(yōu)良道德品質，有利于身心健康，而且也是我國建設和諧社會和建立人類共同價值觀的充分條件。但道德寬容是有限度的，即“勿縱惡”或“勿跨越善的邊界”，不得損害他人與社會的利益，不得危及國家和民族的安全。通過厘清道德寬容與道德縱容、道德武斷的異同，科學認識道德敏感性，明辨道德是非及道德權利與道德義務的辯證關系，可以求真務實地解決道德寬容問題。

關 鍵 詞 道德寬容；道德縱容；底線

無論是法律上“坦白從寬”、為人處世中“寬于待人”，還是宗教里“大肚能容”、學術上“兼容并蓄”，都顯示出寬容是一種美德和正能量。但是過猶不及，由于人們對寬容及其邊界認識不清，導致現實生活中出現了怪現象，如媒體曾報道“公交車上老人怒罵生病小孩不讓座，要求出示證明”（搜狐網）。這一現象其實反映的是道德寬容如何做才合適的問題，要求我們剖析道德寬容的含義、道德權利與道德義務的關系、道德寬容的底線堅守等問題，特別是不能囿于坐而論道，要通過舉例和評論不道德事件來具體闡述之。

一、道德寬容的內涵

理解“道德寬容”的邏輯前提是掌握“道德”和“寬容”的基本含義。“確切地講，道德是根源于一定社會經濟關系之中，以一定善惡觀念作為價值評價的標準，通過人際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實現自我人格完善的包括心理意識、行為活動和行為規(guī)范在內的一種特殊社會精神價值現象。”[1]從發(fā)生學的視角來看，道德是人類在克服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競爭環(huán)境時的創(chuàng)造物，旨在滿足共同生存和生活的集體需要，所以道德一般是指在集體生活中評判人的行為性質之善惡、好壞的實踐活動。個人利益和權利是道德的基礎，但由于人群、社會團體、國家民族等之間往往存在著不同主體的權益訴求矛盾和沖突，所以道德的核心是公平。“道德公平是指利益和權利的機會人人均等，以及利益分配上的正當合理，這意味著道德反對特權人物、不勞而獲、巧取豪奪和等級思想。”[2]

由于人的社會性，道德幾乎適用和影響一切社會生活方面，但是道德規(guī)范與其他行為規(guī)范如政治規(guī)范、法律規(guī)范、禮儀規(guī)范等存在區(qū)別。道德規(guī)范包含善惡評價標準，它與同樣秉持善惡標準的政治規(guī)范、法律規(guī)范的區(qū)別是，后兩者訴諸國家機器的威嚴，具有強制性和外鑠性，而道德規(guī)范則主要取決于社會輿論、傳統(tǒng)習慣和個人良知等，具有自律性和內生性。道德規(guī)范與禮儀規(guī)范也不同，因為道德行為必然涉及他人或社會的利益，容易引起人們對此的善惡、對錯評價，而禮儀規(guī)范或文明規(guī)范只是一種生活審美評價，不關乎利益沖突。所以，馬克思主義倫理學反對把個人的飲食起居、日常瑣事等同他人利益無關的行為，提高到道德角度來評價，力戒道德評價上的庸俗化和簡單化。

何謂寬容？綜合工具書和學界觀點，寬容通常指人立身處世時寬大有氣量，不計較或不追究，近義詞有“寬厚、寬恕、寬諒”等。寬容是對與自己有別的觀點、行為的包容、尊重，是對不同的人和事進行客觀處理或全面評價的基本要求，所表現出來的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一種道德境界。有學者指出，寬容本質上是一種道德意識和心理行為，人的寬容心一般包括兩方面內容：“一種是對別人觸犯自己利益或冒犯個人尊嚴的無意過失，不去計較或追究的豁達心理，這是一種有氣量或雅量的心理品質；另一種是允許或理解他人有不同行動和判斷自由的一種包容態(tài)度。”[3]但是需要指出，寬容是有條件限制的。對人的行為可不可以寬容，要以其是否損害社會利益或他人權益為界。有學者總結了寬容的誤區(qū)：寬容不等于仁慈、憐憫和同情，寬容也不是排斥批評的擋箭牌，寬容更不是“圓滑逍遙”的代名詞，寬容絕不是對是非善惡的麻木不仁。[4]

