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偉 ,蔡佳振
(北京建筑大學,北京 100044)
中國傳統歷史文化深深影響著中國佛寺的營造法則,多重院落式的佛教建筑是以佛像為主體的神性空間,而當代中國佛教以人間佛教為基本指導思想,因此在寺院建筑上要更多關注現代人的功能需求和精神需求。當代中國佛教建筑具有嚴重的滯后性。傳統寺廟,煙霧繚繞、金碧輝煌,經典的外殼已經成為特殊而唯一的符號?!耙晃兜姆鹿欧炊鴷T導人們對宗教的概念依舊停留在一個古老的階段。而事實上連僧侶的很多看法與做法都變了,宗教空間并沒有跟上現代的步伐”[1],說明了傳統佛教建筑的僵化模式已經不能適應時代的需要,從傳統與現代的辯證關系來看,我們要在傳統和現代、國際和地域之間尋找平衡,并且將現代設計思想與本土獨特地景觀和文化相融合來創作新時代的佛教建筑,重視城市中普遍形式和傳統佛教的宗教元素的提取利用。這樣的背景下使現代佛教建筑才能有更寬廣的空間,也呼應當代文化與努力回歸佛教平等、內省、樸實的精神,探索讓出世的禪宗走向平民大眾的空間語言。
實際上現代佛教建筑的實踐以悄然拉開序幕。以臺灣佛教界為例,興建了法鼓山水月道場、中臺禪寺、臺中市菩薩寺、養慧學院、慈濟精舍等一大批現代佛教寺院。法鼓山水月道場、睢寧水月禪寺這樣的佛教道場,更勇于突破信眾習慣,取消“燃香供佛”這類傳統形式,真正意義上成為宣揚佛法的宗教場所。
禮拜、研修、起居、管理、后勤、接待、園林是佛寺的7個基本功能區(圖1)。按傳統寺院的布局體系,設計重點集中在佛殿、塔、鐘樓鼓樓等禮儀性的建筑方面。但是對于同為三寶的僧(僧團的生活起居)、法(佛學經典的學習和研究)較為忽視。不少寺院佛殿群高大雄偉,占據了主要的空間,而僧人起居修行的部分卻極為簡陋困窘,研修部分干脆缺失,這正是百丈制定清規[2]時所要避免的?,F代佛教以人間佛教為基本的發展思想,那么寺院建筑就不能只重視佛殿的禮拜空間,而是要更多講求以人為本、以僧為本,重視僧人修行活動的功能需求,最終在寺院的整體形態和格局上體現出來,這在唐代《百丈清規》中“不立佛殿,唯樹法堂”已經有此先例。

圖1 現代佛寺格局示意圖
在江蘇睢寧縣地藏寺的基礎上復建的水月禪寺巧妙結合了現代建筑元素與佛教理念。從水月禪寺的整體布局上來看,寺院最重要的三大核心功能區分別為禮拜、研修、僧寮管理,三大功能區分別對應佛、法、僧三寶。同時寺院布局上動靜分明、內外有別,寺院外向功能主體以禮拜系統和研修系統為構成主體;寺院內向功能核心以管理系統和僧寮系統為構成主體。后勤與接待是寺院對內和對外的連接的紐帶,布局在外圍(圖2)。傳統的佛寺常建于風景優美的名山大川,如佛教四大圣地,越是自然的景觀越是讓人遐想聯翩,讓佛教寺院不只是局限在它所處的那一方小天地。因此對于水月禪寺來說,得天獨厚的自然景觀和精心設計的園林景觀成為佛教信息文化的載體,對于佛教文化傳統和修行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這樣完善的功能組織構成了水月禪寺的整體結構,滿足當代佛教寺院的宗教學修需求和社會服務需求。

圖2 睢寧水月禪寺總體布局
對于傳統的理解很難一概而論。在社會發展中可以把傳統理解為一種時間的延續性,空間結構的穩定性。從歷史發展角度來說,佛教也只有在不斷的社會批判和自我批判中,才能完成新的歷史使命。
水月禪寺以“藏風得水,古典格局;入世精神,簡約建筑;禪宗美學,禪意空間”的規劃理念為核心[3],主體建筑群采用傳統的軸線對稱、院落圍合式布局,而寺院外部形制設計是完全現代化的簡約風格,全新隱喻的現代化造型以區別于傳統佛寺,顛覆了人們對于佛教建筑的形象的固定思維模式。各殿外立面采用仿木金屬格柵圍護(圖3),呈現出“亦實亦虛,亦動亦滯、靈活通透”的透明性,呈現朦朧輕盈的意境。簡潔有力的體量關系圍合出大小不同、開放有序的合院格局。不僅可以從視覺上暗示,還可以通過嗅覺,觸覺和聽覺等進行暗示,正是因為這一種透明性的存在,“可以用五感體驗的建筑”才真正出現了。這種空間語言的透明性正是現代性的語言。

