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 趙 超
[內容提要] 庫爾德人獨立運動歷經百年至今仍在征途之中,有關國家政府始終嚴加鎮壓或管控卻一直無法平息問題,個中原因錯綜復雜,其中之一就是國際勢力的干預。從歷史上看,殖民主義時期民族邊界的任意劃分、對立民族認同的人為建構和民族間的分層與歧視皆是根源。二戰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庫爾德人成了美國與蘇聯等大國在中東博弈中的棋子,因而在冷戰后的海灣戰爭和美伊戰爭中趁機坐大。如今,隨著全球化、信息化、區域化趨勢的加強,中東地緣政治格局重組、劇變,庫爾德人獨立運動花樣翻新,但仍未改變為國際勢力所利用的宿命,更無法突破各相關國家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以及地區局勢穩定的意志。
近年來,隨著中東地區局勢的變化以及美國、俄羅斯、歐盟等國家和組織中東政策的調整,庫爾德問題一度成為中東地區安全的焦點,特別是2017年9月伊拉克庫爾德人自治區的獨立公投,①“What Next for Kurdistan?” https://www.economist.com/the-economist-explains/2017/09/28/what-next-for-kurdistan.(上網時間:2018年8月2日)敘利亞庫爾德人與敘政府軍間的合作與沖突,②Charles Glass,“Syria’s Kurds Return to Al Assad’s Fold,”https://worldview.stratfor.com/article/syrias-kurds-return-al-assads-fold.(上網時間:2018年8月8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連任后對庫爾德人政策的不確定性,③“Erdoan in High Stakes Game on Kurdish Issue,”https://ahvalnews.com/turkey-kurds/erdogan-high-stakes-game-kurdish-issue-academic.(上網時間:2018年7月17日)以及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和對伊制裁形勢下庫爾德人武裝活動的抬頭④Seth J. Frantzman, “Iranian Kurds Increase Campaign Against Tehran Regime”,https://www.jpost.com/Middle-East/Iranian-Kurds-increase-campaign-against-Tehran-regime-561800.(上網時間:2018年7月17日),使庫爾德問題成為牽動敘利亞局勢、伊拉克統一與分裂、土耳其在中東坐大乃至撬動美俄博弈格局的關鍵因素。⑤董漫遠:“庫爾德問題與中東局勢”,《國際問題研究》,2017年第4期,第49頁。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總是起起落落,這既與該地區的地理環境、地緣戰略位置以及庫爾德人民族主義意識等有關,也與國際勢力的介入密不可分,而后者在當今全球化時代越發顯現。庫爾德人獨立運動表面上是中東四國各自內政問題,其實質卻是國際問題。⑥楊興禮:“簡論中東庫爾德民族問題”,《世界民族》,1997年第2期,第23頁。縱觀歷史,不難發現一個循環的怪圈,即庫爾德人在初期得到諸多承諾,之后遭到鎮壓,緊接著是軍事政變,然后便是新一輪的循環。⑦李秉忠:“國際政治較量與庫爾德學的演進”,《世界民族》,2015年第4期,第17頁。可以說,國際勢力的介入和爭奪在很大程度上是庫爾德問題長期難解的直接原因。
庫爾德人作為西亞古老民族之一,經過了一段民族自在發展的時間,之后在長達14個世紀里遭遇了不同國家的侵略,到20世紀初進一步遭遇政治分割。他們在公元前6世紀被波斯帝國征服,后相繼被希臘人和羅馬人征服;7世紀被阿拉伯帝國征服,并改信伊斯蘭教。[注]David McDowall, A Modern History of the Kurds, New York: I.B.Tauris & Co Ltd,2007,p.23.在此后的長時間里,庫爾德人先后遭到突厥人、蒙古人、亞美尼亞人、波斯人、拜占庭人、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的統治。庫爾德斯坦16世紀被奧斯曼帝國征服,1639年被奧斯曼帝國和波斯薩菲王朝一分為二,其中2萬平方公里歸波斯(今伊朗,下同)。從18世紀末開始,一些庫爾德酋長為了獨立而反抗奧斯曼政府,英國和法國以基督徒利益受損為由向奧斯曼政府施壓,迫使其鎮壓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甚至直接支持并伙同奧斯曼軍隊實施鎮壓行動。一次大戰后,奧斯曼帝國被分裂,英國和法國都曾占領了庫爾德斯坦的領土。1920年,在由英國、法國所擬定的《色佛爾條約》第62、第64條中,庫爾德人獲得獨立建國可能性的承諾。但是,1923年的《洛桑條約》關于土耳其的少數民族條款中并未提及庫爾德人,庫爾德地區在隨后的邊界劃分中被土耳其、伊拉克、敘利亞所分割,[注]王劍峰:《多維視野中的族群沖突》,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42~43頁。加上17世紀分割給波斯的部分,庫爾德斯坦被一分為四:伊拉克東北部、土耳其的東南部、波斯西北部和敘利亞的東北部。[注]Erhard Franz, Kurden and Kurdentum, Hamburg: Deutsches Orient-Institut,1986,pp.12-13.可見,屢遭征服與奮起反抗在近代以來一直是庫爾德人歷史的主旋律。[注]Ferhad Ibrahim, “The Kurdish National Movement and the Struggle for National Autonomy,”in Berch Berberoglu,eds, The National Question: Nationalism and Ethnic Conflict & Self-Determination in the 20th Century,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1995,pp.36-60.殖民者對庫爾德人“分而治之”的惡果由此顯露無遺。
