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電影《妖貓傳》的視覺美學構成

王麗娟

(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河南 鄭州 451150)

從張藝謀的商業電影開山之作《英雄》開始，古裝題材的商業大片備受商業導演的青睞，陳凱歌也以一部古裝題材的奇幻電影《無極》開始了自己的商業導演之路，但是該片作為陳凱歌導演的商業大片“試水之作”市場反響并不盡如人意，甚至被歸類到了“爛片排行榜”當中，令人唏噓。作為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陳凱歌在商業轉型以后，并未專注于自己熟悉的類型片創作，縱觀他多年的導演作品不難發現，在他的商業轉型過程中，始終表現出多元化的藝術特征。雖然他進行的是商業電影創作，但是無論在故事題材上，還是藝術表征上都在極力推陳出新。電影《妖貓傳》是陳凱歌的最新導演作品，也是他目前最為成熟的商業電影作品?！堆垈鳌窂囊曈X形態到故事形態都保持著高度的一致性，即商業化的奇觀視覺美學創作與故事內容是契合的，且視覺呈現參與到了整體敘事進程當中。解構《妖貓傳》的視覺美學構成也是深入解讀該片的重要切入點之一。

一、商業美學基點

如果將張藝謀的電影《英雄》看作是中國的商業大片時代的起點，那么至今已經走過16年的中國商業大片已經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即便是尚且無法與工業化成熟的好萊塢電影相媲美，但是也已經發展出了屬于本國特色的商業電影類型特征。中國的商業大片從最開始的盲目追求視覺的奇觀化，到現在的追求視覺特效和內容表述的契合與平衡，觀眾也從最開始的盲目“聚眾圍觀”，在觀影過程中培養并提高了自身的審美素養，到現如今對視覺特效的沖擊性和劇情內容的合理性都有一定程度的要求，并不再只是一味地接納商業片的視覺轟炸。

電影《無極》是陳凱歌轉型成為商業導演身份的標志作品，以此為分界線，陳凱歌開始了商業片的拍攝工作?！稛o極》是導演陳凱歌充滿實驗意味的一部作品，陳凱歌始終對中國傳統文化有著癡迷和執著的情感，從《霸王別姬》將中國傳統文化、現代文化與民族歷史的熔于一爐，到《荊軻刺秦王》的從個人角度對歷史的重敘與解讀，這些都是陳凱歌對中國傳統文化、民族精神與民族心理的藝術追求與接近的欲望。而到了電影《無極》表現出的則是想要從中國傳統文化、民間傳說中提取震撼人心的視覺元素和奇幻故事，雜糅成為符合市場期待和觀眾審美的商業大片作品，但故事的合理性與奇觀制造的夸張性遭到了質疑，成為陳凱歌導演生涯中極特殊的一部作品。

經歷過《無極》的評價洗禮，《梅蘭芳》《趙氏孤兒》《道士下山》等電影的沉淀，2017年的電影《妖貓傳》儼然是陳凱歌相當成熟的商業電影作品。《妖貓傳》的定位是一部超強陣容的商業大片，其中又融合了奇幻、懸疑、驚悚等豐富的類型片特征，使其成為當今商業電影市場上獨樹一幟的存在。陳凱歌耗時六年置景、拍攝，深度展現影片的每一個細節方才完成影片拍攝，充分證明了陳凱歌已經在商業大片市場輕車熟路，認識到觀眾的審美能力已經提高到了相當的水準，并且商業電影唯有提高視覺審美標準、強化敘事內容結構才能吸引到更多的觀眾走進電影院觀影。

于是，電影《妖貓傳》的商業美學基點定位就要高于一般的商業電影作品，企圖從真實的歷史中汲取靈感素材，讓觀眾真正地被真實歷史所震撼。同時，影片所定位的美學基點是復合式的，如空海與白樂天協同“破案”制造的懸疑感，春琴被黑貓附身制造的種種恐怖感，白龍追憶楊貴妃往事制造的悲劇感，等等。導演陳凱歌在《妖貓傳》中制造了一個抽離于歷史之上的平行時空，多線鋪展講述了多個故事，滿足了不同觀眾的情感共鳴點和審美趣味。復合性的美學基礎是如今商業電影的共同選擇，已經成為商業電影市場上的共同趨勢，人們不再局限于單一的視覺審美體驗，同時也需要在故事劇情上有所體悟。

