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樹龍 周蘭君
[內容提要] 特朗普是美國歷史上極具個人獨特經歷、思維和風格的總統,執政一年多來從美國參與的多個多邊協議中“多方退出”,同時外交“四面出擊”,與絕大多數貿易伙伴打貿易戰;今天的美國外交中個人特性、攻擊性、對抗性、破壞性歷史罕見。到目前為止,他對世界及各國的影響主要是負面的,對國際體系及世界秩序的破壞目前主要表現在自由貿易體系和世界經濟發展方面,而這也導致美國與其他大國關系矛盾、對立加深,地區矛盾、沖突和不穩定、不確定性加劇。特朗普破壞性強勢外交有可能持續一個時期,對世界經濟穩定與發展、地區問題及大國關系的破壞、危害、危險還可能加劇,需要中國與世界各國警惕和應對。
唐納德·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已經一年半多了。由于美國的國家制度和社會文化,特朗普對美國國內的改變有限,但由于美國憲法和制度把外交和軍事權力主要授予了總統及其所領導的行政部門,使得總統及行政部門在外交方面可以大有作為,加上特朗普個人鮮明、獨特的經歷、思維和特性,特朗普政府在執政初期一年多的時間內對美國外交改變很大,沖擊很大、很廣,給各國和整個世界帶來嚴重的沖擊、危險和危害。特朗普現任還有兩年多的時間,這樣的沖擊、危險和危害可能更多、更大,需要世界和中國認真應對。
美國雖然是個長期穩定的西方式民主、法治國家,但由于其憲法和制度的框架決定總統及所領導的行政部門具有外交和軍事權,因此美國外交與安全一直具有強烈和明顯的總統個人特征。在特朗普領導下,這一特征、特性表現得比以往200多年更為顯著,至少可以說是二戰結束70多年來最顯著的時期。對特朗普個人不同于美國社會絕大多數精英的個人風格、個人特性,美國國內及全世界都有廣泛、深刻的認識、共識及體會。在其執政的第一年,美國國內、特別是國會和白宮等,就有過特朗普精神是否有問題、有毛病、不正常的懷疑和爭論。較為穩健的時任國務卿蒂勒森的話代表了多數人的結論:特朗普人還是正常的,只是他是與美國以前的總統非常不同的美國總統,是最具有鮮明個人特色的總統。[注]Gaouette N, Labott E,“Tillerson Says He’s‘Never Questioned’ Trump’s Mental Fitness,”https://www.cnn.com/2018/01/05/politics/tillerson-trump-mental-fitness/index.html.(上網時間:2018年6月30日)競選期間和執政以來,特朗普獨特的個人特性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重要方面。
(一)獨特的從事微觀商務的長期單一經歷、經驗。特朗普是位71歲才成為美國總統的老人,而且他履歷單一。在70歲之前,他只有一個經歷和經驗,就是經商。他從來沒有像200多年來幾乎所有美國總統在成為總統之前都有過在地方、聯邦政府或軍隊、大學等公共機構從政的經歷經驗。而且特朗普晚年成為總統之前一生所從事的是傳統的微觀經濟活動,他從沒有在地方或聯邦機構管理整個國家和地方的宏觀經濟事務,也缺乏學術等研究人員從宏觀、總體視野看待經濟和國家問題的經歷和意識。他長期經營的企業也是地方個人、家族企業,主要從事傳統的房地產經營,由他個人獨斷,缺乏團隊和合作經歷和精神。他沒有在全國性和國際性跨國企業工作的經歷,很少在國際上從事商業活動,在美國的經營也只是局限于少數幾個地方,其企業也不是全國性企業,其本人不具備美國大企業家、世界五百強企業領導人所通常具有的國家和國際全局意識和視野。