其一,民族邊界的任意劃分。英國、法國等殖民者占領庫爾德斯坦后按照自己的利益和意志劃分邊界,將庫爾德人分割在波斯、土耳其、伊拉克和敘利亞四個國家,給庫爾德人帶來了深遠影響。一是傳統的聚居區遭到人為的割裂,原本同一民族被劃分為地域不同的群體,進而將宗教和語言差別在不同疆域里日益固化,以致加大了庫爾德人形成統一民族認同的難度。[注]Ayse Betul Celik,“Ethnopolitical Conflict in Turkey: From the Denial of Kurds to Peaceful Co-existence”, in Dan Landis and R.D. Albert (eds.), Handbook of Ethnic Conflict: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s, International and Cultural Psychology, Boston: Springer, 2012,p.243.庫爾德人在7世紀時信仰了伊斯蘭教,但在不同國家者卻日見差異,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是伊斯蘭教遜尼教派中的沙斐儀派(Shafi’i),在伊朗和伊拉克的庫爾德人少數屬于什葉派,極少的庫爾德人信仰基督教。分隔在不同國家的庫爾德人在語言上亦有差別,土耳其和敘利亞的庫爾德人使用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庫爾德語,伊拉克和伊朗的庫爾德人使用以阿拉伯字母為基礎的庫爾德語。二是庫爾德民族認同日益為其所在國的國家認同所削弱或取代。一戰后的波斯、土耳其、敘利亞和伊拉克都試圖將庫爾德人整合進民族國家認同中,以統一的國家認同來取代或消除庫爾德人的民族認同。土耳其1924年4月的《土耳其共和國憲法》第88條規定:“凡土耳其公民,不分種族、宗教,皆稱為土耳其人”,“凡土耳其人,必須進土耳其學校”,并將庫爾德人稱為“山地土耳其人”。[注]唐裕生:“庫爾德人問題的發展歷程與前景”,《世界民族》,1998年第1期,第39頁。敘利亞在1946年獨立后制定了一系列將庫爾德人邊緣化的政策,如剝奪庫爾德人的公民權,否認其少數民族身份,嚴格控制庫爾德人的政治活動,以及在庫爾德地區推行“阿拉伯帶”政策等。[注]Jordi Tejel,Syria’s Kurds: History, Poltics and Society, New York: Routledge,2009,pp.83-93.波斯在1921年后限制庫爾德人的議會席位,禁止在學校、印刷出版等領域使用庫爾德語,在軍事上強力打壓庫爾德人的反叛,派遣駐軍,軍事化管理庫爾德斯坦。[注]Sharif Behruz, “Kurds in Contemporary Iran: Domestic Andinternational Challenges to Self-rule and what Lies ahead,”http://www.iraqstudies.com/sherif%20behruz-Kurds%20in%20contemporary%20Iran.pdf.( 上網時間:2018年7月17日)伊拉克共和國1958年新成立時卡塞姆政權以憲法的形式確定了阿拉伯人和庫爾德人兩大民族的合法地位,但在泛阿拉伯主義與伊拉克國家主義根本分歧的影響下,對庫爾德人只承認文化權利、而不允許政治自治。以后的伊拉克政府基本沿襲了這一同化政策,甚至曾將庫爾德人強行遷至非庫爾德地區。[注]張超:“伊拉克庫爾德問題的演變及其對伊準聯邦國家構建的影響”,《蘭州大學學報》,2018年第1期,第174~175頁。
其二,對立民族認同的人為建構。殖民主義者在庫爾德人民族地區任意、專橫地進行的邊界劃分,加以“分而治之”的殖民統治,致使庫爾德民族認同與所在國的國家認同、其他民族認同之間日益分野和對立,庫爾德人與土耳其人、庫爾德人與伊拉克人、庫爾德人與伊朗人以及庫爾德人與敘利亞人之間的民族認同差異無不如此。在多民族國家中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是一種相生相克的辯證關系,相生是指各個民族能夠基于國家領土的邊界對主權國家形成一致認同,在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出現張力時,個人將國家認同放在首位;相克則為相反的認同排序。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的歷史表明,庫爾德人的民族認同顯然屬于后者。在土耳其的庫爾德人初期被視為山地土耳其人,后來隨著民主政治的發展以及庫爾德人武裝斗爭的展開,土耳其人對庫爾德人按“好壞”分論:從庫爾德地區遷入土耳其人居住地區者為好的庫爾德人,而留在庫爾德地區開展獨立運動者為壞的庫爾德人。[注]E. Fuat Keyman,“Rethinking the ‘Kurdish Question’ in Turkey: Modernity, Citizenship and Democracy”, Philosophy Social Criticism, Vol.38,No.4,2012,pp.467-476.這種以是否愿意被同化或歸屬國家認同為準繩的劃分法正是土耳其庫爾德人反抗土耳其政府的主要原因之一。[注]Ross Dayton, “Identity and Conflict: PKK vs. Turkey (1984-Present),” http://digitalcommons.fiu.edu/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001&context=ippcs_studentworks.(上網時間2018年8月9日)在伊拉克,英國在一戰期間擔心與德國同在一個陣營的奧斯曼帝國損害英在印度的利益,出兵占領了奧斯曼帝國的巴格達(Baghdad)、巴士拉(Basra)和摩蘇爾(Mosul)三個省,并將三者合并即為現在的伊拉克。為了便于統治,英國在每個省設立了迥異的管理體制,在巴格達省多為遜尼派阿拉伯人,在巴士拉省多為什葉派阿拉伯人,在摩蘇爾省則為庫爾德人,他們之間相互隔絕、了解甚少。這種歷史格局深刻地影響著當代伊拉克國家認同,這里各民族世代生活在同一國土之內,但各自的民族認同遠遠強于國家認同,庫爾德人尤甚。[注]Sherko Kirmanj, Indentity and Nation in Iraq, Boulder: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Incorporated,2013,pp.3-11.
