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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墉,名墉,字鹿岡、若張,號僅可、與游、鹿田農[1],諱堪城。[2]生于崇禎元年(1628年),卒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2]系金陵(上元)青溪人人氏。朱墉祖上自文有載紫山公開始,至南仲公朱延佐,[3]向為蘇州閶門內以販賣轉運草藥為生的商業氏族,但自從其父朱應昌訂婚南京何氏(其母),朱氏即舉家搬至金陵。[4]朱墉終其一生都以金陵為中心,在金陵及其附近活動。著有詩集《雪浪集》、筆記、軍書及武舉備考相關書籍《武經七書匯解》《武經七書講義全匯合參》《鷹揚奇略武經諸子講義合纂》《武經匯纂》《綱鑒策題》《射藝心傳》《射法秘傳攻瑕》《射學問答》《射義》等。[5]朱墉的一生展現出的不僅是他作為金陵朱氏家族第四代長子的生命痕跡,其間的每一次人生抉擇都展現了作為其明末遺民之后對遺民身份及人生出路思考上的變化,這種變化與其生平經歷緊密交織,高度一致,也恰好展現出明末清初士人在反思時代與尋找人生出路后所作出的多種抉擇,這方是朱墉之生平所具有的最大之價值。依據朱墉及其思想認識所處的狀態不同,朱墉其人生平可以概括為:幼學文武、兩次應舉、出游結友與歸鄉授徒四個階段。
崇禎元年(1628年)至順治十一年(1654年)。
關于科舉前青年時期朱墉的記載并不詳盡,只能從其父親、祖父的經歷及相關與其交游的文人墨客的序跋文字中側面獲悉其況。這一階段是朱墉赴考前的童年、少年、青年的結合,它是朱墉學識與思想的啟蒙與積淀時期,對其日后的人生有著深遠影響。
朱墉這一階段的生活主要與讀書習武相關。結合他人對其的評價與考舉的情況反觀其年少時期,我們可以發現朱墉自少時便有儒將風采。一方面,朱墉習文。
朱緒曾《開有益齋讀書志》言“公兼文武才干,豪于詩歌,尤善擘窠大書,使筆如劍,雄快無匹”,[2]言其工于詩文書法。另一方面,朱墉習武?!吨炻箤壬鷤鳌份d:“儒服游郊外,見數輩擊劍,君曰:‘公等術非也,夫善戰不戰,大敵當前若無事者,是謂神勇。公等未斗而趾高,將合而神悚,勝者色驕,負者氣忿,汗流面赭,公等休矣?!娕?,挺劍求斗,君笑指路邊大石,舉以向之,眾乃慚駭于是勇,名震一時。”[1]先渭求認為朱墉初次應試前已“俶儻有文武才干,讀書窮奧窔,豪于詩文,便習弓馬,射輒貫札”,[1]側重肯定了朱墉武策與武藝方面的才能。由此可見二十六歲初次參加科舉前的朱墉所研讀的不僅是四書五經,更有武舉所要求如《武經》一類的武策兵書,如其朱墉自撰《武經七書注自序》亦言“余嘗從《藝文志》翻閱遺編,竊有所得也。若孫子之詭譎奧深,窮幽極渺;吳子之醇正簡要……”,[6]由此知其青年時期必經歷一番苦讀勤練,作著學成應試,走仕途為官之路的準備。而值得注意的是,《朱鹿岡先生傳》末還評述了一番古往今來文武雙修者如劉宋的曹景宗、明代的陳子龍、戚繼光等人,認為即使是其肯定的唯一“古者武士能文者”陳子龍也不及朱墉之才,可見學成后的朱墉在文武韜略上必定有所殊才。朱墉神勇不僅名噪一時,而且其膽略過人,辯論有據,大有儒將之風,表現出朱墉武策才華長于文章的特點。雖此時朱墉尚年少,儒服較劍只是略顯其才,但重在有不同于一般文弱書生的特質,這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之后朱墉在文武道路上的取舍??傊?,武與文是朱墉學習苦讀時期的主要內容,也是造就其一生性格思想、成就著論的根基。
順治十一年(1654年)至順治十二年(1655年)。