什么是道德寬容？綜合比較學界的代表性觀點，道德寬容一般是指在道德上容忍、諒解那些不夠理想的以及負面的道德現象和道德行為。道德寬容是道德理性的重要表現，道德寬容的適度是道德理性健全的重要標志。道德寬容的基本內涵包括：第一，道德自由是道德寬容的應有之義，由三個環(huán)節(jié)構成：道德認識上的自覺、道德情感上的自愿、道德行為上的自主選擇。第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干涉原則是道德寬容的最起碼原則。其實，即使是己所欲，也不要武斷地強加于人，而是要尊重人的意志自由和自主選擇權利。第三，尊重權利原則，包括尊重犯錯誤的權利、人格尊嚴的權利、差異性權利、自由權利四個方面，這是道德寬容的最重要原則。道德寬容的終極目標是實現公正、合理、正義的道德秩序，其中追求個人平等、尊重文化多樣性、期望世界豐富性是道德寬容矢志不渝的具體目標。[5]

簡言之，道德寬容是指道德主體對道德上的“他者”或“他性”所持的一種包容態(tài)度。“道德寬容存在不同的層次和表現形式，如人們對輕微的不道德行為心存反感、不高興，但并不直接干涉，是一種寬容；對具有比較嚴重道德缺陷的人既給予一定的批評，又勸其改過自新，并與之正常交往，是一種寬容；對嚴重的不道德行為譴責制止，但適可而止，而不是窮追猛打，一棒子打死，也是一種寬容。”[6]但是，道德寬容本質上不同于道德縱容。道德縱容往往是對錯誤的道德行為不加制止，或是聽之任之，任其發(fā)展，而道德寬容恰恰相反，它對錯誤或不道德的行為會進行理智的克制或干涉。另外，道德寬容的對立面是道德武斷，后者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自以為是地批評他人他事，對其進行道德綁架，而不是反躬自省或設身處地地對當事人充滿“同情之理解”。

二、道德寬容的價值

根據道德的大致適用范圍—人際道德、社會公德、全球倫理—來看，道德寬容具有以下功能或價值。

（一）道德寬容是一種優(yōu)良道德品質

道德寬容顯示了一個人的雅量和包容，使人在面對道德異議或沖突時能夠保持理性思考，在自身道德修養(yǎng)和道德敏感性的共同作用下，將道德沖突化解或者寬諒他者的不道德行為。因此，現代人際交往的基本準則之一就是要寬于待人、嚴于律己，提倡道德寬容。同時，道德主體與日常交往對象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等通常存在差異，“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則遠怨矣”。尤其是當代青少年大多是獨生子女，有著較強的自我中心和個性表現意識，做大多事情都以滿足自我需求為首要目的，很少去考慮別人的感受，容易造成人際關系的緊張。所以，對別人坦率和報以尊重、理解態(tài)度，虛心接受別人的意見，樂于接受各種差異，取長補短，這是他們順利進行人際交往的基本要素，此所謂寬則得眾、得道多助。此外，從心理學來講，寬容還是治愈人類“嫉妒”“恨”等不良心態(tài)的良藥，有利于我們的身心健康與和諧發(fā)展。“道德寬容是一種減壓閥，可以緩解個體的道德應激狀態(tài)，從而有利于心理健康。道德寬容可以孕育更高的安全感、更積極的自我評價和更強的自我效能感，減輕抑郁、焦慮和敵對憤怒等不良或負性情緒。”[7]

（二）道德寬容是和諧社會建設的需要

和諧社會的總體建設要求，包括“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等方面，涉及人與人、人與社會、公民與政府、人與自然等多重關系，覆蓋了政治、文化、社會等多個生活面向。俞可平教授的論文《和諧社會面面觀》概括指出，從現代民主治理的視野來看，和諧社會不僅是一個理想、多元的社會，還是一個寬容、善治、公平、誠信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社會。可見，和諧社會是一個道德正派與講究道德寬容的社會，因為和諧社會并非是指沒有矛盾或無視沖突，而是指能妥善化解與依法平息沖突，尤其是群體性事件，從而形成互利合作與共贏共享的社會，所以，寬容、妥協(xié)精神是和諧社會建設的內在要求。俞可平教授進一步指出：“社會的和諧決不意味著利益和思想的一元化，而是各種利益群體和各種思想觀點同時并存，在社會生活中承擔不同的角色，發(fā)揮各自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是一種相互融洽的關系，是古人所追求的‘和而不同。因此，和諧社會需要一種寬容的氛圍和寬容的精神，要容忍各種不同的利益關系的存在，特別要保護少數群體和弱勢群體的合法權益。要建立一個和諧社會，尤其要倡導寬容、謙讓、奉獻的社會公共道德，營造團結友愛、互助合作的社會氛圍以及和睦相處的人際環(huán)境。”[8]