其三,民族間的分層與歧視。民族分層往往導致民族競爭,而民族競爭常常成為民族沖突的基礎。殖民當局在殖民地通過強制力量建構了民族間的分層結構。處于頂端的是殖民者(多數為歐洲的白人),包括直接參與生產的官員、貿易商和商人、掌管進出口和運輸公司的人員、教育工作者和傳教士以及軍事人員。他們分享殖民地的國家權力,是統治階層。處于最低端的是庫爾德人,他們按照殖民者的意愿提供勞工和稅收,成為殖民者剝削、打壓、壓制的對象,成為底層的民族。據國際特赦組織的調查,伊朗的庫爾德人在政治參與、宗教信仰、就業、住宅、教育以及婦女和兒童的發展方面受到歧視,處于邊緣地位。[注]Amnesty International, “Iran: Human rights abuses against the Kurdish Minority,” http://www.refworld.org/docid/489174f72.html.(上網時間:2018年8月9日)土耳其對庫爾德人采取同化和鎮壓的雙重策略,通過強迫遷移、禁止庫爾德人使用本族語言、文字,在經濟上實行勞動力市場分割等政策,致使庫爾德人處于社會邊緣,無法形成統一的民族認同,也降低了正常參與國家政治系統的可能性。[注]Kurdok T?r?kországban, “Kurds in Turkey: Between Assimilation and Suppression,” http://old.szocialismunka.btk.pte.hu/files/tiny_mce/File/Szocialis_Szemle/SzSz2011_1-2_78-81.pdf.(上網時間2018年8月9日)這一現象在土耳其爭取加入歐盟的過程中有所改觀,2010年通過的土耳其憲法修正案更是給予了庫爾德人里程碑式的權利如承認庫爾德語的合法地位、提高取締庫爾德人政黨的門檻等,但在現實生活中,民族平等和自由的實現仍有很長的路要。[注]Ozgur H. Cinar & Tolga Sirin, “Turkey’s Human Rights Agenda,” Research and Policy on Turkey, Vol.2, No.2,2017,p.133.敘利亞的庫爾德人長期處于邊緣地位,游離于國家體制之外,受到歷屆敘政府的嚴格控制;有研究統計稱其在就業和教育等方面一直受到歧視,如他們人口占敘利亞總人口的17%但在大學任教者只有5人左右,在軍隊中職銜達到上校級別者僅2人,無人在外交部門任職,等等。[注]“Human Rights Issues Concerning Kurds in Syria,” https://www.nyidanmark.dk/NR/rdonlyres/FF03AB63-10A5-4467-A038-20FE46B74CE8/0/Syrienrapport2010pdf.pdf.(上網時間:2018年8月9日)伊拉克是最早簽署《世界人權宣言》的國家之一,但其違反人權的事時有發生,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尤為嚴重。2005年新憲法中有條款規定“各民族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禁止民族歧視”等,庫爾德地區也切實獲得了一定的自治、發展經濟的權利,但庫爾德人在宗教、政治以及勞動力市場等權力結構中的邊緣地位沒有變化。[注]Jaafar H. Khidir, Sarhang H. Salih, “Human Rights Situation in Iraq andKurdistan Region: Constitutionaland Political Prospects,”https://file.scirp.org/pdf/BLR_2014123011471678.pdf.(上網時間:2018年8月10日)
在殖民主義時期,庫爾德人成了西方殖民者控制中東地區的籌碼,由此遭遇“對立民族認同”、“民族歧視”等難題。這種路徑的依賴性是庫爾德人獨立訴求難以實現的結構性障礙。
民族主義是現代民族國家產生的思想基礎。[注][法]德拉諾瓦著、鄭文彬、洪暉譯:《民族與民族主義:理論基礎與歷史經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19世紀末,受西方民族主義思想和奧斯曼帝國衰落的影響,庫爾德民族主義得以出現。據統計,庫爾德斯坦地區1804~1878年爆發了約50場起義,1880年奧貝杜拉教長領導的起義號召土耳其和伊拉克的庫爾德人聯合建立獨立的庫爾德國家。早期庫爾德人的這些民族主義運動均遭到鎮壓。一戰前后,庫爾德人如同其他民族一樣尋求民族獨立,但在土耳其和伊朗每每遭遇鎮壓,加之該地區資源豐富、戰略地位重要,招致西方對庫爾德人民族主義運動的染指。庫爾德人民族主義運動由此便在土耳其與西方勢力的博弈中被阻斷,其獨立建國夢想至凱末爾革命勝利后在《洛桑條約》的架構下被徹底擊碎。受此激發,庫爾德人民族主義的運動以土耳其為中心隨之展開,一系列的庫爾德文出版物在伊斯坦布爾發行,同時爆發了諸如謝赫·賽義德領導、大規模反對土耳其政府的起義。后來,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的中心逐漸轉移,二戰前后在伊朗,20世紀50年代以后至今一直在伊拉克,[注]王京烈:“困擾多國的庫爾德問題“,《西亞非洲》,1994年第5期,第55頁。如庫爾德人反對伊拉克政府的運動(1961~1975)、伊朗-伊拉克戰爭中的庫爾德人獨立運動(1980~1988年)、海灣戰爭中的庫爾德人獨立運動、2003年美伊戰爭至今的庫爾德人獨立運動。同時,土耳其、敘利亞和伊朗的庫爾德人獨立運動此起彼伏。1984~2013年,土耳其政府軍與庫爾德工人黨(PKK)的武裝沖突共造成近4萬人死亡,2.7萬多人受傷。