朱墉在他二十八歲那一年(順治十一年)赴句容參加科舉考試。因此時的金陵弘光政權覆滅已有多年,清政府也基本穩定了對江南各重鎮的統治。作為曾經年少時懷揣過報國立身夢想的千千萬萬江南士子中的一員,朱墉一邊目睹了明人相殘,百姓荼毒,一邊又日聞清廷招撫,民心漸歸的景象,和大多數同齡之人一樣在日漸穩定的局勢與清廷的文治政策面前,朱墉也漸漸成為了開始遺忘仇恨、轉觀當下現實的第一代遺民后人。仕與不仕,于朱墉父輩或許還帶有考慮名聲氣節的色彩,而對于朱墉一代文士來說——至少通過字里行間來看,進與處又變回了同包括亡明在內各個時代無異的問題,它在明亡之初所負載的民族存亡的緊張與敏感,在已然放棄反抗讀書人這無關乎族,只關乎國,抑或只與人生相系。倘若清也是同大順、南明一樣的“肉食者”,身為匹夫還有何可謀呢?為了能夠生活與奮爭與未被宰割的傳統儒文化中,仕進便成了由無奈而仕轉而成為更多人的選擇,只是和降清的明人不同,他們的內心沒有愧欠之感。
初次應舉的結果卻不理想?!案熬淙輵?,不售歸返”是先著對朱墉初次應舉結果的描述?!安皇邸倍謱τ诳嘧x多年又歷經變亂的朱墉來說定是五味相雜。關于這次應舉失利的原因,先著《朱鹿岡先生傳》載:“張橋武士邀于路曰:‘君才取印如斗大,甚易耳,奈何困三寸毛錐耶?’”頷之?!盵1]這位張橋武士身份已經難考。至于朱墉改考武科的原因,不得而知?;蛟S是受到張橋的啟發,或許是出于對自己真實才華水平與性情特質的認識。畢竟二十六歲的年紀對于古代專心于明經科考試的諸生來說,其實并不算大,而且朱墉自小就文武雙修,不同于一般專心圣賢之書的生員,他既有從武舉的知識與技藝的儲備,又有“笑指路邊大石,舉以向之”的習武之士的膽略,是習武的佳材。更重要的是,聯系朱墉后來對文武之才的見解來看,選擇武舉可能也包含了朱墉更深層次的考慮。《朱鹿岡先生傳》說朱墉晚年就和人常說:“古者興賢以校射,命帥以敦詩,三代之世,文武一也。秦人毀詩書,百家收兵器以鑄金,而文武之道墜地。漢興而隨陸無武,絳灌無文,豪杰恥之。厥后分學設博士,極其流弊而文吏無膽略,奄奄如泉下人。武吏不識丁,視人如機上肉,此無他。鄉射之典不行,而澤宮之選不備也。誠復三代之制,而文武何有分途哉?”[1]可見朱墉對于秦漢以下所累的“文無縛雞之力,武無識丁之才”的狀況是十分憂慮的。適從武舉是朱墉對自己個人前途與世情民況的綜合考慮,依借文武雙方面的才華而獲仕進,對于朱墉來說,或許更符合其對文武雙科的認識。而張橋武士的一席豪爽之言之于朱墉應只是起到催化作用。
順治十二年(1655)再次應舉,等待朱墉的卻比落第更為殘酷。一開始朱墉頗為順利,憑借出色的武藝一開場被后來的“博學鴻詞科”魁首、參與《明史》修撰的李來泰(號石臺)相中。若說這其中不排除或有大朱墉四歲卻已任江南學政的李來泰對同齡人朱墉的相惜與理解,那么之后的策對就很明顯地彰顯了朱墉武策方面的才華。李石臺曰:“為將不知韜略,雖空拳奪槊,不貴也。”[1]又命朱墉作《安邊論》。這正中朱墉下懷,這正是朱墉所倡的文武合一的觀念,先前少年讀書習武所累積下的深厚的文武雙科的基本功此時便發揮了奇效,更不用說一次試于文舉的經歷本身就讓朱墉較同場相爭者更富試舉的經驗。一篇《安邊論》寫就,李石臺讀之大驚,言“上馬破賊,下馬作露布,非子而誰,我為國家得一名將矣?!盵1]此言一出可見朱墉以出色的策論與武藝表現展示了其出眾的綜合素質,得到了主考李石臺充分的認可。然而就在武舉將登榜昭示之時,竟徒生事端,“應舉合格,將登名于榜,或誣以內場多為人捉刀,訟之制府?!盵1]之后在同族訓導幫助之下得免罪。