（三）世界普遍倫理的建立需要道德寬容

歷史上曾有處理不同國家民族、宗教、文化文明之間關系的倫理規(guī)范，有些已不能適應當前世界格局重組局面下各利益主體的要求，需要重建能夠達成最低限度共識的倫理道德“公約”，即世界普遍倫理。例如，2015年9月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聯合國的一次發(fā)言中指出：“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也是聯合國的崇高目標。”十九大報告更是明確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外交思想。有學者指出：在全人類的共同價值和命運抉擇面前，每個國家都是平等和自由的主體，需要以民族主義、民族利益為主體的利益團體，摒棄主宰性立場和文化霸權主義心態(tài)，適當進行利益讓渡和文化寬容，以更加開放的姿態(tài)、廣闊的視野、平等的準則，采取道德寬容的態(tài)度去理解、尊重其他國家和民族。只有這樣才有可能達成基本共識，避免矛盾和沖突加劇，從而推動世界的和平與發(fā)展。[9]全球普遍倫理的建立，尤其需要各國通過對話、商談、文化溝通交流等溫良手段來達成共識，相互尊重對方合理、正義的權利訴求，求同存異，不能靠經濟制裁甚至軍事武力、政治強權來強制性達成。

三、道德寬容的限度及其底線堅守

道德寬容的限度是“勿縱惡”或“勿跨越善的邊界”。根據前述，道德寬容絕不等于道德縱容。道德寬容是一種適度行為，是在某些方面、某種境遇缺乏相應道德規(guī)范約束情況下的一種默許，如對于中小學生的見義勇為行為，要進行鼓勵或獎勵，但在當事人自我保護能力或自身安全受影響的情況下，我們要實施道德寬容，倡導“見義智為”，而不是盲目鼓勵冒險或犧牲。總之，道德寬容是有條件限制和界限要求的，整體上不能損害社會和他人的利益，不能危害民族和國家的安定。誠如有學者所說：“寬容是基于價值多元主義、主體的平等性以及思想和行動自由的，由法律和憲政制度予以保障的，對無害于社會的他者之人身、思想和行動的承認和尊重。這種承認和尊重需要個體和社會的美德作為前提，以外在的社會規(guī)約和內在良心作為保障，從而確保社會以及社會中的個人和群體自由地行使自身權利的同時，不侵犯他者的權益。”[10]道德寬容的極端則是道德縱容，指對錯誤或不當的道德行為不加干涉，任其發(fā)展，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缺失良知的不道德行為。嚴重的道德縱容是非理性主義的泛濫，是價值觀念的紊亂，是對道德寬容的徹底否定。例如對酒駕、醉駕嚴重影響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的行為，采取賠款私了的態(tài)度。媒體報道：一男學生在高鐵上兩次猥褻女孩，當乘警趕過來時，男生卻連連聲稱自己“還是個學生，不是故意的”，現場幾位阿姨也勸說受害人，“傳出去名聲不好，算了吧”。這就是典型的道德縱容。對此有評論認為：中國式寬容，正在毀掉下一代！打著“善良大度為你好”的名義，即使別人已經觸犯到你的底線甚至傷害到了你，依然要求你去包容原諒。憑什么？

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度，超過了這個度，就會走向事物的反面。把握好道德寬容的限度，道德寬容的終極目標—建立公正、合理、正義的道德秩序—才能實現。