[注]Mustafa Cosar Unal, Fatih Mehmet Harmanci, “Turkey’s Struggle with the Kurdish Question Roots, Evolution and Changing National, Regional, and International Contexts,” Middle East Review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Vol.1, No.2, 2016, p.3.伊朗的庫爾德人運動在1979年伊朗革命及其后都表現得相對平靜,沒有釀成大規模的民族沖突。[注]Kaveh Bayat, “Iran and the Kurdish Question,” Middle East Report, No. 247, 2008, pp. 33-35.敘利亞的庫爾德人則成為敘利亞政府處理與周邊國家間關系的籌碼,與敘政府的關系相對平和。[注]Jordi Tejel, Syria’s Kurds: History, Politics and Society, New York: Routledge, 2009, pp.70-75.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國際格局變成美國和蘇聯爭霸的兩極格局,兩者圍繞著意識形態之爭在中東地區爭奪勢力范圍。美蘇競爭、地區地緣政治等因素交織作用,觸發了庫爾德人獨立運動一波又一波浪潮。
首先,美蘇競爭的挑動或抑制。此間,庫爾德人卷入美蘇意識形態競爭并不斷切換對象、選邊站隊。1945年,在蘇聯支持下,庫爾德人在伊朗建立了馬哈巴德共和國,將伊朗庫爾德人民族主義運動推向高潮。1946年4月蘇聯與伊朗簽訂共同開發伊朗北部油田的協議后,蘇聯放棄了對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的支持,馬哈巴德共和國很快被伊朗政府鎮壓、解散。1970年,伊拉克庫爾德人武裝組織通過斗爭迫使伊拉克巴提(Baathist)政府簽署協議,“同意庫爾德人在語言使用、自治政府、經濟發展等方面的自治權”。[注]Edmund Ghareeb, The Kurdish Question in Iraq, Syrause: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81,p.87.伊拉克政府為了獲取蘇聯支持,以轉讓其海港的使用權等為條件與蘇聯簽訂友好條約,同時廢除之前與庫爾德人簽訂的協議。[注]“Ismet Sheriff Vanlym Kurdistan In Iraq,” in Gerard Chaliand, eds., People Without a Country: The Kurds and Kurdistan, London: Zed Press,1980,pp.153-228.此間的1972年,在美國的支持下,伊拉克的庫爾德人領袖巴爾扎尼(Mullah Mustafa Barzani)領導庫爾德民兵組織、庫爾德民主黨武裝組織發動了反政府的武裝斗爭。[注]Bernd Debusmann, “Kurdish Party Leaders Tells Reuters: Iraq Intensifies Battle Against Us,” in E. Franz,eds., Material Zum Kurden Problem, Hamburg: German Orient Institute, 1977,pp.127-128.同時,蘇聯給與伊拉克政府大量的軍事支持。[注]Stephen C. Pelletiere, The Kurds: An Unstable Element in the Gulf, Boulder, CO: Westview,1984, p.166.冷戰結束后,美國和中東大國開始填補蘇聯解體在庫爾德斯坦地區造成的權力真空,西方自由主義大舉滲入,從而極大地刺激了庫爾德人獨立運動。如海灣戰爭一結束,美國等西方國家支持和策劃將伊拉克庫爾德地區設為“禁飛區”,伊拉克庫爾德人實現了自治。[注]Ala Jabar Mohamme, “The Politics of Iraqi Kurdistan: Towards Federalism or Secession?” Thesis-PHD, University of Canberra,2013,p.108.2003年伊拉克戰爭中,庫爾德人積極配合美國行動,換取了美軍占領伊拉克后的權力分享回報,在新成立的伊拉克管理委員會(Iraqi Governing Council)25名成員中,庫爾德人占了5名。[注]“Iraq’s Governing Council AssumesBroad Authority”,http://unpan1.un.org/intradoc/groups/public/documents/APCITY/UNPAN017436.pdf.(上網時間 2018年9月8日)在此基礎上,2006 年5 月20 日伊拉克建立了國家聯合政府,其成員中有21名什葉派、8名遜尼派阿拉伯人、7名庫爾德人和1名基督徒。伊拉克憲法確認了這種權力分享原則,稱之為“國家團結規劃”(National Unity Program)。這屆伊拉克政府一經組成即得到聯合國安理會1546 號決議的認可。[注]“Security Council Resolution 1546 - UNSCR,” http://unscr.com/en/resolutions/1546.(上網時間:2018年9月8日)由此,在美國占領軍的安排下,伊拉克各派政治力量建立了以權力分享為特征的“合作性民主”政府。在這種聯邦國家的體制下,隨著2011年以來中東局勢的變化,伊拉克庫爾德人在領土、經濟和基礎建設、政治力量上都取得長足發展,為2017年9月的獨立公投埋下了伏筆。[注]Laura Broker, “Any Hope for a Kurdish State? The United States, Germanny and the Prospects of Kurdish Self-Determination,” p.11,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nc-nd/3.0.(上網時間:2018年9月8日)
