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昕的詩(五首)

■

雨將至

風(fēng)驟起

云漸漸厚重，如裸曬的煤塵

埋掉了天日

紙片，薄膜，碩大的芭蕉葉

這些沒有翅膀的在飛舞

鳥、蝴蝶、蝙蝠這些有翅的

卻斂起羽翼

街心花壇中的薔薇固守枝頭

雨將至。我站在街邊，無處隱身

我在等一個人

我得站在明處，讓她

看見我。街對面的站牌下

只有一位乞討的老人

他在整理自己的衣衫

他的腰板挺得很直

不在乎，雨將至

雨將至

我站在街邊等一個人

身旁立著一個寂寞的郵筒

等一個人

燈火再一次搖曳夜色

安葬在湖水里的夜色

我們走失彼此的夜色

燭光在小窗邊，街頭與街尾

已經(jīng)沒了心跳，從前的人

活在曾經(jīng)的雨水里，懶得返回

不要以為只有鮮艷的花朵才有開敗的時候

平常的人也一樣，簡單的天空

也一樣，圣經(jīng)中的船只也一樣

街心花園的雕像只剩下巨大的陰影

肩頭上早已無需承載重量

麻雀在雕像的耳洞里筑窩，幾只

剛孵出的幼雀，打量著我們

人的日子并沒因此為它們提供

足夠的安詳。上帝為它們

準(zhǔn)備的矮樹枝，都被我們

砍伐了，雪將會直接落在赤裸的肌膚上

我要等的一個人，把翅膀

遺落在天空中，這就注定

回不到約定的地方

夜路

夜要有夜的樣子，黑就要

黑得徹底，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你看不見自己，只有心跳

看不見四周的參照物

風(fēng)與樹葉碰撞，還有

貓逮住老鼠的撕裂聲

各種飛鳥爬蟲制造的異動

你唱著一首關(guān)于太陽的歌

為自己壯膽

你得趕夜路，你得與內(nèi)心的

各路人馬周旋，即便得到

上帝的紙條，你也無法誦讀

在夜路上，你與世界的牽扯

如此緊密

記憶

“砸開一顆堅硬的核桃

就能找到驚喜的仁嗎？”

父親在有記憶的時候

對我說的一句話

我琢磨了很久，直至

這句話越琢磨越像一口深井

世界在父親眼里漸變虛無

沒有凸聳的山，沒有凹陷的河流

沒有天涯，沒有地平線

沒有最初的來處，沒有最后的去向

父親很少言語

但他的眼里有

清風(fēng)淡雨淺月疏枝

偶爾也有我

更多的時候，父親把我留在記憶之外

把所有與他有聯(lián)系的一切

留在記憶之外

世界

無影無蹤

少年時的一場雨

那時下在黃昏的雨

與其他的雨沒有區(qū)別

所有的角落，都可以縱情嬉鬧

都可以避開母親的眼光

我逐雨而去。

一片幼鳥的羽毛被雨打濕

從空中飄落，粘在我的眼睫上

在斜織的雨絲中

我傾聽著最干凈的聲音

此時，雨正一步一步地將我領(lǐng)進(jìn)

黑夜。月色，星光，甚至螢火

都在雨水里長滿了苔斑

母親的喚歸在雨聲里深一腳淺一腳

雨中的泥濘，指錯了回家的方向

當(dāng)我回到?jīng)]有雨的燭光前

我才發(fā)現(xiàn)，我居然沒有一雙

踏雨而去的靴子。從此

所有的雨聲都成了母親的心悸

從此，每次出門前我都會答應(yīng)母親

——天黑前我一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