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敦刻爾克》中被時間構筑的視覺奇觀

邊志鵬

電影是一門時空綜合藝術，這表現在電影是在流動的時間中通過二維平面展現運動的三維空間場景。電影又和以往單一的時間藝術或空間藝術不同。在電影中，時間不是單向的，而是可以被自由的延長和壓縮的。空間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被無限的放大和縮小的。

電影藝術的時間，可以分為現實時間、敘事時間和心里時間。其中現實時間是客觀的，心理時間訴諸于觀影者的主觀感受。敘事時間，則可以通過蒙太奇的方式被創作者靈活的掌控，通過這種掌控，創作者可以營造許多電影特有的視覺奇觀。

2017年9月1日，諾蘭的新作《敦刻爾克》登陸國內院線。影片一經上映就引發了國內電影評論界的巨大的爭論。批評者詬病《敦刻爾克》不夠立體的人物塑造和整體過于單一的情緒。但不容否認的是，《敦刻爾克》中諾蘭再一次展現了自己駕馭敘事時間的杰出能力。這部電影也成為了我們用來討論銀幕敘事時間的一個相當經典的范本。

電影《敦刻爾克》講述的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歷史事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法聯軍在法國北部海岸地區，被德軍圍困，僅有敦刻爾克一個小港口可以出海。在這樣的情況下，英國組織民船來進行營救。在一周的時間里，成功救出了三十三萬人。

電影的敘述聚焦在三條線索上——港口一周，海上一天和空中一小時。

影片中所占比重最多的是港口的部分，主人公湯米和同伴嘗試各種方式登船逃跑，結果都以失敗告終。最后，他們在海中被老船長道森先生及時救起。道森是第二條故事線，海上一天的主人公，他與自己的兒子和學徒自發趕往敦刻爾克援救士兵。一路上，他們救下了一個海軍，飛行員柯林斯和湯米等人。同時，在路上的一次爭執中，老船長的學徒喬治意外去世。第三部分空中一小時的主人公是飛行員柯林斯和法里爾。兩個人在空中與德軍激戰，柯林斯中彈飛機墜毀，被老船長道森救下，法里爾在空中繼續與德軍戰斗直到燃料耗盡。

三個故事雖然是通過平行蒙太奇的方式構成了整部影片。但是，從時間的角度講，港口一周的時間跨度最大，它開始的時間最早，結束的時間最晚。這一周中包含海上的一天，海上的一天中又包含著空中的一小時。所以，諾蘭是將本應被包含的一天和一小時放到了和一周同等重要的地位上去講述。三條故事線索被諾蘭整合到了一起，在敦刻爾克—英吉利海峽—英國本土這個大的空間環境下，獨立發展，平行敘事。可是到了最后的，三條線索又彼此交叉融合，成為了一個故事。這是電影敘事時間的靈活性所創造出來的視覺奇觀。

講到電影敘事時間所創造出來的視覺奇觀，最為經典的案例就屬前蘇聯導演愛森斯坦指導的《戰艦波將金號》中“敖德薩階梯”的段落了。敖德薩階梯共有192級臺階，如果是在現實生活中，全程走完可能僅僅需要兩三分鐘的時間。可是，愛森斯坦卻在這里足足用了150多個鏡頭，利用雜耍蒙太奇的方式將敘事時間放大到6分鐘，將沙皇軍隊的暴虐和人民群眾由被悲慘的壓迫到奮起反抗的過程展現的淋漓盡致。

《敦刻爾克》的敘事方式和“敖德薩階梯”非常相似，也可以說是一個放大版的“敖德薩階梯”。愛森斯坦通過交叉剪輯的方式，把沙俄軍隊的殘忍屠殺、人民的恐慌逃離、被殘害的母子、滑落的嬰兒車這些大事件的不同側面表現出來，渲染了悲壯的氣氛，突出了革命的主題。與愛森斯坦相仿，諾蘭為了表現敦刻爾克大撤退這一歷史事件，將事件發生的三個側面港口的一周、海上的一天和空中的一小時，通過平行蒙太奇的方式展現出來，在敘事時間上同樣做出了刻意的增減。

具體來說，作為觀眾，可以看到這樣的一幅畫面。在影片13分鐘左右的位置，法里爾三人的故事線中，飛機飛過海面，海面上道森先生的船正在行駛。可是在前一個鏡頭，道森先生的故事線里，他還沒有起航。在道森先生的故事線中，他與法里爾的飛機相遇，要等到影片已經發展到41分鐘左右的的時候了。而這個時候，在法里爾的故事線里，他們三人的飛機經過激戰已經墜毀兩架了。更有意思的是，在影片的44分鐘處，在湯米的故事線里，他們還處在前一天的晚上。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諾蘭為了制造出三者平行發生的錯覺，刻意的將空中一小時的敘事時間放大，把法里爾和柯林斯所經歷的每一個細節都充分的進行展示。港口一周的敘事時間則被壓縮，所有發生的事件中，只有重要的被提取出來。道森船長的故事則是作為前兩條時間線的比例尺和坐標依據而存在的。以湯米被道森船長救起為標志，諾蘭將三條故事線融合到了一起。

這種視覺奇觀的塑造，增加了影片的趣味性，把一個本來平淡無奇的拯救故事講得高潮迭起，增加了觀眾觀影的趣味性，深化了影片的主題。突出了英國二戰期間海陸空三軍為敦刻爾克大撤退所做的努力。同時，也為影片打上了濃濃的導演個人的標簽。當然，正如之前一些批評者所說的，精彩的敘事技巧無法掩蓋《敦刻爾克》人物塑造上的失敗和故事核心思想的蒼白。因此，奇觀也不能成為電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