圖3 睢寧水月禪寺總體鳥瞰
抽象是傳統與現代的轉接點,建筑的具象是傳統的固有形式。在傳統的寺院空間,是通過具象的佛像和周邊氛圍的營造來感受佛的存在。而在現代建筑群中,則試圖讓人們通過抽象的空間來感知佛法。具象與抽象根本的差別在于,前者思維的對象是原始的感官印象,后者是對幾何形態和精神的理解。傳統佛寺的空間中神性空間占據主導。這種神性是通過小空間中高大的佛像、幽暗的環境、迷熏的燃香味來傳達。在當下佛寺的建筑實踐中以更抽象、更純凈的手法傳達佛教意念,而非以具體的佛教語匯作宗教象征。
臺灣水月道場是一種具有傳統水墨畫式建筑意象的佛教建筑營造。在規劃發展上水月道場拜擺脫了以經典教義闡述設計的模式,而直接用空間變化來表達佛教內涵。水月道場融合“空中花,水中月”的禪境氛圍。現代的建筑語言表達神秘感的方式充分利用空間、材料和光線這3種現代筑最為注重的語言傳達宗教氣氛。在水月道場大廳西面厚實的木墻上用中文刻著著名的260字《心經》,當陽光透過鏤刻的經文(圖4)灑入室內,彷彿為眾人揭示佛祖的悉心教誨,無聲勝有聲。這樣的空間經驗,實非傳統寺廟所能型塑,展現了中國文化及漢傳佛教文字的特殊性,具象的心經與抽象的佛法通過空間的手段升華了佛法。

圖4 法鼓山水月道場大殿內景
傳統的佛教寺院是借助有相的泥菩薩來感受佛法。而在現代寺院空間中,則試圖讓人們通過空間感知佛法。這種轉變使得原本供奉佛菩薩的信仰場所轉化為人們理解生命、休憩心靈的空間,成為心靈和精神的庇護圣所。佛教建筑空間營造的側重點是內在精神,而不是外在物質,實際情況往往是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大量的為人提供服務的功能空間,而去滿足佛教情感的表達,這樣佛教建筑空間中人與神,人性與神性的關系就顯得微妙和值得研究[4]。
以五臺山佛光寺大殿(圖5)為例,大殿墻壁上是約10 m2的佛教題材的壁畫,殿內佛堂上供奉著阿彌陀佛、釋迦摩尼佛和彌勒佛,另有文殊菩薩、普賢菩薩等佛像35尊,扇面墻和檐墻三面外槽依山墻和后檐墻砌臺三級,供500羅漢塑像。若把佛殿內部供奉佛像的空間稱之為“神佛空間”,而佛像前面供信徒叩拜的空間稱為禮拜空間的話[3],神佛空間占據了殿堂2/3的空間,而禮拜空間則在很小的范圍之內。

圖5 五臺山佛光寺大殿內景
在現代佛教寺院中,神性空間和人性空間的關系已經發生了反轉。在水月道場佛堂空間上除去不必要的裝飾,回歸到一種簡樸無華的禪修空間,漢白玉的佛像退居幕后,或者僅僅作為宗教符號的存在,寺廟中佛像的存在與否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人才是被關注的主體。人類自身和人的活動與神的存在的關系發生了反轉。無論是不是佛教徒,都可以走進這樣一個開放的場所進行交流和活動,這不僅豐富了人們的精神生活,更加提升了宗教建筑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當代佛教空間的存在的意義更多的體現在兩個方面:"為僧侶提供學修的場所;#為普通人們提供一個沉思和冥想的場所,一個交流和探討的空間,并且成為城市公共空間的補充。城市公共空間是城市實質環境的精華、多元文化的載體和獨特魅力的源泉[5]。而寺廟作為信仰空間也是城市空間中的特殊類型。“多數時期的佛寺建筑,顯然是以佛殿的中軸序列為基礎的,這是百丈清規和早期禪宗試圖消除但終于還是未能消除的佛像崇拜”[6],因此寺廟里平時冷冷清清,一到香火旺盛的時辰,人群熙熙攘攘,造成空有佛教的外殼,內無宗教理想的載體。
現代佛寺水月道場具有英式大草坪、長廊、水池等公共空間屬性,成為普通市民周末聚會、游玩的景點。同時也會接待禪修團體,通過體驗佛家儀軌來修心、凈氣。開放空間和人文情懷環境,不會讓人有畏懼的距離感,而是像公園或者其他休閑空間一樣讓人去親身體驗,感受佛學、禪學。正是因為水月道場空間的多元性與復合性才可以滿足市民社會生活的需要,同時也被公眾所接納,既承載了宗教中心的作用,也充當了公共活動的場所。
佛教寺院的現代化問題不僅僅是建筑設計的孤立話題,這是和宗教政策、民俗習慣、佛教教義以及和人們接受度有關的綜合問題。建筑設計是上述所有問題的最終外在表現形式。從這點上來說,水月禪寺是恰如其分地適合了臺灣整個人間佛教運動下的大環境的需求的。當下大量的仿古建筑成為佛教建筑的主流,其原因是當下中國佛教徒的主流信眾并非高教育群體,其相對傳統的佛教儀軌和民間習慣決定了佛教建筑的仿古建筑是最符合其信眾的心理的。佛教本身現代化的推廣的緩慢,造成寺廟現代化建筑也是在實驗中。佛教建筑不會一成不變,也不會成為混亂的試驗場。它總是在嚴格的基本思想的指導下,逐步嘗試各種差異極大的方法。從借用現成的現代主義之殼,到主動創造真正屬于佛教的建筑藝術,其結果將會如何,都還有待實踐去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