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米多

陳蛟龍

鎮雄的山那么挺拔，那么高傲，永遠有轉不完的彎，走不完的坑坑洼洼，翻不完的山頭。但凡稍微平緩的山坡，人們都種上了玉米，種上了瓜果，種上了一個個村莊。

車子里的成忠義先生是詩人，他指著遠處的村莊告訴我，李先生的老母今年九十有六了，就住在那個村子。李先生曾在我讀研期間指導過我，對我有殷切的期望。我打聽著李先生老母的狀況，想象著李先生回到村子，坐在老母的身邊，喝下一杯杯相思的酒，低吟一首首愁腸的詩……

經過近三個小時的顛簸，終于到達了小米多。小米多是一個彝族村子，坐落在貴州赫章與鎮雄的邊界上。小米多是由彝語音譯過來的地名，意為長滿核桃樹的地方。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成排的核桃樹賣力地遮擋著烈日，繁茂的板栗樹枝頭掛滿了一串串飽滿的果實。村子的北面森林茂盛，村子的人說山里常有野羊、野豬、野雞出沒。翻過這座山就是貴州了。村子南面山勢平緩，人們種植的玉米從山腳延伸到山頂。成片的玉米、瘋長的樹木和野草在艷陽下綠得刺眼奪目。

村子中央有一個碧綠的小湖，名犀牛塘。犀牛塘是一個凹陷的湖，清澈的湖水倒映著藍天白云和青山綠樹。一群群小孩子赤裸著身子在水里游來游去，身上掛著一串串五顏六色的塑料空瓶以防止沉落水底。幾個女孩子在水邊比賽著打水漂游戲，快樂的童音夾雜著空中飛鷹的鳴叫聲回旋在湖面的上空。看見我們在航拍，小孩子們好奇地聚攏來盯著飛機，嬉戲的笑語頓時消失得無影蹤。光著黝黑身子的小孩子們成了我們拍攝的裝飾，身上掛著大包小包的我們也成了山里的小孩子們的奇特風景。兩位年過半百的嗩吶手吹奏著低沉的嗩吶，眼神忘我地遙望著埋葬祖先的青山，似乎在和青山間的祖靈盡情地交流。

等我們起身離開犀牛塘時，山間傳來了樹葉吹奏出來的山歌，悅耳清脆的樹葉調交纏著潺潺的瀑布聲回響在整個湖面，小孩子們又像一只只青蛙縱入水中嬉戲，水面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站在塘邊回望，思索著犀牛塘這個神秘的名字，想著回到村子又可以追尋一個個關于犀牛塘的傳說故事，我頓時忘卻了灼熱的太陽。

村子里有許多石頭砌成的老房子，房頂用厚厚的茅草蓋成。腐蝕的茅草頂上長滿了雜草和野花，成群的蜜蜂在嗡嗡地采蜜。我們在一間低矮的木房前遇到了七十八歲的王奶奶，她三十喪夫，兒子離婚出走后至今下落不明，孫子和孫媳婦丟下一男一女兩個重孫后外出江浙打工。王奶奶穿著整潔干凈的舊衣服熱情地招呼著我們，嘴里不停地述說著她悲催的故事。一群群小孩子站在漆黑的木門口大口大口地吃著包谷飯。當我們詢問小孩子們需要什么幫助時，他們漲紅了臉，始終羞澀的說不出一句話。幾只彩色的蝴蝶飛來飛去，穿梭在人們中間。詩人成先生一遍又一遍地踏進那間空蕩的老房子，不忍離去。我想起小時候自己也住過漏雨穿風的老房子，站在門口那群木訥和羞澀的小孩子其實就是我自己，心里也就止不住升起一股股苦澀與同情。穿著整潔的王奶奶讓我想起我的母親。母親遇到有客人來時，總會換上一套套整潔的衣服，但無論換上哪一套都遮掩不了家境的寒酸。我們所有人都盡力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幫助著王奶奶這個家庭，多么希望兩個孩子能用自己的堅韌努力學習，闖出一片天地?？墒俏覀冃睦锒贾?，這個過程會是多么遙遠和艱辛，我們的幫助或許也只是杯水車薪。

夜幕降臨，老人們跳起彝人的舞蹈。舞者身材高大，動作豪邁，與高亢的民歌和一碗碗烈酒顯示著彝人的剛烈。我看見一輪圓月悠悠地從山頂升起來，突然想起身邊的成先生寫小米多的詩：我站在寧靜的村口，看見滿天的月亮，月亮里有水，水里有一群群的游魚……

烏江靜靜地流淌，竹林迎著涼風微微閃動，暮色掩蓋了白天的疲倦和艱辛，我看見自己拖著疲憊的身子和躍動的思緒，挽著小米多的青山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