(二)反主流、反精英、反體制思維和意識。特朗普一生的經歷決定了他不是美國政府、大機構和大企業的一分子、一部分。他是個典型的游離于國家、大機構和大企業之外的民粹企業家和商人。這就決定了一生在美國最大、最繁華城市紐約過著相對最富有、豪華生活的特朗普反而具備美國中西部地區不富裕的平民意識和情結。他一直在美國主流機構、主流社會之外,這也造就他一直反體制、反主流、反精英情結和情緒。他幾十年來也參與一些精英活動,如選舉;也試圖接觸和進入精英社會,如與前總統克林頓一家的交往,但看來沒有真正被美國政治和社會精英認可和接納,也就從來沒有成為美國社會精英及體制的一部分,反而造就了他反體制、反精英、反主流的情結和特征。一直到他成為總統后仍是如此。美國社會主流、精英多數,包括共和黨,從不認可他,他也不認可美國政治、社會和學術精英。他與媒體持續的戰爭是這種階層、階級、體制內外、精英內外、主流與非主流之間矛盾沖突的表現。
(三)自戀、自負、爭強好斗、追逐名利、好大喜功、愿意冒險、個人決斷、我行我素、情緒化、隨意隨性、易變、反復無常、在有些方面又頑固固執的行為風格。近半個世紀經營地方、家族企業唯一的單獨履歷和經歷,使特朗普早已形成自負、自戀、好斗、爭名奪利、注重名利、好大喜功、愿意冒險、個人決策、我行我素、隨意隨性的行為特性。美國是個高度競爭的社會。要在這樣的社會靠一己之力打拼、生存和發展,必須具備強烈的競爭的意識和能力。私人、家族企業沒有這樣的精神難以做大做強。而且與股份制大企業不同,很多家族企業重大決策不是經過集體討論決策,很多也沒有董事會制度。特朗普幾十年來一直在自己的家族企業中實行個人決策模式,養成依靠自己、相信自己、我行我素的決策和行為風格。這就是為什么在執政一年多來,他在內政外交很多重大問題上連內閣主要成員的意見也不征求,很多重大決策沒有協商討論過程的原因;也是他不經過白宮和政府程序與機構,而愿意通過個人推特發表決定的原因。同時,他一生經營企業相對較為成功,競選總統一路向前,超出常規和多數人的預期。這一切使他形成非常自負、自戀的意識和風格。
特朗普一生生活的地方及職業特點,又使他形成注重名利的價值觀和行為標準。重利不用說,商人、企業家的終極目標就是追逐利益,追逐利潤,沒有利益、沒有利潤就沒有一切。加上特朗普同時是注重浮華、名利地位的人,對不能成為精英、不被精英、包括精英媒體輿論認可耿耿于懷,因此更加注重自我肯定、宣揚自己,為自己創造名聲與業績。這就是為什么一年多來他不斷吹噓自己在經濟、外交等方面取得了多少過去幾任總統幾十年來都沒有取得過“偉大的成就”的原因。他的一些內政、外交行為也在相當程度上出于追求名譽、制造轟動、引人注目、實現突破、創造歷史、好大喜功的動機。如接受與朝鮮領導人會談,對朝政策的大幅度轉變,對諾貝爾和平獎難以掩飾的向往等。
因為特朗普的行為較少從精神、意識形態、信仰、原則、道德出發,而主要是以名利為動機,因而特朗普政府具有機會主義的執政和行為特性。凡是看到名利的機會他就要嘗試,而當看到名利機會不大時又隨意改變。他對是否與朝鮮領導人會談兩天之內的根本性改變、對華貿易問題上的出爾反爾等都是這樣機會主義者善變、易變的表現。同時,他對自己幾十年來經商所形成的狹隘的金錢觀、得失觀、吃虧占便宜的經營標準卻始終堅持,成為他處理與各國經貿、甚至安全關系的最基本的準則;他總是以美國和其他盟國花錢多少來評價盟國體系及與盟國關系,甚至軍事裝備和軍事演習。因為他一生的思維和行為就是圍繞金錢、利益、吃虧和占便宜等直接功利考慮,沒有多少精神、意識形態、價值、道德、綜合、全局和戰略思維。
美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國總統的個人意識、觀念、特性、行為方式對全世界都有重大的影響。到目前為止,特朗普主導的美國外交對世界的影響在絕大多數領域和問題上是消極的、負面的、有害的、危險的。
(一)對國際體系、價值、規則、規范的沖擊。特朗普成為美國總統及其個人言行是對美國政治和社會長期主流價值、規范和標準的嚴重沖擊,也是對國際社會經濟、政治和國際關系體系、價值和規范的嚴重沖擊和破壞。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國際社會形成由西方、特別是美國主導的世界體系和制度、規范。包括以聯合國及其憲章為主要內容的國際政治、安全體系,以布雷頓森林會議確定的國際經濟、貿易和金融體系,以及后來逐步形成的軍控、裁軍、不擴散體系、氣候變化應對制度、網絡安全等制度規范等。這些體系、制度和規則雖然主要反映了美國為主的西方的價值和利益,但也逐步被世界絕大多數國家所接受、認可,成為二戰結束以來70多年國際行為、國際關系、世界經濟社會發展運行的制度、規范和準則。