作為朱墉的好友先著或知其內情而用“誣”字,即聽聞或知曉朱墉是憑實力中舉,所謂捉刀應是同為應考之人間出于嫉妒或恩怨的誣詬,而真實情況究竟何如,筆者翻閱《金陵朱氏家集》,發現朱墉之弟朱圻寫給長子元英的信中有所提及此事,“鹿岡事頗賴本學訓導朱儒經用力,其父棐庵公與我于壬子年在句容寓居,敘為本家兄弟,今儒經不忘,相好不同外人?!盵7]朱儒經系朱墉應舉時的府學中的訓導或校官,朱墉被指捉刀而后能無事而退,他在其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這是在《朱鹿岡先生傳》中也載有的事實。朱圻給兒子的信的落款年限為“戊寅年”,即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距朱墉二次應試(1655年)已經過去四十多載,信中朱儒經因不忘自己當年和其父棐庵公同住于句容的歲月而與朱家交好,非同外人,說明在朱圻與其父同寓居句容前,即使存在同族內的往來,關系亦不會過于親密,仍是“外人”,而朱圻同朱儒經之父同居于句容之年是壬子年康熙十一年(1672年),是在朱墉出事的第十七年,那么朱儒經在為朱墉脫罪一事上用力就應不宜看作交好的同族之人間的庇護,而更有可能是見同族之人被誣陷激發了青年人內心的正義感,或又因朱儒經為學官中的訓導,本就多以舉人或貢生任職,見不遇之庠生朱墉而生同情忿恚之感,進而相力助也非無稽。總之,朱墉見誣應是事實,不可作先著隱惡之言來看待。當然,先著沒有解釋既是見誣何以猶言“乃免,然坐是不中”等語,具自招之嫌。諒朱儒經“力救之”的方式應非為朱墉洗脫捉刀舞弊的嫌疑,而是為其寬言來免去罪禍,至于考中已然不是一個訓導所能左右之事了。至此,朱墉第二次科舉功虧一簣。
縱觀朱墉整個應舉經歷,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文武雙科學識盡無用武之地,朱墉自尊與自信兩方面遭受打擊,朱墉人生中的這兩次科舉經歷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朱墉對自己的身份能力以及人生價值取舍的看法。由為家族、為依稀存在的遺民身份傳承道統而讀書習武,進而轉變為國家而求仕進,一朝見誣罷名,或失望于科舉,或失望于清廷、漢廷,兩皆不近,以出游慰己,以出游顯才,以出游撫生民。
始于順治十三年(1656年),最早結束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間。
科舉失意,朱墉并沒有慌亂無措太久,而是很快擺出了決絕于科舉的態度,開始了“仗劍出游”。出游的地點是以金陵為中心輻射開來的安徽附近一帶?,F已知文獻所載的朱墉出游過程主要涉及兩場由其參與謀劃的征討救急之役。《朱鹿岡先生傳》中載:“皖城主將御敵無律,亂卒數百人劫掠村甿。君于稠人中突出擒其為首者,走謁主將,數其罪,主將立斬而謝之。和州有警,州牧王纘緒延之,助為城守。匝月,計出奇兵,鈔敵之后,賊乃敗走?!盵1]傳序的作者先著沒有標明和州與皖城兩地之急發生在何時,但從戰場位置與戰局波及范圍來看,筆者發現朱墉所身處其中的兩場局部戰役的所在地皖城與和州應是鄭成功、張煌言率部反明的最后一場大戰時圍攻南京戰役的邊緣戰場。張煌言在《征北錄》一文中詳細地表述了鄭氏第三次北伐前后的詳細情況,其文曰:“余相度局勢,一軍出溧陽……一軍拔和陽,以固采石”又“七日抵蕪城,傳檄諸郡邑,江之南北,相率來歸……縣則……舒城……州則廣德、無為以及和陽,或招降,或克復”,[8]其中所謂“和陽”即和州,“舒城”即皖城,正是朱墉所及之二州縣。臺灣黃清琦所繪制的《鄭成功北伐南京圖》中也標明了和州確在張煌言進軍江南府的路線內。[9]還有多種方志均可相佐。