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的現代詮釋：國產動畫電影之路

吳春彥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4)

近年來，國產動畫電影呈現出勃勃生機，先后出現了一系列佳作。從2015年暑期上映的《大圣歸來》，到2016的《大魚海棠》《小門神》，再到2017年的《大護法》《玩偶奇兵》《年獸大作戰》，這些優秀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動畫電影不僅取得了不錯的票房成績，亦對動畫藝術創作的探索之路頗有建樹。作為在探索中前行的國產動畫電影，它們立足于本土文化土壤，敢于直面市場，致力于中華傳統的傳承，其對于中國文化的現代詮釋，對于國產動畫片出路的探索，值得我們關注和思考。得失之間，其所呈現的文化誤讀與斷層亦可為傳統文化與現代藝術的前行提供可資借鑒的材料。

一、傳統文化的延續與創新

在近年所涌現的國產動畫電影中，有些作品從立意到情節，似乎即為傳統而生，典型的如《大魚海棠》《小門神》等作品；另一類雖未直接取材于傳統文化題材，如《年獸大作戰》《玩偶奇兵》等，但不管是動畫形象的塑造，還是主旨的倡導，都立足于中國傳統文化，并做出了全新的解讀。

在形象的設計上，以中國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等題材中諸多形象為基礎，國產動畫電影衍生出一系列別具一格的本土動漫形象。《小門神》即是其中頗具典型意味的一部作品。在電影中，中國傳統民俗中的門神以及其他諸路神仙紛紛登場。主角門神兄弟神荼、郁壘來自民間年畫形象，又根據各自的性格差異進行了再創作，一個圓潤、一個瘦削，一個高大威猛、一個憨態可掬；“年”的形象設計承襲中國傳統元素，設計出了一個“以木示人”的中國版怪獸。電影中的其他成員，也是一群頗具“中國風”的動畫形象。劇中的土地公公，是中國民間普及性最廣的神，在劇中他矮小和藹、慈眉善目，延續了其文化原型；夜游神狡黠、神出鬼沒，其古典型的臉龐、鰻魚式的身姿即很好地詮釋了這一特點。相應地，在服飾、造型的配置上，電影亦是立足傳統文化元素，于細節處著力，自然貼切地顯現出中國式的特點。以劇中的神荼為例，他的標志性服飾，當是那身裝飾繁復的鎧甲與衣物。這身裝束，是在古代門神裝束基礎上演變而來，由精致的雕紋鎧甲與刀槍不入的“鐵布衫”組成，上面飾有獅子紋、祥云、神似龍鳳的花紋，肩甲、腹部等處紋理都采用盤金繡法完成，異常考究，細節豐富。同時，作品的服飾設計并未拘泥于此。從標準服飾搭配的由運動鞋改成的短靴，再到由中山裝改良而成的打掃衛生時的服裝，作品無疑也在服飾造型上，嘗試著現代環境下的傳統文化元素的有效創新。

在人物出現場景的設計安排上，影片更是別具匠心。《小門神》中東竹鎮即是典型的江南小鎮，據說取景于南潯古鎮，古典建筑與街道保存完整，與新式建筑遙相呼應，形成了獨特的美感。不管是劇中人物的發髻設計、鎧甲上的花紋展露，還是神龜馱仙島、錦鯉化龍的場面展現，無不透露出濃郁的中國風。如此種種，現代感的面目和特性融合傳說中的神仙風范，兼以別致的場面書寫策略，詮釋出具有民族風范的動漫造型，生機盎然，為全劇增色良多。

形象的塑造關系影片的生動與否，主旨的確定則決定著影片立意的深度。國產動畫電影切入點不一，都以主人公的不尋常經歷，書寫了其人生的別樣歷程，并由此剖析了生命存在的價值，真實展現了對幸福、對關愛、對堅持、對變革的理解。《大圣歸來》上映之后，被稱為國產動漫電影的“良心之作”，在業界以及觀眾群中具有良好的口碑，它的成功不只是9.56億元票房的數據，更是國產動畫電影制作人對于傳統文化深層解讀的有益展現。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意蘊，中華民族不畏艱險、頑強抗爭的民族精神是其中最為閃耀的部分，古典名著《西游記》即是對此的極好闡釋。《大圣歸來》沒有當下諸多西游題材影片通常可見的惡搞、低級趣味，延續了原著主旨，塑造并細化了失意英雄覺醒與抗爭的艱難歷程，如此飽滿的故事與鮮明的主旨，獲得了諸多的共鳴。