冷戰結束近30年來,美國對自己主導制定的國際制度與規則雖有時表現出了一些局部的不滿,如對聯合國及相關國際組織等,但都沒有出現對某一方面、領域整個體系、制度的否定,沒有出現大規范的、廣泛的對某一重要體系的全面批評、否定和改變的行動。但特朗普執政僅一年多來,就表現出對國際貿易體系幾乎全面的批評、否定和改變;對聯合國及相關機構制度、國際氣候變化公約議定書、國際防擴散及網絡制度等提出一些較為重要、影響嚴重的改變。
特朗普政府對國際貿易的批評、否定和改變是體系性的、全面而嚴重的。他首先是否定“自由貿易”的理念和價值,實際上是在用美國式的“公平貿易”取代“自由貿易”。“自由貿易”的理念和規范來自近代西方“自由市場經濟”理念,即崇尚和主張國家、地區間貨物應像國內市場那樣自由交換,把關稅和非關稅壁壘降到最低的限度,甚至取消一切關稅和非關稅壁壘,這樣才能促進貨物在不同國家和地區間自由流動,才能促進各國、各地區及整個世界的經濟發展和繁榮,造福世界各國人民。美國長期以來標榜自己是“自由市場經濟”和“自由貿易”的旗手和榜樣,要求世界各國、各地區像美國那樣實行“自由貿易”,建立“自由市場經濟”制度和模式,反對國家、政府干預經濟和貿易。美國特朗普政府現在也用這些觀點和話語批評中國等一些國家的經濟和貿易制度,要求這些國家改變政府干預經濟的制度、政策和規范。
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已經成為二戰結束70多年來國際貿易體系、制度、理念的最大破壞者。特朗普及其政府用“公平貿易”取代“自由貿易”,其內涵和危害之一是認為“自由貿易”不“公平”,這樣就從根本上否定了“自由貿易”和“自由市場經濟”。因為“自由貿易”和“自由市場經濟”理念的根基就是認為只有在“自由貿易”和“自由市場經濟”的條件下,人們才可能進行相對最為公平的貿易和競爭,最有利于經濟與社會的發展。特朗普的“公平貿易”是在對“自由貿易”釜底抽薪,認為“自由貿易”是不公平的,不利于經濟發展的。
(二)特朗普的“公平”標準是美國單方面、單邊決定的,也是狹隘的,錯誤的,不符合事實,違反了基本的經濟原理和規律。特朗普從自己一生幾十年從事傳統微觀經濟、經營的經歷、經驗出發看待國與國之間的經貿關系,注重每一個項目、每一筆交易、每一個雙邊經貿關系的數量得失,認為美國賣得多了就有利,美國進口、買得多、有逆差就吃虧,外國就占了美國的便宜。這是對宏觀經濟的無知和對經濟活動事實的根本歪曲。
美國現在與中國等世界上199個國家中的102個多數國家存在貿易逆差,這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其最根本的是經濟規律,貿易、交易的原理和規律。美國貿易逆差是因為美國有需求、有能力更多地購買國外的產品。這是美國貿易逆差最根本的原因。按國家算美國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世界上最大的市場,有3.2億人口,人均國內生產總值5萬多美元,高于歐洲和日本等其他發達國家。加上美國經濟結構75%以上為服務業及個人消費,產品制造業規模相對較小。這就造成了美國既有巨大的商品需求,同時又不生產很多其所需產品,結果必然是美國更多地從國外購買所需要的產品。這是地地道道的經濟和市場規律,不存在誰占誰的便宜問題。就像一位富人和一位窮人相比,富人購買的商品肯定多于窮人,因為都有需求,但富人更有能力購買更多所需要的商品。尤其當富人自己不生產很多自己需要且有能力購買的商品時,他就要從別人那里購買。因此,“公平貿易”不是等值貿易,不是兩個經濟實體彼此的貿易額要絕對相等、相同才叫“公平貿易”。只要大家按市場經濟規律和準則、按供求關系和能力決定、按自愿的原則進行貿易,就是公平貿易。貿易不可能是雙方彼此購買的商品數額永遠絕對相同,那不是貿易。中國與美國貿易有大量順差,但與日本、德國、澳大利亞等很多國家有大量逆差,因為中國對日、德、澳等商品的需求大于它們對中國商品的需求,加上中國也有能力購買這些產品。
