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阿哥

張在瓊

我愿意以一個過客的身份前往。

不經世事，怎知柴米油鹽，酸甜苦辣？這是多久以前，煽情、懵懂的想法了，不記得在哪里讀過描繪它的片段，也不記得自己為什么那樣渴望去接近，迫切的渴望。而此時車子在盤旋的公路上行進著，兩旁垂下來的女貞、松樹枝葉搭在車窗邊，這六月里正是它們活潑的時刻。下午兩點多，太陽是很毒辣的，進了這山里卻有些不一樣，山間隔的有些緊密，大巴車拖著長長的身子剛轉過彎來，迎面又是一座，前后開出不過十來米又要掉頭轉彎。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清涼，從劈裂的山底來，從茂密的林間來，到耳邊、眼前，細細的，密密的，像浮在水里，像沉睡在三月的太陽底。

我的座位緊挨著窗戶，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乘客不住聲的贊嘆著，拿出手機拍照，這些對我來說并不陌生，可現在想起來卻是很遙遠的了，我的心隨著汽車的顛簸起伏，有些抑制不住的躁動。我等的太久了，草原雄鷹。我等的太久了。

隴縣西南部，這個小城如同看起來那樣般輕盈別致，干凈利落，四周環繞著山，人們生活的很慢，來來回回顧著自己手頭的事情。做水果生意的商人，開著大卡車停在路邊，同買了三斤橘子，兩斤葡萄的大叔大媽們講著價錢，飯館門枋上都掛著招牌，“特色炒飯”，“沙縣小吃”，“潼關肉夾饃”等隔的不遠就有一家，家家門前也都垂著門簾。大巴車開出一個多小時后，慢慢開始看到草原的雛形了，山頂被削去了一大截，露出了一大塊平坦的洼地，一眼看不到邊際，遠處山的樣子也很模糊，起初只是綠，一片接著一片，眼睛透過玻璃急促呼吸著，心砰砰跳著，再往前公路變得寬敞開來，兩旁有幾處鮮亮的木式結構建筑還沒有完工，前半部分已經刷上了紅漆，在一大片綠中映襯的很溫婉，有路標指向賽馬場，再回頭細看的時候已經芝麻粒般大小了。

車子停在一塊沙土地上，最后看到的是幾處低矮的蒙古包，到了。人們陸續從車上下來，周圍有賣服飾的，有賣簡單飯菜的，也有旅館招攬生意的。他們皮膚很黑，有些發紅，相比之下那些女人的皮膚更粗糙一些，看起來卻都很和善。時間還早，我們一行便打算先走走，再去找住處。

放眼所能望去的，應有盡有了。前腳踏在草層上，緊接著后一只，心里的緊張沒有了，腳下也踏的很平穩，踏實。蒲公英探出的黃色小腦袋，它們是看慣了我們這些匆匆來去的人們吧，隨即，初來的那種喜悅興奮中夾雜著一絲膽怯，我只是個過客，是不敢肆意妄為的。大口咀嚼牛羊味，大口喝了草原風，太陽的炙熱開始褪去，晝夜的溫差慢慢顯現出來。

在那公路岔口往上的半坡上，找到了住處，窄小的蒙古包下裝著一張炕，墻上用支板撐起一臺電視機，旁邊一張小方桌，進門口處一把熱水壺。放下東西吃了飯，趁著天色還沒完全沉下來出去溜達幾圈。剛走出幾步就聽到了狗的叫聲，透過窗子還有主客的談笑聲，人多的住處還有圍在一起烤全羊的，肉身滋滋的響聲，小孩兒的叫喊聲，不一會還有撒了醬料的香味，這夜間宛然成了大雜燴，而此時西邊的天上伏著幾處峰狀的云，平緩中又透著幾分險峻，聚了一會兒便散了，再遠處，就很少有明亮的燈光。第二天一大早，太陽才透著一點暖意便被喔喔打鳴的大公雞叫醒，起床和主人寒暄一番就出發了。

我們是在過了中午后才遇到他的。不遠處聚集著羊群，在樹下躲著陰涼，還有散落的，都不怎么怕人。一轉身，在背后的槐樹底下發現了他，咕嚕咕嚕轉動的明亮眼睛格外讓人注意，他也很驚訝我們的到來：“一般人都沿著公路走了，那里有旅游專設的項目，騎馬、射箭，穿上漂亮的衣服還會有專門的人給你拍照。”說著還露出了兩顆長長的門牙。我們一起坐下來，望著羊群，朋友說它們像是正聚在一起開會，惹的我們都大笑起來。交談中得知他還在縣城上學，周末的時候才回家一次，偶爾幫忙照看羊群，家里還有三匹馬，此時正跟著父母一起在前面的路口等待游客光顧，以此來維持生計。他們所在的地方游客是很少的，但是他們也不能去別處招攬生意，這里多大數地方已經被旅游公司承包了，公私分明，被夾在中間，他們像是典型的“城中村”。

覺得餓了才拿出包里的午飯，一些零食餅干，他也自帶了干糧，白饃片和一大瓶礦泉水。這不是普通的礦泉水，他說道，這些都是他從“綠洲”里取的水，喝起來甜甜的特別解渴，還非要送我一瓶。一起胡亂吃了一通，我們要走了，他自告奮勇要給我們當小導游，“不用擔心它們，這兒就是它們的家，不會走丟。”知道我們擔心羊群，便這樣安慰道。

那天我們走了很長的路，踏在柔軟的草上，頭頂大朵的白云，湛藍的天空，望去整個世界都是干凈可人的。眼前有一條已經到了中年的小河，周圍的草叢里結著紅色的果子，取了幾顆放在手心上，紅的晶瑩、透亮。這河里以前是有魚兒的，他經常把他們捉起來裝在瓶里，過幾天玩膩了就分給貓吃，而現在沒有了，因為有人從天上撒了種子，草長起來了，還有防蟲治害的各種藥。這些草牛羊是不能吃的，吃了會肚子疼，慢慢的水也變了顏色，只留下細細的幾股，柔弱的聲音已不能聽得清楚。村子里人們也都搬走的差不多了，再過不了多久這里就要連成一片了。“給上一點錢，不管你去哪兒都行，大多數人都在縣城買了房不回來了。” “那你們也要走嗎？”他半晌沒回答我。

他叨叨的和我們講了很多，還有很多講也講不完的話。“下次來了就找我，我帶你們去我們那兒，一定記得找我嘞！”說罷給我們留了電話號碼，又露出兩顆門牙，他笑的很好看。告別了他，我們慢悠悠的走著，誰也不多說一句話，任憑炙熱的太陽烤著皮膚。

兩天的行程，太快太突然。已經看不到剛才翻過來的那座山了，他應該也找到了羊群，我們在路邊等車。旁邊的牛羊群哄跑著，光溜溜的蹄子劃過嫩綠的草面，跌下去，又起來一茬，美麗的風景呵，此刻都靜默了。掏出來手機，自己偷偷的在他的電話號碼前改了備注。

愿青草青，綠水長流，牛馬肥壯，其余的，都打包裝進車里，讓我帶走吧。一年多了，一直沒有機會再去，但我知道，在那美麗的關山牧場上，有人在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