此外，中國傳統的爆竹、窗花、大紅燈籠、油紙傘等意象的使用，福建土樓、層層梯田等情境的運用，也從另一個層面完善了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在影片中的表達。

二、現代詮釋的誤區與斷層

傳統的表達寄托于現代化的媒介，在“舊”的外殼上需要“新”的外衣，“‘中國意象’應該體現出現代審美的特質”。這一無法回避的傳統與現代的融合歷程，促生了諸多難以繞過的誤區與表達的斷層。《年獸大作戰》是寧浩工作室出品的第一部影片，導演張揚為了拍攝此片，前后花了五年的時間。作品延續了寧式喜劇風格，嬉笑之間，融進了對于現實的解讀與詮釋，同時也帶來了對于傳統的誤讀，出現了對于當代文化體悟的斷層。影片著力追求當下兒童世界中存在的諸多表象，如校園中的攀比與拜金，并不遺余力地予以夸大，直接導致了影片傳遞出錯誤的價值觀，而這對于以幼兒為審美主體的兒童動畫電影而言，無疑是一大忌。在片中，瘋狂小學校長對于大東、小東的諂媚與奉承，在劇中展露無遺。小東在未能得到第一名時，不僅摔壞老師的音樂盒，而且叫來父親為其出氣。而大東，更是說出：“沙果？你說沙果？就是那個收破爛家的小孩，她唱歌，誰聽啊？她就不該上臺……” 而周遭同學亦因沙果家的貧窮而冷落、孤立她，圍繞在富二代小東的周圍。這樣的境況未必完全脫離現實生活，但是以幼兒為接受主體的影片中如此設置，未免不當。而這種對于表象的看似真實的追求，對于影片的立意和主旨無疑存在難以彌補的傷害。故而，即便其后影片利用對話和情節設置嘗試予以扭轉中和，如讓年獸說出諸如“在我的班上人人平等”之類的話語,或是讓小東主動向沙果示好并和諧相處，但對于社會表象的尋求并在影片中生硬地嵌入，無疑偏離了影片所期望展現與宣揚的主旨。

中國動畫電影一直生存在日本、美國動畫片的陰影之下，并不遺余力地向其學習與模仿。其所關注的焦點過多地停留在制作技術、技巧，情節以及人物設定、語言風格等方面，而忽視了文化審美的需要。《大魚海棠》的上映引發了關于國產動漫復興的熱議，在傳統文化的包裹下，這部影片充滿民族主義情懷。縱觀全劇，充斥著日式風格的創作意識，將神話和現實進行融合，打造出一個頗為奇異的世界。在觀影的過程中，我們不斷發現日本經典動漫的影子。從技術層面來看，影片在建模、特效等方面，亦是較為成熟，畫面整體色彩明麗，風格一致，具有一定的藝術水準，為我們呈現出一個賞心悅目的新世界。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動畫片的成功從來都不是依靠好的畫面技術以及形象設定來獲得的，其根本應該在于綺麗外衣下所包蘊的民族審美與文化品格。在這一點上，《大魚海棠》少了探究的勇氣，缺了些剖析的深度，更多地淪為形式的模仿而失卻了民族情感內核以及文化審美張力。如其所意欲強調的守護與犧牲是中華民族最深層的文化內核，但在劇中，在理想主義的虛實構建之間，超現實的表達并未能更多地感染和影響我們，并產生深刻的情感共鳴。

