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谷 莉
在春天,各自報出名字。
你是野石頭般的假小子,我是傳說中的淑女。
其實,我的手上畫滿云朵的小房子,我渴望搬動它們到無邊的曠野、高高的山上;而你的眼睛靈動靜美,萬物安寧而喜悅,當是你微笑的樣子。
潔白的牙齒,住著雪天使。
在通暢的旅途,言語比想像更稠密、遼闊。北方的平原和山野,是大手臂,大注視,縱情地攬我們的呼吸和尋覓。
我們都是風的孩子啊,在悠悠的白云下,任性地扇動羽翼。那藍天給予的藍,是藍圍巾,輕盈地纏繞、跟隨我們!
去山上,去山上,去看最早的春天!
松樹擎著天空,并不表白威武,只是把無言傳遞給我們。
毛毛狗睜開星星一樣的眼睛,眨啊眨,并不急于陳述黑夜之深。
風中蘆葦,甘愿承受更多的等待,因此迸發無可匹敵的荒蕪之美。她的頭也是她的手,她用思索完成召喚。
胸腹起伏的田野依舊睡得酣,一行行遠樹守衛他們,另有一些,就站在他們中間。
我們也站了過去,在陽光中留下微小的影子。
這還不夠。
我們凝視最大的那棵樹,終于,斗膽爬上去。
離開地面也可以不虛空呵,倘彼此憑借。
端坐,看白云落下來,天空發出耳語般的聲音。
噓,噓……
過濾掉風聲、腳下窸窸窣窣的落葉和自己的呼吸,我們走在山間,聽見了流水。
清亮的聲音,頑皮地持續,如一群愛笑的孩子,從封閉太久的冬天跑了出來。
春天是一扇大門呀!鳥聲也歡實,啾啾地應和,啄一粒又一粒陽光。許多粒落在我們身上,好暖和呀!
可是,流水在哪里呢?
找啊找,找啊找。原來,在冰層下面!
俯下身子,水聲傾注肺腑,亮澤的身影從時光的縫隙顯現,衰葉枯草也無法遮掩了。
當正午的陽光更劇烈地照耀,更多的孩子跑了出來。
冰層一點點薄,一點點退后,我們看見樹枝的倒影了,看見了天空。看見一塊又一塊石頭,從天空里長出來。
長居南方的人永遠也不會懂得那一星星、一抹抹綠,帶給我們北方人的是大訝異、大驚喜,甚至是貫穿全身的戰栗!如同跋涉在無邊的黑夜,突然發現一縷強光;在極為饑餓的時候,有人遞來一塊面包;在思念成疾,心傷欲碎的當口,所愛的人終于奔到眼前!
是的,就是這樣的心情,當我們撥開腐葉,發現小草的嫩芽咬住我們的目光!再也不愿被釋放與挪開!
讓呼吸被小小的綠囚禁吧!讓他做我們小小的王!這王國定會不斷伸延、壯大,很快就會鋪滿山崗!
山風呼嘯著把綠送到山下,山下的風會把更豐碩的綠送給大平原、大濕地和丘陵。
看啊,野草莓的三片葉子也生出來了呢,身邊的冰就要折服、融化。這些充滿勇氣的可愛的葉子不久就會捧出細小的花和果實。那纖細玲瓏的美和飽滿甜蜜的汁液,就是我們摯愛和向往的生活呀!
在山中,樹種繁多,白樺永遠是超拔的。因為他雪白的身軀上,有一只只望眼。
在這早春,除了常青的松柏,萬樹仍未醒來。唯白樺樹,是最清明的樹。
不管我們何時仰頭看他,他永遠和藍天在一起。
白云依戀著他,風輕輕吻著他。
僅僅是一棵樹的形象,就制造了愛之高遠和遼闊。
但他的眼睛,會一直望著我們,當我們也注視他。
身上的舊事,聽憑風動,一部分像是長了根,一部分像是隨時會脫落。冬天的雪片,也是可以書寫的長信,那格外的柔韌,等待一個返回青春的人。
說到冰凌花,會心疼到哭。貪婪之人,已經于我們之前采摘了許多,回去或炒吃或栽種,滿足一己之享樂、歡娛。
我們帶著憤怒,遍尋山間,終于還是尋到她們的身影了。那被恩賜般的歡喜,是甘愿俯下整個身體去品咂的。劫后余生,擁有更多覆蓋,我們的手指要格外小心。
在向陽的山坡,在許多腐葉下面,在冰雪之上,她們不可思議地生長。
那最初的芽,胖胖的,白白的,如嬰兒。那還未完全綻放的嬌黃的蓓蕾,如張開小小嘴巴的女娃,啜飲著陽光釀就的蜜酒。那香啊,是遺世之香!沁入骨髓的清涼慢慢爬上來,就是一顆珍重的淚珠。
怎忍心去采摘!怎能不好好呵護她。讓更多人看見這美吧,這大東北的粗獷與嚴寒也不能阻擋的頑強的美麗,這春天最早的花兒,這上帝吻過的冰雪幻化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