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石頭

□宋心海

醒來的石頭

吐出嚼碎的稻草

唱出群山的合唱。

你與世界只是擦肩而過

把自己丟給空氣中的波濤。

你是石頭

醒來，就再也不會死去

抱緊自己

你只是在樹尖上

俯瞰。看我

一路顛沛的樣子

從低處爬上緩坡，

多冷的風，都會迎著光

自己抱緊自己

失去一個乳房的母親

留一個吧，給自己的兒子

怕他有一天

突然變回一個孩子

還需要你的哺育

而那失去的一個

你用來交還給大地

武器

握手的時候，就是在生成一首詩

這里面一定會有好句子，

用微笑征服荒蕪

獻出糧食和貴人。

用激動的淚水，制造武器

但是不需要獻祭

尋常生活

鑰匙插入鎖孔，

無須轉動，門就開了。

端起杯子，水就亮出刀劍

疼得嗓子發不出聲音

隨手拿起一本舊書

有折疊的痕跡

一張發黃的臉浮現

在他的皺紋里

中年開始決堤

這場雪是被誰撕碎的紙

不是第一場雪，也不是

最后一場雪。

我捧在手里的

那么輕，又冷

融化成水時，有舊年的味道

當我認真去讀

——這些雪

僅僅是一些被誰撕碎的紙

字跡已經荒蕪

時鐘在夜晚的嘀嗒聲

我躲在夜晚的深處

任嘀噠聲，劃破黑暗

那聲音浪花般破碎

又緊緊相依

我被反復浸泡

到達牙齒的洪水

淹沒匆匆的一生

這夜晚的時鐘，滴答聲

是一次外科手術的前奏

我已無力抵抗

吃蘋果

夜深時

我開始吃蘋果

我只習慣這樣

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我吃著蘋果時

有一種和你有關的念頭

便從手指開始

爬向全身

我慢慢地咬蘋果

仿佛咀嚼過去的時光

這簡單的勞動

讓我感覺異樣的疼

端起杯子，窺見鳥類

抬頭的瞬間

不小心想起

你端起過的杯子

等在枕邊已經很久

水已經涼了

仿佛觸到了你的手

忽然窺見天空的畫布上

密密麻麻的麻雀

我不想打開窗簾

怕窗外的風

吹走夢境

這份沉浸

已經把心靈

開墾成萬畝田園

那花花草草上

掛滿了露珠般的思念

盛滿這杯子

這夜晚

到江邊去

這條江是誰的

我路過這里

敲，鞋里

磨得很硬的土

火車運送過瘋狂的磚頭

誰砌成了房子

裝著遠東的骨骼

被江風吹響

此刻，我銘記鄉野

在這江堤之上

時光的縫隙里

遺落了寫生的眼睛

更遠的嘈雜

來自繁華的一側

幾句土語掉在地上

碰撞著歪斜的長椅

很像江中的星月

說話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的腳步

能不能把起伏的街道踏平

心中有隱約的鑼鼓聲

從來時的古道，涌來

套住太陽

在想象的街市

城市不再需要圍墻

一種莫名的渴望

在喧囂里滋長

遙望那條

窄窄的天河

牛郎和織女

還沒有從那書本里掙脫

真想揮動兩只大手

用多彩的積木

為他們搭建

童心歇腳的地方

九個月前的某個清晨

開始放飛我的木馬

它嘶鳴著，咬住長桿兒

套住那太陽

茶花

我在夢里

聽見她開放的聲音

一朵茶花

剛剛經歷了黑暗的夜晚

她微微點頭

好像已決定了

一樁婚事

一陣秋風

穿過我的脊背

她輕輕地打了個寒噤

慢慢溫習

茶中的苦味

胃隱隱作痛

于這晚秋的晨光里

萬物有它無言的對抗

正如這一朵茶花

其實從未開過

想你的馬

無拘無束地，想你的馬

踏過長長的夜路

馬蹄濺起大片的月光

鋒利的碎片，就要收割心頭

心上的一萬畝麥田

又似一面戰鼓

要敲擊出，白銀與麥粒

碰撞的聲音

這樣的夜晚，你的手掌

是否會鋪展開另一片天空

讓我無論如何突擊

也逃不出，你的食指

路過中醫院，兼致舊友

你在這里，生了

許多根須

每次咀嚼，都是

百草的味道

長在興安西麓

和你這里的，都是好藥

你知道，它們

從不需要

進入任何一個

處方

母親

昏天黑地的

鄉下母親，三四個孩子

在哭鬧

用僅有的一小塊兒干糧

蘸著月色的余溫

熬一碗粥，最小的孩子先吃

然后是大一點的

再大一點的

到她自己的時候

天就要亮了，那只空碗

只裝滿了大地的憂傷

南墻，北墻

這些年

撞完南墻撞北墻

即使頭破血流

也微笑著

感謝南墻的無情，北墻的無義

即使撞得頭破血流

還是一次次沖上去

其實我知道

我們撞在一起的時候

我疼，他們也疼

我哭的時候

他們也哭

水的味道

年輪里那么多河流

滋養童話的天空

活著的，死去的

都是水的味道

在河邊靜坐良久

忽然懂得

星星，都是從水中升起的

似乎為了我

她們才睜開眼睛

拐杖

被折斷的樹枝

它更珍惜劫后的余生

一下一下地敲山的胸膛

被樹舉高的陽光

能聽懂叢林里

別在胸前的鹿鳴

我們即將倒下時

它才會長成

身體里最硬的骨頭

可能性

黔之驢

一蹄子

把課本踢翻

回頭看那頭驢

老淚縱橫

殺我！從淚水開始

一頭驢

也可能成為

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