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土耳其姑娘

□薛永清

又在十五庫，又在回聲書吧，這兒是大連文藝人的領地。我朝著年輕的服務生招了招手，然后，一杯酒就擺在了我面前。我又喝了一杯，一杯烈性洋酒。我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書吧里的光線好柔和，那位土耳其姑娘此時越來越耐看起來。

不知為什么，今晚就想喝點酒，一個人喝酒。微醺的感覺讓我興奮、讓我愉悅，是在排遣寂寞的心緒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直喝下去，后來又能怎么樣？

身在室內，眼睛順著窗戶看著外面，心里想要到外面走走。多好的夜色，微風習習，波濤陣陣。海浪輕輕地拍打堤岸，好溫柔，風畢竟不大。海水中燈影蕩漾閃爍，月影徘徊，忽隱忽現，多少美好卻只是虛幻。小船兒隨波起伏。好一幅水墨丹青畫。街燈昏黃閃爍，闌珊處，地燈眨著眼睛。樹影婆娑枝影斑駁，如果，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并肩走著，手牽著手，心連著心，聊著共同的話題，悄悄說著甜蜜的情話，如膠似漆，這濱城的夜多么美好。

可我卻是獨身一人，都多少年了。從前，女友在我們愛得死去活來中毅然決然出國，從那以后，我就沒有再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太長的時間，真的不是忘不掉，我承認那是段有太多純真的感情在里面的。也不是沒有尋找，我曾經嘗試過網上交友和就近里發展，可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也別說，是有那么一段的感情似是而非，可是我們的故事一點兒也不風花雪月。

那年那個沒有風、沒有花、沒有雪又沒有月亮的冬天。

和我們廝混在一起的妹妹，她是知道我和前女友關系的一個。有天，她對我說，要和我談戀愛。我想了想說，好，我們談戀愛。她又笑了笑說，還是順其自然吧！我又想了想說，好，我們順其自然。她又呵呵地笑了說，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我也跟著笑了說，嗯，很難說清。

再后來，我們的關系就這么順其自然了。

老媽媽和親屬們像著了魔似的一輪又一輪為我介紹對象，可那又怎么樣？好似就沒有合適的。我，一直這樣。身邊多少朋友早以成雙結對，甚至于早已結下了愛情的果實，忙于孩子的成長和教育了，現在，每一次的聚會，只有我人單影只。再好的景致，如果孤獨的身影匆匆走過，只影徘徊，什么樣子的良辰美景還不都是虛設呢？！

我卻不愿意就此將就著，隨順著，如果命運這樣子對我，如同堅持心里頭的理想和信念，堅持著心底的詩和遠方，還有那些個講不清楚的自由和夢想。好多人說寫詩的人另類，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我的夢一直未醒。雖然我媽和周圍的人都試著勸我改變，找一個人過日子算了，如同我們周圍的人一樣，可我卻一如往常……

想這么多干嘛！胡思亂想。

這時，屋里，琴聲悠揚，壁爐火紅。雖然寒意漸侵，燈火闌珊。圣誕樹亮起來了，些許的日子，新年又快來到了。

夜深了，外邊，角落里誰撒下好多枯焦的黃葉。鐵藝吊燈昏暗著，椅子不覺都空了，今夕何夕，為何不多待一會兒？多好的夜色啊！美妙的夜空，月兒圓圓，月兒黃黃。哪里升騰起璀璨的焰紅，是那種即開即滅的無常花，照亮五彩繽紛的夜空。不是還有些日子才過圣誕節的嗎？這時光流逝的太快，而我正活在時光的流里、歲月的匆匆里，如滑板車一般順坡而下。我沒有搞懂。剛才還有說有笑的，歡聲笑語，為什么現在他們站起身，紛紛離去。

我一個人在夜色中喝酒。啊，不，土耳其姑娘也是一個人。沒人喜歡孤獨，可是孤單的人總是好多，或許略微的改變和努力一切都將不同，如暗夜冷冬里的抱團取暖，有情有愛的世界多么美好。

“我明天就要走了，離開這個城市。”土耳其女人捧著酒杯，眼光迷離，用英語嘟嚕著，說不清是眷戀還是惆悵，她醉眼朦朧。“明天早上我就離開這座城市了，不，只有僅有的幾個小時了。”她又說了一句。

我聽懂了，雖然我英語不好，可還是能聽懂。“為什么不留下一些更美好的回憶？”我像是對自己說又好似對這個世界說。“別留下遺憾才好呀！”