特朗普的邏輯是錯誤的。他認為每項交易雙方數額要相等、每兩個國家彼此進口的數額要相等才是“公平貿易”的邏輯是錯誤的,很少有經濟學家和企業家會同意他的邏輯及觀點,因為這完全違反經濟規律和現實。
(三)對國際秩序、國際關系、美國與各國關系構成嚴重沖擊。 特朗普政府現在是世界最著名的“退出政府”,美國在特朗普領導下也成為世界上最多的“退出國家”。特朗普執政僅一年多,美國做得最多、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從各種國際機構、協定等中“退出”。特朗普執政第一天就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以后又提出重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美韓自由貿易協定,退出巴黎氣候協定,退出伊核協議,退出聯合國人權組織,退出、改變網絡中立制度等。
美國不斷退出、改變的國際協定、條約、組織不僅是具體的條約、協定和機構,它們也是國際體系、制度的一部分,它們與其他國際條約、協定、機構構成了二戰后的國際秩序、體系和制度。美國真正退出、改變的是很多重要的國際價值、原則、體系、制度和規則。美國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修正主義者”和“現狀改變者、破壞者”,對長期形成、運行的國際體系、制度規則造成了的嚴重沖擊、影響和破壞。特朗普政府的“退出”“修改”行為已經對國際秩序、體系的很多主要領域造成沖擊和破壞。與各國的貿易戰、退出TPP、修改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和美韓自由貿易協定等,已經動搖了國際貿易體系和世界經濟貿易制度,給整個世界經濟發展和各國間的貿易帶來動蕩和嚴重的不穩定;退出伊朗核協定是對國際防擴散體系和成果的沖擊;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嚴重損害了世界氣候與環境治理制度和進程;退出聯合國人權組織是對國際人權事業的破壞。此外,特朗普政府還多次表示考慮退出世界貿易組織。
(四)對國際、地區形勢和問題構成消極影響。第一是對國際貿易和世界經濟的嚴重影響。特朗普的“美國第一”思維和行為無視國際規則和秩序,無視世界貿易組織及其長期建立起來的國際貿易規則,肆意以國內法(包括1962年制定的貿易法)處理與其他國家的貿易問題,對國際體系造成了嚴重的沖擊,特別是在世界經濟和貿易方面。世界經濟是建立在世界生產和貿易的基礎之上的。特朗普對中國、日本、歐盟、墨西哥、加拿大、韓國等世界主要經濟體的貿易戰損害了美國與這些國家的經濟貿易關系,影響人們對貿易和經濟的預期和信心,影響世界股市和金融市場,使世界各國經濟處于不確定、不穩定狀態,使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艱難復蘇的世界經濟出現了新的不穩定和不確定。本來世界經濟在2017年出現了危機后十年來最好的增長,世界實際GDP增長率達到3.8%的新高,[注]World Economic Outlook (April 2018) - “Real GDP Growth,” http://www.imf.org/external/datamapper/NGDP_RPCH@WEO.(上網時間:2018年6月30日)各方對2018年的世界經濟形勢看好。但特朗普的貿易戰嚴重威脅整個世界經濟的增長前景。當然,特朗普及其政府完全不關心、不在意整個世界經濟如何,他們關心的只是美國自己。但如果世界其他經濟體及整個世界經濟出現下滑,美國真的能一枝獨秀嗎?
