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浩
足球裁判員的產生相對于現代足球的起源而言,是比較晚近的事情。據說,早期的足球運動是沒有裁判的,甚至沒有規范的場地,雙方球員在賽場上你來我往、橫沖直撞,一場比賽下來有時連周圍觀戰的人都會傷痕累累。后來人們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于是引入了中立的第三方,作為球場秩序的維護者。有一種說法是,早期的英國足球裁判多由警察客串,后來裁判員的哨子就是來自當時英國警察隨身攜帶的工具;但我更傾向于另一種說法,最初的裁判員來自比賽當地較有名望的士紳,由參賽雙方共同商議并推選產生,這些人在當地公眾中的影響力成為他們執法足球比賽的天然優勢。
由于德高望重所以能夠以理服人。裁判員靠執法的準確公正而不是處罰嚴厲而讓球場上熱血沸騰的對抗者心悅誠服;端居法庭中央的法官則憑借自己過硬的業務素養與深厚的審判經驗,化解糾紛沖突雙方的偏執與對抗,引導當事人在法律框架內解決各自的訴求。高水平的裁判往往令觀眾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只有在必要的時刻對犯規施以必要的判罰,最大限度保障比賽順利進行;優秀的法官也會因人、因案而異采用不同的審理思路,或釋明,或溝通,或聲色嚴厲,或因勢利導,盡所有手段掌握案件背后的事實真相,想一切辦法化解當事人真正的困難癥結。讓審案或比賽在裁判者的掌控而非干預下自然而然地順利進行,是法官和裁判員都愿意達到的理想狀態。在這種相似的聯系背后,二者也有許多耐人尋味的不同之處,差異產生的原因也很簡單,糾紛解決的時效要求不一樣。
足球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兇狠激烈地拼搶、行云流水地配合,電光火石之間的一個判罰,可能會葬送一次精彩地進攻,也可能會改變一個俱樂部整個賽季的努力……要想在這樣的局面中做到判罰及時、準確、公正,第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裁判員得能跑,即便當今各種輔助技術再發達,裁判員在比賽中所處的環境和地位是其他人和設備代替不了的。沒有良好的體能做支撐,裁判員想要緊跟比賽的節奏、保持最佳的觀察視角、掌握最有利的判罰時機,統統都是妄談。根據國際足聯的相關統計,如今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全場的累計跑動距離平均為10000米,可以想象,作為“救火隊員”的裁判在比賽中的跑動任務也絕不會輕松。大多數裁判員在45歲左右的年紀就“退隱江湖”了,原因其實很簡單:跑不動了。也正因如此,這樣一個“吃青春飯”的職業基本都是兼職,我們熟悉的很多中超裁判員的主職是高校體育教師。
如果說年富力強的裁判員在當打之年選擇退役主要歸咎于靠“體力”吃飯的無奈,那么同為“黑衣人”的法官們則要露出會心的微笑了,這是一個靠經驗與閱歷吃飯的行當,甚至可以說是“越老越吃香”的職業。不像球場上對裁判員瞬時反應的高要求,案件審理的事實都是需要證據支撐的過往事件,想要洞察是非、辨偽存真,靠的是法官在經年累月的辦案中積累的經驗與閱歷。

最高人民法院的一位資深法官在回憶他接待歐洲某國大法官團來訪的情形時說,當他看到滿座皆是白發蒼蒼、身著法袍的長者,心中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那時他曾問過一個問題:如果遇到了棘手難辦的案子會怎么辦。其中一位來訪的大法官回答說:我會回家問問我的媽媽。在場的很多人第一反應都笑了,然而很快他們發現,這位大法官并不是在開玩笑,事實上他的確是這么做的。可以想象這位兩鬢斑白的法官的母親應該早已過了古稀之年,而大法官之所以在窮盡法律規則仍無解之后求助于自己飽經世事的母親,無非就是希望在律條無法涵蓋的場景中尋求一種合乎情理的解釋。道理其實很簡單,合情合理才合法,好的法律本就應該同善良風俗與人倫常理互為表里。想要處理好這些關系,憑借感知、觀察與體悟而非僅靠知識來審疑斷獄,則需要法官擁有深厚的審判經驗和豐富的人生閱歷。
新時期我們進行法官員額制改革,遴選政治素養與辦案經驗都具備的審判員進入員額序列,淡化法官的行政級別,解綁審判環節中的瑣碎事務,同時加大法官助理的培養力度,為未來法官隊伍的人才建設積蓄力量。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熱愛審判事業的職業法官在一個心無旁騖的環境中安心地工作,享受職業的尊榮,實現最初的理想。所以,45歲的法官可以不必像足球裁判一樣發出“青春已逝”的慨嘆,因為屬于他們的美好時光還很長久,歲月的積淀與經驗的積累會讓他們的審判技藝愈加純熟,讓他們的職業生涯如陳釀般持久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