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

忽然，像關了電閘，混亂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營地，萬籟俱寂。

“你們真是膽大包天啊！總司令的馬你們都敢殺呀！”警衛員憤怒的吼聲穿過凝固的空氣在草原上空滾動。他一手拿著一塊馬肉，一手拽著小戰士的手大聲喊道：“走！總部去！”

戰士們呆若木雞。

“還給我，那是我留給營長的，他昨夜一口都沒吃。”小戰士一邊哭，一邊跳起來去搶警衛員手中的馬肉，真是年少無知呵！他哪里知道已經大禍臨頭了啊。

“少啰唆，快走！”警衛員聲音依舊很大、很兇、很嚇人。

“別兇孩子，殺馬與他無關，是我下的命令，也是我親手殺的。”坐在一旁的三營長有氣無力地說道。

“好哇！你大英雄啊。”警衛員立刻放下小戰士的手說，“走，見總司令！”

警衛員的槍口直端端的對著三營長的后背，三營長拄著木棍，偏偏倒倒地向總部走去——

入夜，草地很黑，又濃又稠，像倒扣的黑鍋。

下雨了，很大，雨點砸得人身上發痛。戰士們蜷縮著相互依偎。這已是他們第三次過草地了，誰都知道，夜晚來臨也就是更加殘酷的寒冷、饑餓、死亡來臨。

三營長身旁的小戰士不停地念叨：“營長，我餓，我餓！”聲音細微無力。三營長拍了拍小戰士心疼地說：“娃兒，挨攏點，冷起來了。”停了好一陣，營長又說：“娃兒，忍到，明天就要出草地了……”三營長說完長嘆一聲，無奈地望著漆黑的夜空，覺得眼前有好多的星星在閃；再看，星星不見了，依舊一片黑，令人透不過氣的黑。他輕輕撫摸著小戰士自語道：“像只猴兒！”在蘇區的時候，多精神的娃兒，兒童團長，東奔西跑跳起八丈高！如今，像這個樣子，心頭一陣酸痛。怎么走得出去喲！誰都可死，這娃兒不能死，我可以死，都五十多的人了。紅軍、共產黨的希望就是他們啊，革命火種，寶貴呀！無論如何要他們留下來，活下去。用什么辦法讓他們活下去呀？無吃無喝。

他望著可怕的夜空。

忽地，不遠處傳來馬的響鼻聲，那是總部的馬。

殺馬！三營長攥了攥拳頭。

可又轉念想到，我殺了馬，首長怎么走出草地？那可是彌天大罪呀。不！寧可死，我也要救活他們。

他猛地坐起，擰著大刀，踉踉蹌蹌地竄入了黑暗……

戰士們在睡夢中被推醒，糊里糊涂被給塞一坨馬肉在手上，有人悄聲說：“別出聲，趕快吃下！”三營長把自己那份全部給了小戰士：“娃兒，好東西來了，趕快吃，明天才有勁走路。”……

“營長！”喊聲此起彼伏，撕肝裂肺。

營長那是去赴死呀！見營長被帶走，所有的人恍然大悟，紛紛向營長追去：

“營長，你不能去，讓我們去吧！”

“營里不能沒有你呀，營長！”……

風，不停地吹，破帳篷“噗噗”直響。

總司令走出帳篷，破軍裝在風中放肆地翻動起來，雙手不時抓起破布往下拉，菜色的臉上滿是疲憊。他見三營長跪在地上，向警衛員問道：

“怎么回事？”警衛員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首長，他昨晚上把你的馬偷去殺來吃了！”

三營長把槍高高舉在頭上：“首長，我偷殺了您的馬匹。您斃了我吧！”總司令一愣，臉上全是驚詫！走近三營長，盯著他良久無語。旁邊的幾個小戰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道：

“首長，馬不是三營長殺的，是我們殺的。”

“三營長下令殺馬是為了救大伙的命啊！”

“首長，您要斃就斃了我們吧！”

總司令抬了抬手說：

“大家都起來吧。”語氣凝重，滿臉冷峻。

總司令握了握三營長的手：“起來吧……”

頓時，所有跪著的人都驚訝不已，目光像舞臺上的追光燈，齊刷刷射向總司令，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回過神，使勁喊道：“謝首長不殺之恩！謝首長不殺之恩！”

聲如雷鳴，在寂靜的草原上滾動。

“但是，你要戴罪立功，把現在還活著的人一個不少的給我帶出草地，不然，我拿你是問。”

三營長抬頭望著總司令，鼓起全身的力氣：

“是！”三營長掙扎著，怎么也起不來。

總司令向一旁的人招了招手說：

“抬著你們營長走！”

天邊，露出魚肚白。

開拔了。

隊伍中，一個高大清瘦的身影特別顯眼，像個伙夫，只不過背上沒背燒飯的鍋，手上拄著根木棍，他就是總司令。他走得很吃力，昨天就沒吃東西了，只有警衛員知道，身軀有些搖晃，腳打著顫。但，他依舊精神矍鑠，面帶笑容，還不時地鼓勵一下戰士：“同志們，咬咬牙，很快就要出草地了……”他的話像興奮劑，不時在戰士中激起一陣騷動。

一個戰士氣喘吁吁地走到總司令跟前：“報告首長！我們三營長死了！”總司令長嘆了一聲，好久才說：

“死了也給我抬出草地，我們不能留下他！”……

蔓延的野草、野花，一望無際。

紅軍，在草原上緩緩蠕動。

起風了，草原上所有的草，所有的花，追逐著、擁擠著，為紅軍送行。

遠方，現出了紅色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