值得注意的是,朱墉是以“游客”的形式參與了戰事,對待官府時朱墉的態度也并非單純的一味支持,其參與戰事往往是為情勢所迫,或為人所邀。同一時期,民間復明之聲大作。由張煌言所謂“江之南北,相率來歸”,即可見當時分散于各地降將舊臣在看到張、鄭大軍北上時內心重燃起的對重歸漢廷的渴望。而朱墉并沒有選擇揭竿而起,而是選擇了助守將卻“賊”,表現出朱墉“游客”時對待官府與“賊”兩種勢力間的取舍。朱墉有《皖城行》一詩言“擁逼軍門抽刃雪,虎狼奮臂呼森列”“賊鋒不過富家殘,官軍一至樹皮削?!盵10]其數賊人首領之罪,而將當時皖城、和州等州縣的官方勢力當做了正義一方,努力去解決地方政府的急困,想憑借自己的文武才干參與并遏制“賊”軍對多地州縣官府的侵擾,但也斥責官軍強征暴斂的行徑,專注于民間的養息,奔走城池之間,無論抗匪抗賊,化解易代之交民眾疾苦,彌補戰亂給國家帶來的傷痕,無疑成為了朱墉繼讀書、科舉之后的寄托。當然,這種寄托因家國之亂而起,是有時間限制的。據史料,鄭成功的最后一次北伐失敗后,同年(1659年)八月隨著朱由榔逃向緬北,南明一朝實際就已經滅亡,之后的明鄭所染指范圍就只限于東南一帶,即圍攻南京戰役的結束幾乎就意味著清朝在大陸的統治達到了前無所有的穩定狀態,[11]所以朱墉的出游理應就在鄭、張南撤后戰局漸穩的一兩年之內結束。
科第之后,朱墉重視交友。《朱鹿岡先生傳》還記載了朱墉與清初名臣蔡士英之子蔡毓榮的交游情況。蔡毓榮是明末從祖大壽降清名臣蔡士英的次子,士英死后,毓榮蔭官佐領,后歷任要職,之后更是曾占清朝九位封疆大臣之兩位,并且在平定三藩的戰爭中率漢人綠營打敗吳三桂,戰功赫赫,屬清初漢將中的杰出人才。細考二人交游時間,《朱鹿岡先生傳》謂蔡言“將軍”,據《清史稿》載“十八年……毓榮疏請專責一人,總統諸路綠旗兵水陸并進,上即授毓榮綏遠將軍,賜敕,總統綠旗兵”,“十九年……上命毓榮軍機關白大將軍?!薄岸辍颇掀?。毓榮還任湖廣總督?!盵12]則蔡毓榮以將軍為人所稱應是康熙十八年(1679年)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之間之事,故而蔡、朱二人相會時間大致為康熙十八年(1679年)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間,而這也為該階段朱墉的出游提供了有力的時間限定。而與掌川湖兩域地方生殺予奪之權的蔡將軍會面本應該是朱墉飛黃騰達的良機,但朱墉卻在“屢欲奏以職”的情況下辭去不售。正如蔡將軍評價朱墉言“始以先生為策士,今識先生為真儒”,正點明了對治世亂世皆有所歷見的朱墉雖以武策為長,但卻以經儒立世,知世而論世,以儒家思想的忠、義、正為本。
時間起始:最早康熙十八年(1679年)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間,最晚到康熙二十七年(1688)??滴跻矣夏?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朱墉卒。
放棄了蔡將軍所提供舉官的機會,朱墉開始了歸鄉授徒著書的生活。所謂歸鄉實質上就是不仕而隱,藏于江湖山林。故而關于這一段時間朱墉生活狀態的直解文獻資料記載極其稀缺,家族成員的傳序跋文中多列其綱,知其著述、授徒的概況,筆畫寥寥,如《朱鹿岡先生傳》相關序跋除去表述朱墉文武合一思想的獨白外,內容如下:
……歸乃授徒瓦官寺,又移于攝山雪浪蓭中。
……嗜《毛詩》《春秋》,研心二十年,成為通論,旨意閎奧。著《孫吳六韜注疏》,廣百將傳,議論精密。又為《武經七子彚解》《綱鑒策題》以便科舉,盛行于世。弟子江朝宗、周天成、朱士履、王喆、邱湛、周宗且、楊粹、林浚、施士俊,登文科榜者并嫻騎射;掇武科者,兼富辭藻云。[1]