土耳其女人轉頭有些驚訝，然后驚喜地望了望我。

后來，你問我后來嗎？不要什么都問，以后多用用自己的想象！多少美好的故事情節不都隱藏在豐富多彩的想象里嗎？

真實的情況是，我說，“夜景真美，一起去海邊走走好嗎？”說不出哪兒來的勇氣，我甚至早早伸出手來發出了真誠的邀請。我大大方方的舉動使她臉上略略露出幾分羞紅來，她瞅了瞅我的眼睛，還是勇敢地接受了我的好意，伸出手來。我握緊了她暖暖的手兒，不愿意松開，瞬間我的心也熱了起來。我無端地知道，我們的心黏在了一起。

十五庫旁的海水起起浮浮，一如我內心深處的波瀾起伏。街燈映照在她的臉龐上，好似紅紅的濱城蘋果，看起來好美。說不出緊張還是興奮，她略有些喘氣緊張，豐滿的胸脯起伏的好厲害。我一時有些沖動，難于自禁。我趕忙抬起頭來望了望遠處海邊的燈塔，高挑明亮、像個女神持久迷人。

霓虹燈的影子映在海水里，隨波濤洶涌如過去美妙的流光碎影。當下真實的這個日子，是屬于我們倆的情人節，你看月兒多圓，為我們點亮，街燈昏黃為我們遮掩，海面燈光閃爍，海水溫柔嫵媚，多情的日子。我倆輕輕慢步，沿著石階走著，慢慢地走著，天地變得很遠也很近，我們走在午夜清新的空氣中；走在海水輕柔的倒影中，走在燈桿下的忽明忽暗的陰影中，而時光剎那之間在這美好里定格停止了……

我們用漢語交流著，她的漢語很好，她有時竟可以用純正的東北方言和我說搞笑的段子。我告訴她，我叫蘇遇，是一個寫東西的人。她很夸張地瞪大眼睛看著我說：怎么是你呢？你知道嗎？我曾在回聲書店里買到過你的詩集。我很喜歡，多好的詩篇！我不知為啥有些臉紅的感覺。我說：沒你說的那樣美好。她說：我也時常嘗試著用中文寫詩呢。想象不到我們之間還有這么多的共同語言，看來今天遇到紅顏知己了。接下來，我們的話語輕聲，我們的情感綿綿。她告訴我她叫芙拉姆，在這座城市工作生活了五年了！在濱城一所大學教授比較文學。她喜愛這些個中國學生，這些年的工作生活，讓她已經熱愛上了這座濱海城市。她喜歡老虎灘、星海廣場還有充滿了濃郁浪漫的濱海路。我們從小說閱讀說起，從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到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再到黑澤明的電影羅生門欣賞，講到她最喜歡的中國導演賈樟柯。又從搖滾音樂開始講到繪畫美術。我們談到詩的風格及詩的韻律，我們一起呤誦經典的愛情詩篇。我們又從莫奈說到凡高還有高更，我們又聊到了當代藝術，還有話劇，我們甚至談到了偉大的孟京輝和他的話劇還有他的老婆……沒想到我們的共同興趣這么多這么多……不知怎的，我們又一次走著回到了十五庫，回到了我們共同留戀著的回聲書店，她告訴我她最喜歡回聲書店了，她喜歡這里書的味道，文藝小清新風格，咖啡的香氣。每次有空閑時間都樂于來這邊坐坐，喝喝咖啡看看書，也看看藍色的大海。她說大海連接著世界，這讓她想起她的家鄉，遙遠的伊斯坦布爾。我說我也經常來這里，喜歡這里的文藝氣息和獨特氛圍，還 可以跟好多喜歡文藝的朋友們一起分享。她說只有這里才真的像歐洲，她喜歡旅行，喜歡歐洲每一座古城。她問我你喜歡歐洲嗎？她說她有些舍不得離開這座城市，和那些老街還有俄羅斯風情街，還有這座城市里特有的回聲書店。我黯然告訴她也許過些日子這里的回聲書店將會永遠消失了。她急著問我：為什么？為什么呀！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或許我就不應該告訴她這不好的消息，她不應該帶著這不好的消息回到家鄉，讓她的心里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多好。她甚至為這留下了眼淚！遺憾的眼淚。可我不知道應該怎么樣來勸慰她，我難道不為此而難過嗎？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自己。我和她一起都在詛咒著時光老人對我們的所有不公平待遇，為什么才在一起又要馬上分開，為什么美好東西卻總是不長久？為什么不能回到從前再相聚的歲月？像所有的美好都歸于短暫的一樣……我和她畢竟沒有能力阻擋住時光的流逝，屬于我們倆人的不眠之夜已漸漸消失，相處的時光一寸光陰一寸金。天光大亮起來了，隨之而來的是又一個忙碌又嘈雜的早晨。我們倆盡量淡化即將到來的離別情緒，她讓我去她住的地方幫她收拾行李和用具，在房間里，我們久久地擁抱在一起，不愿分開。讓這時間永遠停留在這陽光明媚清晨里！這怎么可能……