應該說，對于文化外衣的過度追求，對于民族精神表達的缺失，已經成為國產動畫電影在傳統探索之路上最大的桎梏。越來越多的國產動畫電影紛至沓來地行走在追尋之路上，一不留神即步入了這樣的誤區。2018年4月上映的《貓與桃花源》是追光動畫的第三部作品，相較于之前的《小門神》《阿唐奇遇》，該片畫面精美，技術越發成熟，甚至連光影、毛發、水波都能做到較好的處理，但是，單薄的劇情、混亂的主旨表達，在“桃花源”這樣一個傳統文化意象的外衣下終究透露出種種難言的尷尬。“桃花源”這個中國傳統人文情懷中所渲染的理想境地，在劇中被描繪成每個人都到不了的地方，在兒童的懵懂不覺與成人的種種不屑之中，劇作失卻了靈動的文化意蘊，簡單地被敷衍為成長歷程中離家出走式的叛逆、暴力與病態的壓抑以及成人式的故作深沉，而愛、堅持、追尋的意蘊表達則被削弱了很多。

形式再過于完美也只是外衣，永遠無法替代內核。立意是國產動畫電影最應關注的，只有將民族精神與文化特質視為動漫電影之本，方可產生如《大鬧天宮》般的經典作品。而中國動畫電影日新月異的制作技術方可為其錦上添花。

三、路在何方——國產動畫電影的傳統與現代

多年來，國產動畫電影一直舉步維艱。盡管動畫制作人們殫精竭慮，力求提升國產動畫的質量與價值；盡管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的動畫生產大國，動漫產業飛速發展，“取代日本成為世界第一動畫片生產大國”，但就實際現狀而言，國產動畫電影品質仍存在較大的提升空間，仍未獲得中國觀眾的青睞。國產動畫電影前行之路該往何處？究竟該如何提升其核心競爭力？國產動畫電影如何在立足現實社會、追求現代技術的同時，豐富傳統文化元素，展現民族文化底蘊？國產動畫電影人對此進行了探索，不管是形象塑造，還是主旨倡導，都立足于傳統文化，嘗試做出深入地解讀。但同時，亦存在諸多現代詮釋的問題，如對社會現實表象的追求導致價值觀的錯位，藝術要素的單一模仿導致了文化深度與審美張力的缺失。如此種種，可以為我們提供諸多有效的啟發。

國產動畫電影需要著力加強傳統文化元素的運用，提升作品的文化底蘊。當今世界動畫電影的成就以日本、美國為先，縱觀其成功經驗，優良的制作、動人的故事當然是重要因素，但究其根本，是作品背后所展現的深厚的文化內涵。宮崎駿即曾說過，他的《龍貓》“源于童年時聽大人講的傳說”和“兒時對大人話語的記憶”。這樣的設定，自然將民族文化中最深層的本質展現出來。中國動畫電影的過去無疑在這方面是有所欠缺的，故而，勇敢嘗試，將傳統文化因素自然、貼切地滲透到作品，是我們需要不斷實踐的。這種實踐如上所述，不只是意象、場景的使用，更應關注到民族文化的本質與內核，其根本應在中華民族文化圈層中最核心的民族精神，那亦會是中國動畫電影最能打動人的根本元素。

國產動畫電影需要著力關注青少年受眾當下的心靈需求，提升審美價值，避免不當的信息輸入。盡管連國家廣電總局，都曾有著“有針對性地開發制作適合不同年齡觀眾的動畫片”的言論，但就中國動畫電影的受眾而言，青少年仍是其審美接受的主體。故而，在中國動畫電影發展的歷程中，我們需要著力提升動畫電影內容的質量，重視青少年的接受需求。青少年的接受需求具體表現在審美接受與文化接受兩個方面，這就要求我們，在注重動畫電影美學水準提升的同時，更應注意青少年的文化訴求。動畫電影所傳遞的應該是正向的、積極的信息，其所倡導的應該是昂揚、飽滿、向上的情緒。

同時，構建民族動畫電影的獨特審美是國產動畫電影的重要任務，不拘泥、不模仿，努力提升制作技術的同時，致力于傳統元素外延的拓寬與文化深度的有效展現。

最后，如前所述，國產動畫電影對于社會表象的看似追求真實的再現與反諷，背離了作品主旨，混淆了受眾的關注焦點，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影片的藝術水準，這亦是需要后來者所關注和規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