與此同時,美蘇經濟競爭在一定程度上刺激或抑制了庫爾德人獨立運動。庫爾德斯坦地區擁有著豐富的石油,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地區尤其突出。20世紀40年代,伊朗政府以油氣開發權來換取蘇聯放棄對庫爾德人馬哈德共和國的支持。20世紀70年代,伊拉克政府同樣以油氣資源的開發權為條件,獲取了蘇聯改變原有的中立立場,轉向給予軍事支持,以打壓庫爾德人的武裝斗爭。西方國家在海灣戰爭中將伊拉克庫爾德地區劃為禁飛區,美伊戰爭之后給與該地區以高度自治權讓其擁有獨立的油氣開采權和出口權,都是為了確保來自該地區的石油供應。如2013年12月,伊拉克庫爾德地方自治政府與土耳其政府簽署了能源貿易合同,合同規定庫爾德地方自治政府可通過土耳其境內連接歐亞的油氣管線向外輸出石油和天然氣。[注]Ben Van Heuvelen, “Iraq’s Kurdish Region Pursues Ties with Turkey — for Oil and Independenc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middle_east/iraqs-kurdish-region-pursues-ties-with-turkey--for-oil-and-independence/2013/11/09/ffae210a-41a5-11e3-8b74-d89d714ca4dd_story.html?noredirect=on&utm_term=.5890ce3b2c49.(上網時間:2018年10月14日)
其次,中東國家的分化、打擊。庫爾德人被劃分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敘利亞四國,在民族主義運動中難以形成強大的凝聚力和戰斗力。自發起民族主義運動以來,庫爾德人建立了為數不少的民族政黨和武裝組織,但政治上的思想分歧和不團結較突出,以致將正當的民族權利訴求與民族分離主義運動混淆在一起。庫爾德民族主義運動的不成熟由此可見一斑,致使其不同政黨之間難以形成有效的合作。[注]楊興禮:“簡論中東庫爾德民族問題“,《世界民族》,1997年第2期,第23頁。這使庫爾德人經常淪為所在國政府或者外部力量手中的籌碼,它們不時利用庫爾德問題打壓對手,以獲取政治、經濟上的利益。如1972年,伊朗占據了阿拉伯河(Shatt-al-Arab)航道幾個有爭議島嶼,因為這幾個島嶼是伊朗、伊拉克通往波斯灣的必經之處,伊拉克對伊朗的舉動極為不滿,伊朗為了轉移伊拉克的注意力、降低伊拉克報復的可能性,就支持伊拉克庫爾德人的反政府斗爭。[注]J.M. Abdulghani, Iraq and Iran: The Years of Crisis, London: Croom Helm, 1984, pp.145-147.敘利亞獨立初期,政府致力于國家建構,庫爾德人問題經歷了一段平靜期。之后,敘利亞為了獲取地區影響力而開打庫爾德人牌,以獲取對土耳其、伊拉克和伊朗關系的資本。1980年,隨著伊拉克與敘利亞關系的惡化,敘軍隊招募了眾多與伊拉克庫爾德人領袖巴爾扎尼有關的敘利亞庫爾德人入伍,以支持伊拉克庫爾德人的反政府活動。在海灣戰爭中,敘利亞伙同西方勢力強迫伊拉克武裝撤離科威特,并加強與“禁飛區”內庫爾德人的聯系。敘利亞與土耳其的矛盾始于1939年法國與土耳其關于土敘邊界的爭端,1970年隨著土耳其開兩河流域上游水資源的東南安納托利亞工程啟動、敘農業產值大降,敘政府隨即宣稱支持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為其提供軍事訓練、武器、資金等支持,并幫助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與黎巴嫩庫爾德人建立聯系。敘利亞北部地區因此變成了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武裝力量的沃土。
與此同時,中東四國外交關系的變動時常以犧牲庫爾德人民族主義運動為代價。如伊拉克庫爾德人1972年發動反政府的武裝斗爭,1975年伊拉克與伊朗關系修繕后即遭鎮壓。鎮壓行動援引的是伊朗國王與伊拉克副總統薩達姆·侯賽因1975年3月所簽《阿爾及爾條約》。它規定,雙方立即停止一切破壞對方的行動。伊朗為了與伊拉克修好,在沒有知會庫爾德人武裝組織的情況下,迅即停止對庫爾德人的一切援助,結果導致2萬多庫爾德人在孤立無援的形勢下被伊拉克政府軍所殺。[注]Edmund Ghareeb, The Kurdish Question in Iraq, Syrause: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81,p.174.兩伊戰爭中,伊拉克庫爾德人獨立運動再度興起,戰爭結束后伊拉克政府軍開始殘酷鎮壓,庫爾德人全民族在薩達姆統治期間尤其遭到了殘酷的壓制。在土耳其與敘利亞關系中,1990年隨著土停止分流幼發拉底河水,敘利亞也開始宣稱庫爾德工人黨為恐怖組織,主張與土耳其對其施加共同管控。[注]Jordi Tejel, Syria’s Kurds: History, Politics and Society, New York: Routledge,2009,p.77.