第二是對國際和地區安全、穩定的影響。到目前為止,特朗普的外交唯一使世界安全形勢有所改善的是朝鮮半島,而且其動因也不主要來自美國特朗普政府及政策,而是來自朝鮮領導人內政外交的重大轉變和韓國總統文在寅的努力,特朗普的作用是接受了朝鮮方面改善關系的動議。但朝鮮半島形勢、朝美關系在特朗普這樣一個隨意、隨性、善變的美國領導人執政條件下能改善到什么程度還仍然不確定。在其他國際和地區安全領域,特朗普的政策和行為都沒有使國際和地區形勢朝著緩和、穩定的方向發展,而是引發更多動蕩和不穩定。
特朗普退出伊朗核協議的行為使伊朗核問題重新出現不確定性和危險。到目前為止,由于協議的其他所有方面伊朗、歐盟、俄羅斯和中國均表示要繼續遵守核協議,協議還沒有被完全撕毀,但美國的行為不可能不對協議產生破壞性影響。伊朗政府已決定并通知國際原子能機構伊朗將重啟濃縮鈾活動。隨著美國對伊朗制裁的恢復和加劇,特別是對伊朗石油實際上的禁運,伊朗的回應措施可能會更加強烈。一個本來經過9年談判解決的地區熱點問題又被美國挑起,美國與歐洲、中國、俄羅斯、印度、日本、韓國等在貿易沖突之后又出現了圍繞制裁伊朗的另一矛盾和沖突。
特朗普魯莽地把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由特拉維夫遷址到耶路撒冷的決定使巴以、阿以沖突激化,造成巴勒斯坦和阿拉伯世界的強烈、憤怒的反應和抗議,造成多起加沙地區的沖突和數十人死亡的新的悲劇,巴以、阿以沖突重新激化。特朗普兩次對敘利亞的空襲行動無助于解決敘利亞問題。敘利亞政府軍在俄羅斯支持下正收復更多的控制地區,美國及西方的介入沒有使敘利亞形勢好轉,持續8年之久的內戰動亂仍在繼續。
特朗普自我標榜是他使中東的“伊斯蘭國”恐怖組織的問題趨向解決。這完全不是事實,是“假新聞”。全世界都清楚“伊斯蘭國”恐怖組織在中東的潰敗是近兩年來伊拉克地面部隊和中東地區的庫爾德工人武裝的地面行動帶來的,美國及盟國持續多年的空中打擊有所幫助,但從來都沒有起到關鍵的作用。特朗普政府并沒有在打擊“伊斯蘭國”恐怖組織方面有什么不同于奧巴馬政府的重大行動,但卻標榜自己的功績。
烏克蘭問題持續僵局。特朗普政府對俄羅斯持續追加制裁既無助于美俄關系的改善,也無助于烏克蘭問題的政治解決。
特朗普政府在南海問題相關方關系改善、形勢穩定的狀態下,延續和強化了奧巴馬政府的干預政策,其“自由航行”次數和程度都多于和強于奧巴馬政府,美軍艦數次進入西沙群島中國領海12海里。特朗普政府有意把南海作為挑戰中國、與中國對立對抗的主要領域之一,這無助于南海問題的穩定與緩和,反而可能使南海成為中美對抗的危險地區,也無助于南海問題各相關方繼續通過和平方式穩定和解決問題。
特朗普政府對中國“貿易戰”“科技戰”、投資限制等威脅和行動造成了中美自1971年改善關系以來40多年來最嚴重的經貿沖突與危機,如果特朗普政府公開宣稱的對立對抗意向都將執行,那么中美經貿關系將走向更加對立對抗的危險,還可能引起和促使中美在其他領域的對抗和沖突。
(一)特朗普與美國總體對華認識、戰略趨向。從競選期間到執政至今,特朗普有“讓美國重新偉大”“美國第一”等總的思維和口號,但尚無清晰的國家戰略和外交戰略總體方針和布局。到目前為止,特朗普外交領域也主要是集中于經貿問題,在總體外交、安全戰略中并沒有明確的核心理念和戰略方針。
但美國國內政策圈對中國的認知和對華戰略卻出現了不同以往的巨大變化,即對中國國內發展變化趨向的看法和判斷更加負面,進而認為40多年來美國對華“接觸”戰略、并通過“接觸”促進中國內政外交向美國希望的方向發展的戰略失敗了,中國并沒有出現美國及世界希望看到的發展變化和進步,反而出現倒退。[注]Kurt Campbell, Ely Ratner,“The China Reckoning: How Beijing Defied American Expectations,”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18, pp.60-70.這一共識在特朗普政府內外普遍存在,這反過來必然對特朗普政府的對華外交產生影響。