我是在上午9點鐘的周水子機場的安檢區送別的芙拉姆，分別的時候我們淚流滿面，情不自禁。在進入安檢區的護欄外面，土耳其姑娘芙拉姆淚流滿面中突然間吻了我，深吻了我，這是我們第一次接吻，我們吻了好久。我知道對于一個土耳其姑娘，這是前衛的甚至是離經叛道的。這個吻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刻骨銘心的呢？我們不知道這輩子還會不會見到對方，還會不會再有下一次的見面，我在想會不會有下輩子。

一架波音飛機轟隆聲中載走了我的愛人和我的愛。我在茫然不知所措六神無主的日子里呆了好久，才適應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媽說我掉了魂，要請人跳大神，對，我知道我的魂跟隨著土耳其姑娘去了遙遠的伊斯坦布爾。

我說不清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是快還是慢。我只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好在微信還能讓我們知道彼此的存在，畢竟微信里還留下我們彼此的身影，我告訴芙拉姆我們的愛情才剛剛開始，我會永遠的等待你并愛你我的土耳其姑娘，我的靈魂已被你帶走，你一定要回來。她告訴我她的魂也有一部分留在了我身邊。她也想我，才回家就又夢見我，也時常在夢中回到我們濱城。再后來她在手機里告訴我，你了解土耳其女人嗎？土耳其的文化，土耳其女人對待愛情是忠誠而執著的，一個女人會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而甘愿犧牲自我。如果有可能，她想要回到我們共同生活的地方，和我永遠在一起。說心里話，我當時自豪幸福的好厲害。她給我手機里發送了好多的土耳其詩篇。這樣，我就徹底喜歡上了土耳其愛情詩，時時背誦呤唱以打發難熬的時間，也明白了愛情的真諦，也明白了土耳其姑娘那純真的感情和她那美好的心靈。我慶幸我找到了心目中我的女神。她在郵件中發送給我的詩篇，我最喜歡的是這樣兩首詩：

第一首詩是《經由愛》：

經由愛，所有苦楚都會變得

甜蜜

經由愛，所有青銅都會變成

黃金

經由愛，所有傷痛都會變成

良藥

經由愛，死去的一切都會

復活

經由愛，國王將會變為

奴隸！

第二首詩是《如果你所愛的人》：

如果你所愛的人

擁有火一般的生活

那就和他一起燃燒

在充滿痛苦的黑夜

做一支蠟燭

燃到天明

停止這無用的

分歧和爭論

展現你的甜美一致

即使你感覺

被撕成碎片

也要為自己縫一件新衣

只要你一路向前

你的身心肯定會

重獲喜悅

向琵琶、手鼓

和喇叭學習

學習音樂家的和諧一致

即使二十個人中

有一人彈錯音符

其他人也會跟著走調

不要說，當別人都在戰斗

我一個人愛好和平

又有何用

你并非孤單一人

你抵得上成百上千

只要點亮你的明燈

因為一團生的火焰

好過

一千個死的靈魂。

有一天她告訴我，過去那所大學有意讓她繼續回來授課，同學們都很喜歡她的課程。雖然她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的家人讓她早些找個婆家嫁人，可是她說她還是想回到那個讓她魂牽夢繞的濱海城市。她說，如果學校的offer下來后，她就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的家人，她說她一定會贏得他們的支持和祝福。如果可能她在年后的夏天就會回到我們的城市了，我們就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我自然高興得不行，仿佛幸福已經來到我身邊。我媽說，你怎么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我告訴她，我親愛的芙拉姆，我們濱城的回聲書店一定會保留下來的，我們都確信無疑！你回來就會看到的。我親愛的芙拉姆，你回來我會帶你去一個好文藝的咖啡館——我在藝術空間，你一定會喜歡的。那里有你最喜歡的當代藝術品，經常性的畫展，高雅文藝交流活動。也有我們的朋友——最幽默風趣的老板娘二水先生，還有長得特像你的，一個漂亮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寧寧姐姐。我等著你早些回來！

這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我所有的愿望都實現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