此外,國際社會的援助。近年來,國際組織在少數民族權利維護和民族沖突的管控方面日益發揮重要的作用。[注]青覺:“區域組織與民族沖突的管控”,《現代國際關系》,2018年第4期,第17頁。這在一定程度上喚起了庫爾德人民族意識的再覺醒。在庫爾德人獨立運動中,國際組織越來越多地參與到人權保護和人道主義救助之中。聯合國、歐盟等國際組織在推進庫爾德人的人權保護事業方面走在前列。一方面,它們通過發布人權報告等方式向世界披露將庫爾德人的人權狀況,利用國際輿論壓力促使中東四國維護和改善庫爾德人的人權狀況。另一方面,它們動用國際組織的規范力量,敦促有關成員國或申請國改善庫爾德人的人權,如歐盟利用哥本哈根標準成功促使土耳其政府承認和維護庫爾德人少數民族身份和權利。[注]Sule Toktas, Bulent Aras, “The EU and Minority Rights in Turkey,”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Vol.124, No.4,2009, p.697同時,國際組織積極開始參與庫爾德人民族主義運動的管控,如海灣戰爭中,聯合國就通過第688號決議,在埃爾比勒、摩蘇爾、扎胡等城市設置安全區,并授權美、法、德和土耳其政府定期巡邏,同時保護當地庫爾德人難民安全返回故鄉。
庫爾德人民族獨立運動歷經百年血淚與榮辱的洗禮,他們在大國競爭和四國夾縫中斗爭,雖然未能圓夢獨立,但在爭取正當的民族權利方面取得了不小的進展。近期,全球化、信息化、區域化深入發展,大國對中東政策和中東地緣政治格局加速調整,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的新變化均受到影響或牽制。
第一,全球化的負面效應。全球化這把雙刃劍,給世界各民族帶來發展的同時,也造成了各民族間發展的不平衡,讓世界燃起民族沖突的火焰。[注]Amy Chua, World On Fire: How Exporting Free Market Democracy Breeds Ethnic Hatred and Global Instability, New York: Anchor Books,2003,p.10.一是經濟全球化的不平衡發展催生了俄羅斯猶太裔、東南亞華裔、拉美的白人、西非洲的黎巴嫩人等占據市場主導地位的一批少數族群,成為自由市場的較大受益者,從而加劇了民族間的分層。庫爾德獨立運動無法自外于潮流,庫爾德人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因為地位邊緣化而獲益較小,如土耳其庫爾德人在住房、醫療以及食物等基本的生活需求都得不到滿足。[注]Ayse Betul Celik, “Transnationalization of Human Rights Norms and Its Impact on Iternally Displaced Kurds,” Human Rights Quarterly, Vol.27, No.3,2005,p.981.二是文化全球化的倡導者所鼓噪的“民族自決”、“少數民族人權”等不斷誘發不合理的民族訴求,進而導致民族沖突。如蘇珊·奧扎克(Susan Olzak)認為,全球化的文化維度增加族群競爭和沖突的概率。[注]Susan Olzak, “Does Globalization Breed Ethnic Discontent,”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Vol.55, No.1,2011,p.3.民族自決的理念就是伊拉克庫爾德人用作舉行獨立公投的理論武器。[注]Alex Danilovich, “Federalism, Self-Determination and International Recognition Regime: Iraqi Kurdistan at a Crossroads,”Paper presented at the Canadian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 Annual Meeting,2017,p.7.這一理念在土耳其的傳播也在腐蝕其國家統一的思想。[注]Ieva Vezbergaite,” Self-Dtermination of the Kurds People: Undermining the Unity of the Turkish Nation?” Institute of Ferderalism Working Paper Online, No.9,2015,p.12.“少數民族人權”在中東四國庫爾德人中的傳播刺激了庫爾德人的獨立意識,引發新的激烈斗爭,結果遭遇有關國家政府殘酷鎮壓,釀成流血沖突和危害人權事件。據統計,2018年,土耳其政府軍與庫爾德工人黨在迪亞巴克爾省爆發沖突,造成大規模的難民和數以百計的人員傷亡。[注]“Peoples Under Threat Data,” https://peoplesunderthreat.org/countries/turkey/.(上網時間2018年9月24日)最后,貿易全球化造成輕小型武器的流通,拉升了民族沖突的烈度與周期。如約翰·西林(John Silin)研究發現國際社會對軍事貿易的控制會影響斯里蘭卡的民族沖突,每當泰米爾人獲得大量軍事武器后,沖突便會加劇。