二、傳統古典美學

文化內涵決定了電影的藝術性格，如果一部電影沒有扎根于專屬的文化屬性，那么也就談不上自身的藝術獨立性，終究只能混雜在電影的洪流之中。當導演張藝謀從文藝片領域轉向商業片領域時，他的首部商業大片《英雄》就嚴格遵照了民族文化決定電影特質的規則，從中國傳統文化和藝術美學中提取最直觀的顏色，用顏色分割故事，講述故事，用顏色確立電影的藝術性格，紅色、白色、綠色等顏色在電影中被大面積地鋪開，并且顏色運用的過程中也遵照中國傳統古典美學的標準。于是電影《英雄》在推出之際就備受關注，不僅得到了中國觀眾的肯定，在世界范圍內也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可見不管是商業電影還是藝術電影，文化才是一部電影的生命力。

陳凱歌在電影《無極》中也具有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自覺，同時在張藝謀《英雄》的成功范例之下，《無極》從故事到視覺都是符合中國大片初長成時的成功規律的，其中不僅有神話傳說，也有大場面調度的視覺奇觀，這些“硬性條件”都似乎為該片的成功鋪墊了道路。然而，《無極》在敘事邏輯上的混亂，以及在視覺奇觀上的過分夸張，都讓該片備受詬病，最終沒有得到觀眾的認可。于是，當我們總結《無極》的所謂的失敗經驗后，再來審視電影《妖貓傳》便可知陳凱歌在商業電影創作上的成長。

在籌拍電影《妖貓傳》時，為了還原懸架在歷史中的“大唐盛世”這一觀眾只在書中聽聞卻沒有機會見到的畫面，陳凱歌帶領團隊駐扎襄陽，耗時六年等比例還原了歷史中的長安城，美術團隊翻查了大量的史料，竭盡所能地將書籍中記載的還原出來，甚至城池中的一草一木都在關于唐朝的史料中有章可循。尊重歷史的藝術創作前提也為《妖貓傳》的美學風格打下了基礎，展現盛唐氣象的古典美學也就成為影片美學內容的重要部分，于是片中反復出現的等比例還原的長長的長安城中的街道，水邊的亭臺樓閣，共同構建起了以建筑美學為依托的審美圖景。片中大部分場景都從古代的文人工筆畫中汲取靈感，追求的并不僅是虛幻空闊的場景，在畫面的細節上更是極盡所能地表現出唐朝的文化氣息。例如，在打造陳云樵府邸的時候，亭臺樓閣應有盡有，不同房間的窗戶形狀不盡相同，將窗外的景色也一并納入房間的景觀之中，充分展現出傳統文化。又如，在打造陳云樵尋歡作樂的胡玉樓時，影片的美術班底從敦煌壁畫中尋找靈感、汲取元素，胡玉樓雖然是民間建筑，無法像宮廷建筑那般繁復華美，但是室內原木色的柱子上點綴著色彩反復的紋樣裝飾，這令胡玉樓的內部場景盡顯別致。同時，山面朝前的造型令胡玉樓獨樹一幟，胡玉樓的正面面向湖水，進入胡玉樓需要乘船前往，更增加了雅致和情趣，將唐朝生活富足、人們安居樂業、縱情享樂的社會風情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此外，《妖貓傳》在視覺形象的塑造上遵循傳統古典美學的精致細節的同時，也展現了中國古典美學中的風韻氣質。在極樂盛宴的場景打造上，極具象征意義的圓形瓊漿池，以及同樣呈現環狀的仙山懸塑墻壁，都表現出了唐玄宗追求的極致完美。

三、虛實相生美學

《妖貓傳》作為一部奇幻電影，并不是純粹地還原歷史的現實主義作品，無法將所有的場景都進行寫實處理，于是虛實相生就成為該片的另一個美學特征。虛實相生美學強調寫意色彩，雖然景觀追求細部特征，但是需要對畫面進行宏觀的整體處理，營造出一個夢幻的氛圍，進一步將畫面的意境凸顯出來，這也是中國古典文化美學的一部分。