(二)特朗普政府已開始形成較為明確的總體中國觀,美對華戰略消極傾向有進一步的發展。在競選期間和執政后近一年的時間內,特朗普總統本人并沒有表現出對中國的總體看法和明確戰略。除了空洞的“中國是個偉大的國家”這類表述外,對中國尚無明確的定性定位。他也沒有提出對中國的戰略或政策詞匯,“印太戰略”到目前為止還主要是個概念。但在2017年底發表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國防戰略報告》《核態勢報告》等美國政府重要戰略文獻和2018年1月20日特朗普總統首個國情咨文講話中,美國對中國戰略的消極方面有進一步的發展。《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等明確把中國確定為“戰略對手”、中俄是世界“修正主義國家”,試圖建立自己的國際秩序等。[注]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2017.特朗普本人及周圍高級經濟、安全事務官員多次表示要強化與中國的競爭關系,要全面限制中國對美貿易、投資和科技等方面的人員交流。
(三)特朗普政府對中美關系的沖擊和危險。到目前為止,特朗普政府所挑起的中美間的對立對抗主要集中在經貿領域,但可能進一步擴展到科技、投資、人員交流等領域,還可能造成在臺灣、南海等問題上中美矛盾、沖突的激化。特朗普周圍很多人屬美國的極右勢力,特朗普本人及周圍的主要經濟、安全官員也具有特朗普式的冒險、好斗的個人品格,加上中國的持續崛起、強大引起美國更強烈的防范、限制、制約、平衡的反應,因此中美矛盾、沖突擴大化和激化有一定的必然性。對此,中國方面必須有清醒的認識和防范準備。
特朗普政府表示與中國打數百億、數千億規模的“貿易戰”、對中興公司嚴厲制裁、進一步限制中國在美投資、留學等美國在對華關系中幾十年來空前的言行給了中國深刻的沖擊和教訓,應該促使中國政府和社會認真思考長期以來中國對美國對華戰略和中美關系、中國發展方式和道路、中國外交戰略等重大戰略問題,并采取相應的謀劃和戰略舉措。這些思考與認識應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對中美關系長期態勢和規律的認識。中美關系在1971年開始改善以來40多年總體保持不斷曲折向前發展的態勢,這使不少中國人對兩國關系的長期趨勢抱有基本積極、相對樂觀的認識,相信基辛格多年來的觀點和判斷,自1971年他及1972年尼克松總統訪問中國以來,美國民主、共和兩黨歷任政府對華戰略都是一致的,即與中國“接觸”,盡管有時有反復和動搖。[注]Henry Kissinger,Years of Renewal, NY: Simon & Schuster, 1999,pp.138-142; Henry Kissinger, Does America Need a Foreign Policy? Toward a Diplomacy for the 21st Century, Simon & Schuster, 2001,pp.138-145.事物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中國本身也在出現巨大的變化,美國對華戰略、對華關系不可能不出現一些重大變化。中國持續崛起、強大,美國必然會把中國當做最主要挑戰和對手;美國對中國一些內政外交重大發展的認識和解讀,也會促使美國對華戰略和外交朝著更加消極、負面和對立對抗的方向發展。連美國國內、政府內相對穩健、溫和的職業外交高級官員近期也表示,美國對中國的戰略是可以、可能轉向遏制方向的。[注]“Statement of Susan Thornton Nominee to be Assistant Secretary for East Asian and Pacific Affairs,”February 15, 2018.