首先，加強對道德敏感性的認識，有助于界定是不是、進而要不要實行道德寬容。一般認為，“道德敏感性是道德主體對社會現象中的善惡的感知與反應能力，它不僅是一種道德自覺意識，而且是道德理性的確證。道德敏感性通常表現為對道德價值的推崇，對善的呵護和對惡的厭惡，這是主體的一種道德識別機制，是主體對己對人、對內對外的道德評價機制”[11]。沒有道德敏感就談不上道德寬容，道德敏感性差即認為無所謂道德不道德，善惡不辨，對道德是非沒有意識或反應，從而淪為“沉默的大多數”。道德寬容則以對寬容對象的道德否定，至少是不贊成態(tài)度為前提，這是道德敏感性的成熟與理性標志，誠如羅素所說“若理性不存在，則善良無意義”。龍應臺的評論文章《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也對檢驗不合格的廠商攤販占道經營擾民、計程車亂停亂放、工廠廢料污染海洋等不道德行為，進行了理性的批判，強調“在一個法治上軌道的社會里，人是有權利生氣的”，而不是軟弱、怕事、自私，姑息、縱容、聽任不道德甚至違法的行為禍害我們的下一代。再如，面對媒體揭露的某全國品牌火鍋店讓人作嘔的后廚亂象：老鼠橫行，掃垃圾的簸箕在洗碗池中清洗，用火鍋漏勺掏下水道等。一些網民卻表態(tài)：這家火鍋店有擔當，公關滿分，良心企業(yè)，必須原諒，甚至拋出“你自己家后廚也不見得比它干凈”的怪論。有評論批評到，不知道這是企業(yè)的幸事，還是社會的悲哀？每一個屢教不改的企業(yè)背后，都有一群無比寬容的食客。這是對那些規(guī)矩合法經營企業(yè)的不公平，也是對那些辛苦臥底暗訪揭露真相與正義的記者們最大的不公平。“縱容從來都不是善良，而是蠢”，誠哉斯言！

其次，明辨道德是非，科學理解道德權利與道德義務關系，可以為道德寬容提供理論依據。道德的價值取向包括公正與良知，如知善、愛善、行善、揚善等思想和行為。其中“知善”是指要分辨道德是非，分清善惡好壞。明辨道德是非可以從認知上奠定道德主體的德性基礎，而明確道德權責及其關系則能從心理上促進道德主體的道德動機以及道德情感萌發(fā)。因為從現實經驗來看，與個體的名譽利益、人身安全、公眾形象、幸福生活等休戚相關的道德權利意識，最能激發(fā)一個人在立身處世方面的“公共人物”的道德作為。通常認為，道德權利即個人依據道德行為準則應該得到的東西，包含道德主體應享有的道德自由、公正對待等。道德義務則是指社會成員依據社會道德規(guī)范，主動積極地承擔起對他人和社會、國家等的道德責任。[12]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道德權利和道德義務的辯證關系如下：

第一，道德權利是道德義務的必要但非充分條件。這就是說，個人享受道德權利應該以其擔當相應的道德義務為前提條件，履行義務是擁有權利的代價付出或補償；而履行道德義務并不肯定一個人對其權利擁有交換條件和主觀的期望回報，道德義務不可能與債務人負有向債權人償還債務的義務或承諾人信守諾言的義務相提并論，這正是道德責任的超功利性和人類德性的崇高之處。第二，兩者具有同一性，包括直接同一性和間接同一性。直接同一性是指在社會生活中幾乎每個人都是道德主體，既是道德權利的主體又是道德義務的主體，譬如道德要求人們互助互愛等。間接同一性是指道德權利與道德義務只有通過道德規(guī)范體系這個中介和價值準則，才能在社會道德主體身上實現統(tǒng)一，比如道德要求個體分清群己界限，先公后私，“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等。第三，二者具有同等重要性。現實中并不存在學界探索的所謂“道德權利本位”或“道德義務本位”，兩者其實同等重要。任何一種道德權利的實現都必須以履行相應的道德義務為基礎，而道德權利又使道德義務成為必要和可能。第四，道德義務具有強制性，道德權利則不然。對于道德權利，人們既可以積極維權也可以投棄權票，實施道德寬容，但是對于道德義務則必須或者不得不去履行，無視道德義務的個體則不配擁有道德權利。尤其是，我國傳統(tǒng)的道德教育過于強調道德義務論，所以我們要合理糾偏，當前特別需要加強道德權利教育。總之，不超越個人的道德權利，而且尊重他人的道德權利，乃是根本的道德義務或起碼的道德寬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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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