據以上材料僅僅可知,朱墉歸鄉后主要的生活內容就是著書授書。朱墉授書不止一地,輾轉南京瓦官寺、攝山雪浪庵多地,弟子眾多,繼承祖輩父輩傳統,大多也都中舉。同時,授書的過程也與著書的過程重疊。朱墉有研讀《毛詩》《春秋》經典的嗜好,成果內容,即所謂的“通論”據考乃指《毛詩春秋通論》,其中應當記載了朱墉讀經的“宏奧旨意”,是朱墉晚年在儒學經理上的總結性作品,是其對自己苦讀多年來在儒學上收獲理解的整理,是“研心二十年”的成果,屬立繼圣之言;而《孫武六韜注疏》《武經七子匯解》《綱鑒策題》等武策兵書的修著則是朱墉武將之才的延續,彰顯朱墉的文武合一的思想觀念。
文武雙修,兵儒兼備,讀書著書如此,其授徒教書亦不外乎其中。在朱墉的學生中“登文科榜者并嫻騎射;掇武科者,兼富辭藻”,這也和朱墉隱居授書時平時與外人言的文武相合的主張一致,雖然朱墉以復古的名義言“誠復三代之制,而文武何有分途哉?”,但實際上從出師的情況來看,朱墉以文武雙科相授在知識傳遞的同時,也一定程度上反應了清初民間士人的某種心理需求。
朱緒曾《開有益齋讀書志》錄《雪浪集》跋言“晚年授徒雪浪庵,故集名雪浪”,意指朱墉晚年,特別是在授徒雪浪庵后方成其集。但又如前文所述集中有《雪中憶雪浪庵僧》一詩,實則為朱墉對雪浪庵的生活的一種回憶性質的記述,這就表明朱墉晚年足跡并非止步于授書雪浪庵,而是在移居雪浪庵后朱墉還有前往他處隱居或游歷他地的經歷,只是尚未卒考。盡管《雪浪集》的詩歌依據詩體劃分排列,但細細讀來,仍可對朱墉晚年的隱居生活略窺一二。朱墉《雪浪集》中有明確時間記載的詩歌有15首,其中詩歌主要涉及兩方面內容:詠人詠物與哀苦感懷。詠物多詠鄉村山間自然風光,詠人多敘老友老農兒童,表現清閑悠哉的隱居生活。朱墉自歸鄉以來安于著書講習的平淡生活的一面,如《歸隱詩二首》“麒麟閣上容長揖,歸去江湖魯仲連”;《癸亥元旦》寫歲月流轉中作者依舊“筆硯招良友”看到的依舊是“幸村豐樂象,蠟燕戲兒童”的人間春色。而朱墉也有表現隱居清貧之苦的詩歌,言及對晚年生活的艱苦與不易的感傷自責,如“兒欣曝日拖鶉結,妻怯餐風減鶴糧。今歲鬢絲霜更白,漫言七尺負軒昂。”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九饑詩》組詩,詩作寫饑餓之下,作者憑借出賣珍貴而心愛的硯、石、琴、墨、鶴、紙、扇、畫、帖以維持生計,反映出了晚年朱墉生活的窘境,多病自嘆(《饑賣硯》“莫謂穿磨久,荒多病夏畦”)孤獨放浪(《饑賣畫》“一幅輞川后,瀟湘煙雨孤”)曲高和寡(“……和寡曲高難。膠柱誰能鼓,舞弦欲寄陶”)[10]構成了朱墉晚年生活的另一番圖景。由此足見,朱墉晚年階段的隱居生活實際上交織著坎坷與歡樂,是在清閑中品味清苦的一個過程,是一個由一個遺民之后、奔波之子蛻變為隱居之士后必將面對的生活現實。
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朱墉卒而葬鳳臺門外龜山。
縱觀其一生,朱墉貫越三朝的漫長人生起伏不定,在顯現其多彩而跌宕的命運途徑的同時,也深刻地展現了朱墉作為明末清初遺民之后對自身身份認同覺醒的過程,見證了朱墉思想發展的成熟。朱墉作為清初金陵朱氏家族的重要成員,深受家族文化風氣影響的同時,也在無數次地與明清易代相適的過程中,成為了朱氏家族及江南一帶眾多遺民文人的縮影,對其生平的考略為進一步探究朱墉作品及其家族提供了豐富的資料與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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