[注]John Silin, Frederic Pearson, “Arms and Escalation in Ethnic Conflicts: the Case of Sri Lanka,” International Studies Pespectives, Vol.7,No.2, 2006,pp.137-158.同樣的情況也存在于庫爾德人獨立運動中。據報道,總體上看,2015年以來庫爾德人的槍支市場開始崛起,越來越多的庫爾德人從美、俄、德、法、意和捷克購買武器,僅德國就于2014~2015年間向庫爾德人交付了2萬支G3型步槍。[注]Jonathan Brown,”The Rise of the Kurdish Gun Market,”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15/10/rise-kurdish-gun-market-151007121649691.html.(上網時間:2018年11月13日)就個例看,2017年5月,僅敘利亞的庫爾德民兵組織就從美國獲取了下列武器:1.2萬支卡拉什尼科夫步槍、6000挺機槍、3000枚榴彈發射器和約1000件俄羅斯或美國原產的反坦克武器,這極大地改變了戰場上的力量對比。[注]Sarah Abed, “The Kurds: Washington’s Weapon Of Mass Destabilization In The Middle East,” http://www.voltairenet.org/article197437.html.(上網時間:2018年11月13日)
第二,區域化形勢的助推。冷戰結束以來,中東地區與世界其他許多地區一樣,形成了具有內部相似性和連續性的區域性共同體,如阿拉伯國家聯盟等,促進了地區內的經貿合作、政治穩定和安全保障。[注]青覺:“區域組織與民族沖突的管控”,第18頁。在此影響下,中東四國的庫爾德人獨立運動日益走向聯合,呈現牽一發(處)而動全身(域)的動向。如敘利亞庫爾德人武裝力量的增強,日益引起土耳其政府軍的不安;伊拉克庫爾德人獨立公投,讓其他三國感到害怕引起多米諾效應。因此,庫爾德人獨立運動日益走進國際視野,成為影響國際形勢和有關國家政策選擇的大事。一方面,大量庫爾德人離開庫爾德地區成為國際移民,并建立國際庫爾德人組織。如成立于1999年的庫爾德斯坦國民大會匯集了來自庫爾德地區的庫爾德人代表,游說外國政府、歐盟、聯合國和其他國際組織,以提高國際社會對庫爾德斯坦地區形勢的關注度。2007年5月成立的庫爾德斯坦社會聯盟是中東庫爾德地區所有庫庫爾德相關組織和政黨的聯合體,致力于以民主聯邦制來解決中東沖突問題。2013年6月更名的歐洲庫爾德民主團體大會,宗旨是利用歐洲民主框架實現、保衛和發展庫爾德人的社會、經濟、政治和文化權利,擁有全球近200個庫爾德組織成員,是歐洲、北美和澳大利亞等地所有與庫爾德工人黨聯系的中心。[注]Michael M. Gunter,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the Kurds, Lanham, Maryland: Scarecrow Press, 2010, p.167.另一方面,國際一些力量多方利用庫爾德人獨立運動。如歐盟將庫爾德人人權問題列為衡量土入盟的條件之一。俄羅斯不時利用庫爾德問題擴大其在中東的影響。美國更是千方百計地利用庫爾德人人權問題、庫爾德武裝力量在中東謀取或擴大利益。
由于庫爾德斯坦處于中東諸國交界處的內陸山區,特別是其族群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四國的散布,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的區域化具有復雜性。2011年中東劇變引發了大動蕩,也改變了地區內部傳統的政治生態,催生出新的地緣政治格局和地區秩序,包括美國主導地位弱化、區域地緣政治和國際關系格局碎片化、地區安全威脅多元化等。[注]唐志超:”中東新秩序的構建與中國作用”,《西亞非洲》,2014年第5期,第64~69頁。這些巨大變化刺激了庫爾德人的民族認同感和斗爭意識,在土耳其、敘利亞、伊朗、伊拉克等國庫爾德人中引發了一連串維護和擴大民族權利、要求民主自治的反政府抗議活動。[注]Claire Berlinski, “The Arab Spring Is Now the Kurdish Spring,” https://ekurd.net/mismas/articles/misc2012/7/turkey4056.htm.(上網時間:2018年9月24日)庫爾德人這些新的民族主義活動促使中東國家調整政策,為庫爾德人擴展實力、推進獨立事業提供了新機遇,也埋下了政治社會不穩定的因子。[注]唐志超:“中東新秩序下庫爾德問題走向與中國的角色”,《西亞非洲》,2015年第2期,第26頁。