第二,對本國內政和外交關系的認識。中國對全球化、相互依賴的認識仍不夠全面,不夠深刻,認為這只是表現在經濟領域。實際上全球化意味著世界各國緊密相連相關,內政外交有必然的聯系。一個國家不可能在全球化的世界中孤立地處理自己的內政事務,而不對其外交產生直接、重大的影響。這并非說中國要按美國、西方的意愿處理國內問題,走它們希望和要求走的道路。而是說中國在決定自己國內體制、道路、方針、政策等重大決策和行動時,必須考慮到其外交和世界影響,不可能繼續抱著這是我的國內問題,與別人無關的孤立態度。這就像日本、朝鮮、美國等國內政重大問題與世界各國也有直接、重大關系一樣。
第三,對本國戰略和外交戰略的認識和思考。特朗普對中美關系的沖擊也迫使中國對本國戰略問題有進一步的深入思考。這些問題包括:中國的發展戰略、發展目標是否是要在各主要方面都追趕、趕超美國?是否是不但要具備美國那樣的實力,而且還要具備美國那樣在世界的地位、作用和影響?是否要像美國、西方那樣成為世界“中心”和“領導”?這些是否應該是中國的長期戰略目標、利益和文化傳統?隨著中國持續發展強大,中國肯定要在世界上發揮更大的作用、作出更多的貢獻。但對這類作用和貢獻需要做精心的思考和規劃,需要建立在實事求是和其能力基礎之上,做盡可能詳盡、全面、真實的闡述,盡可能努力獲得外部世界充分、正確的理解。中國政府、媒體、少數學者過多假大空、口號式的表述、宣示,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高調門、高姿態只能造成外部世界的誤解、警惕和負面反應。
第四,對中國發展戰略和路徑的認識和調整。自1978年改革開放后40年,中國經濟高速發展。前30年左右的時間內發展模式是外向型特征突出,在相當大程度上依賴外貿、外資、國外技術發展自己。這在那個歷史時期是必要的,有益的,不可避免的。但作為世界大的經濟體,如果經濟、技術發展一直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外部世界,那必然是被動的、不穩定的和危險的,也是難以持續的。實際上世界大的經濟體如美國、歐盟等都主要是依靠自己發展經濟和技術。中國經濟規模只有美國、歐盟的2/3,但貨物外貿總額卻超過美國和歐盟,這種經濟結構是不平衡、不穩定的。中國政府早已認識到這一點,近十幾年來也做了很多努力改變經濟發展模式,如供給側改革和擴大內需、發展服務業等,但事實上中國經濟、技術對外依存度仍然過高,高于美、歐、日等世界主要經濟體,也高于俄羅斯、印度、巴西等發展中新型大國經濟體。而且中國經濟、技術對美國一國的依存度尤其高。近年來中美貿易占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約5%,對美出口占國內生產總值約3.7%;而同期中美貿易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約3.6%,對華出口僅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不到1%。[注]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國家數據”,(http://data.stats.gov.cn/index.htm、US Department of Commerce,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https://www.bea.gov/index.htm)計算得出。這就是為什么美國有底氣、有能力與中國打大規模貿易戰、科技戰的基本事實依據。
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17年國內生產總值達到12.72萬億美元的,相于美國的2/3。[注]同上。而且中國是個有近14億人口的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現在每年出境游客就達1.4億人次。因此,中國完全有能力、有潛力改變經濟發展在過高程度上繼續依賴美國等國外市場的被動局面,而向美國、歐洲那樣轉向真正以國內市場、以近14億人的生產和需求為主的道路上。