因此，在打造《妖貓傳》的場景，以及塑造其中的核心人物楊玉環時，陳凱歌既遵照歷史打造場景，并將人物盡可能真實地呈現在銀幕之上，同時又要竭盡所能地虛化這份真實，營造出美的不真實感，即一種極致之美。正如在楊玉環的出場情節中，她在空中蕩著秋千，背景是虛化的布滿彩霞的天空，影片幾乎在以塑造佛教人物的方式塑造楊玉環，打造她的出場方式，更加凸顯了楊玉環的傾國傾城之美。楊玉環的美又是不真實的，唐玄宗愛楊玉環更愛自己的江山，阿倍仲麻呂對楊玉環的傾慕，白龍對楊玉環可以舍棄生命的摯愛，幾乎人人都愛楊玉環，就連瘋瘋癲癲的白樂天都在癡迷于她，而楊玉環的美又在極樂盛宴上的一顰一笑之間充滿著不真實。

《妖貓傳》的最重要的場景之一——極樂盛宴的場地，幾乎集合了所有關于古典美學的精華，影片的美術設計班底從多處汲取靈感，目的就是將極樂盛宴舉辦時的奇幻美學呈現出來。由于唐玄宗舉辦極樂盛宴之時是大唐的巔峰時期，也是即將由盛轉衰的時刻，唐玄宗為了向他的子民展現自己統治下的唐朝最奢靡的一面，以及向世人展現自己最愛的妃子楊貴妃的盛世美顏，這場極樂盛宴有著獨特的重要意義。于是，當我們看到山洞環狀墻壁上懸雕著流動狀的山形巖石，中間圓形的水池中盛滿的是美酒，令人目不暇接的幻術表演將奇珍異獸帶入極樂盛宴，這些都增加了極樂盛宴的不真實感，虛幻的事物不斷地出現在極樂盛宴當中，模糊了虛幻和真實的界限，仙鶴展翅飛過、白龍騰空而起，以及美得不真實的楊貴妃往來人群當中，人們已經分不清哪些事物是真實的，哪些事物才是人們的幻覺，這些都給人以這場極樂盛宴是否真的存在過的疑惑感。

于是，虛實相生的美學既豐滿了《妖貓傳》的美學維度，還原了夢枕貘小說中的玄幻風味，同時又將導演陳凱歌對歷史的理解呈現出來，即便是根據史料還原了所謂真實的長安城，重現了大唐盛世，但這些也都是人們的想象而已，亦真亦假的想象才是大唐盛世的真實面相，不真實的美才是大唐真正的迷人之處，真實的大唐是我們永遠無法真實觸摸到的，所有都是人們的想象而已。也正因如此，電影《妖貓傳》的美學表達達到了一種平衡的狀態，既沒有如《無極》一樣的過分夸張和異想天開，又符合人們對于大唐盛世的理解和猜想，陳凱歌一手打造的“夢回唐朝”令人心悅誠服，這是導演陳凱歌在本片美學創作上最為成功的地方。

四、結 語

在當今這個圖像時代，人們對視覺的接納程度要遠高于文字，“圖像即是一切”絲毫不為過，于是用直觀的圖像去表達也成為當代人的表述方式。在電影中更是如此，視覺的直觀刺激更加簡單粗暴，相較于迂回婉轉的藝術片，強調視覺的商業大片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趣味。單獨從視覺層面來講，電影《妖貓傳》給了觀眾一場強大的視覺盛宴，影片對古典美學的呈現極大地刺激了觀眾的感官，這也是電影《妖貓傳》制造的奇觀視覺。很顯然，片中的視覺參與到了敘事當中，楊玉環只有寥寥幾句對白，人物的性格塑造全賴于視覺敘事，無論是阿倍仲麻呂還是白龍對楊玉環的愛慕都令人信服。此外對唐朝盛世的銀幕呈現也同樣如此，一比一還原的長安城，將夜晚照亮如白晝一般的滿街燈火，就潛在地表明了唐朝的繁盛。導演陳凱歌將多重視覺美學融入電影《妖貓傳》當中，無疑是創造了中國古裝題材商業大片的美學新高度，成為中國商業大片的里程碑式作品，并且這份美學是無法復制的，淋漓盡致地書寫了陳凱歌的電影藝術美學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