第三,信息化帶來的便捷利好。現代信息技術革命讓世界聯通成為瞬間即可傳輸、存取和加工信息的網絡,形成網絡化、數據化社會。海量、豐富的經濟技術信息和文化信息給各民族帶來發展的機遇,也生出弊端如言行失范、關系失調、秩序紊亂、安全威脅等問題,尤其為各種社會運動提供了隱蔽而有效的串聯工具。[注]Stefaan Walgrave, W. Lance Bennett, Jeroen Van Laer and Christian Breunig, “Multiple Engagements and Network Bridging in Contentious Politics: Digital Media Use of Protest Participants,” Mobilization, Vol. 16,No.3,2011,pp. 325-349.這為庫爾德人獨立運動提供了巨大便利。信息化形成的網絡政治空間增強了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的協調性。2011年中東劇變就是以這種方式在短時內席卷中東絕大多數國家。隨著互聯網、半島電視臺以及手機等通訊設備和平臺的廣泛應用,中東地區出現網絡政治空間。大批庫爾德人個人和組織由此獲得新的交流技術和政治社會等信息,擺脫了以往國家單一傳輸信息的被動局面,增強了在庫爾德人族群中進行跨國乃至跨區域聯絡和開展政治活動的協調性、同步性,削弱了中東威權政府對于公共政治議程設置、政治信息披露的壟斷權。[注]Marc Lynch, The Arab Uprising: The Unfinished Revolutions of the New Middle East, New York: Public Affairs,2013,p.11.同時,庫爾德人通過電子化、網絡化的信息跨界傳輸增強了民族認同感。如有人研究發現,臉書(Facebook)現已成為流亡海外庫爾德人的第二故鄉,他們通過臉書討論、分享和收集關于庫爾德人的信息,增加了自己作為庫爾德人的歸屬感、認同感。[注]Kurdin Jacob, “ Facebook is my second home: The Kurdish Diaspora’s Use of Facebook in Shaping a Nation,” http://bora.uib.no/bitstream/handle/1956/7629/Master%20thesis_Kurdin%20Jacob.pdf;sequence=1.(上網時間:2018年10月31日)同樣,庫爾德人及其地區的人權等狀況越來越多地通過電子化、網絡化渠道向外界廣泛報道、傳播。[注]David Romano, “Modern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in Ethnic Nationalist Hands: The Case of the Kurds,” 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35, No. 1, 2002, pp. 127-149.另外,庫爾德人通過這些渠道獲取、學習其他族群的相關技術和策略,用以支持本族群的獨立運動。有研究發現,近年來,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開始向黎巴嫩真主黨、巴勒斯坦人民解放戰線組織、伊朗人民圣戰組織(the People’s Mujahedin of Iran)等學習,以利用互聯網進行網絡心理戰和信息搜集、人員培訓與招募、籌款、宣傳,以及網絡行動規劃和協調等;或者學習泰米爾猛虎組織的斗爭策略和技術,如利用互聯網的運動代碼制作和傳播視頻等。[注]Gabriel Weimann, “How Modern Terrorism Uses the Internet,” https://www.usip.org/sites/default/files/sr116.pdf(上網時間2018年11月14日);Karen Kaya,“PKK’s Changing Tactics and Rhetoric Mimic Insurgencies, Al-Qaida,” https://community.apan.org /.../ 2010_2D00_08_2D00_01-PKKs.(上網時間2018年11月14日)
2017年9月伊拉克庫爾德人的獨立公投,將庫爾德人民族主義運動在21世紀帶入了一個高潮。然而,在四國圍毆和大國操縱的不變局面中,庫爾德人獨立建國目標目前只能是水中月、鏡中花。四國維護國家主權、領土完整的決心始終未變。土耳其始終是在國家統一的框架下承認庫爾德民族的身份;伊拉克庫爾德人作為伊拉克戰爭的最大贏家,在政治、經濟乃至領土管轄范圍方面取得了巨大進展,但其獨立公投招致了伊拉克政府的堅決反對;敘利亞庫爾德人在敘利亞內戰中坐大,但絲毫未能動搖敘政府絕不允許庫爾德人獨立的立場;[注]“18 Dead as Syria Kurds Clash with Regime Forces,” http://www.dailystar.com.lb/News/Middle-East/2018/Sep-08/462811-kurds-say-18-dead-in-clashes-with-syria-regime-forces.ashx.(上網時間:2018年9月8日)伊朗庫爾德人雖然在美經濟制裁的形勢下顯得更加活躍,但仍在伊朗政府的嚴格控制之內。大國利用庫爾德人為籌碼的賊心仍不會死。庫爾德斯坦地區豐富的資源是吸引大國的誘餌,庫爾德人在土耳其、敘利亞、伊朗、伊拉克四國的散布是它們撬開中東大門的縫隙。出于巨大的石油經濟利益和地緣政治考量,西方大國實際上并不想由于庫爾德問題造成該地區形勢的過分動蕩。[注]解傳廣:“21世紀的庫爾德問題”,《阿拉伯世界》,2002年第1期,第28頁。因此,穩定、發展的中東四國和中東地區是當前各相關國家及其人民的需求和意愿,也是時代條件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大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