中國也需要改變政府、企業和個人長期追求速度、大干快上、急功近利的觀念和模式,要真正下決心、下力氣、下功夫提升本國產品質量,發展核心科技。中國不能總是用自己落后發達國家幾百年、科技發展需要長期的努力才能趕上的自我安慰為借口,因為事實上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等與大陸情形相同或相似的經濟體,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三四十年內就實現了科技水平的大幅度提升,在一些主要方面和領域進入世界一流水平。韓國經濟在20世紀60年代開始起飛時各方面情形與中國上個世紀70年代末開始高速發展時相同或相似,但經過三四十年的高速發展,其造船、電子、汽車、工程機械等領域就進入世界一流水平。而中國40年經濟高速發展之后,真正進入世界一流先進水平的技術和產品寥寥無幾,可能只有高鐵一項可以說達到了世界最先進的水平。中國工業和信息部經常表示在世界500種主要工業產品中,中國產量第一的有220多種。[注]李國斌:“中國220種工業產品產量居世界第一”, http://finance.people.com.cn/n1/2015/1218/c1004-27947503.html.(上網時間:2018年7月1日)可質量第一的可能很難找。
這就是美國可以與中國打科技戰、能夠把中國技術上最先進的進入世界500強的高科技企業“中興”公司置于死地的依據和能力,因為中國在技術上更多地依賴外國、尤其是美國。美、歐、日、韓等世界先進經濟體沒有在主要技術方面多數依賴別國的。中國要想真正“站起來”“強起來”“富起來”,科技上不站起來、強起來是不行的。
第五,對美戰略和策略的思考。中國國家利益、國家戰略及目標沒有改變,因此對美戰略也不應改變,中國應繼續尋求與美國保持和發展穩定、合作的關系,管控兩國矛盾和分歧。策略方面應繼續注重以斗爭求發展。中美一些矛盾和沖突是結構性的,會長期存在,不可避免,無法回避。中國既不能讓矛盾、沖突方面決定中美關系的全局和性質,也不可能無視、回避這些矛盾和沖突。在涉及中國根本利益的問題上也只能繼續堅持原則、堅持斗爭。但斗爭的目的不是與美國對立、對抗,更不是斗氣,而是要通過必要的斗爭,爭取保持中美關系的基本穩定和發展態勢。
在臺灣、南海、香港、西藏等涉及中國主權、安全、領土完整和國家統一的根本問題上,中國與美國沒有妥協的余地。美國如論采取什么樣的挑釁、對抗行動,無論這些行動會給中美關系和中國帶來多大的危機和危害,中國只能采取針鋒相對的斗爭的立場。在這些方面,中國應繼續保持底線思維,對很多時候無所顧忌、好出風頭、隨意隨性、愿意冒險、追求名聲和轟動的特朗普保持高度的警惕,做好必要的行動準備。
當前,經貿沖突是中美關系的主要矛盾和沖突。這一問題涉及一些中國的重要發展利益,同時特朗普政府的對抗姿態也是中國和世界各國不可能接受的,中國和世界其他國家只能必須采取必要的對應行動。同時,對中美經貿沖突,中國沒必要、也尚不具備能力百分之百的“針鋒相對”“以牙還牙”“奉陪到底”。中國需要做同美國在經貿方面打到底的準備,但在具體措施和行動上不應總是行動對行動,打到最后。回應措施應以充分表達我原則立場、不會向美國的高壓、強勢妥協、給美方造成適當重大的損害為界限,不能追求每一步都按美國挑釁的路子和步調走。因為中國沒有利益、沒有必要、也尚無能力與美國在經貿問題上步步緊隨。中國要以適當手段維護中方利益、讓特朗普政府清楚美國不可能通過“貿易戰”達到其目的目標即可。
特朗普是個別、偏執、極端、粗魯、蠻橫的美國少數派,他執政時間不會長久。他的執政特性和行為方式永遠不會得到整個美國和世界各國的接受和認可;他會給世界和美國帶來些較大的沖擊和震動,甚至危機和危險,但他的行為不會長久。中國要精心準備并在內政外交方面采取全面行動,應對特朗普政府給世界和中國帶來的沖擊、危險和危害,同時盡可能管理和控制這種沖擊、危險和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