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宇,蒲馨蓮
1 上海大學 管理學院,上海 200444
2 上海大學 創新創業研究中心,上海 200444
盡管對創業失敗界定存在不同的理解,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大部分創業都以失敗告終。根據美國勞工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94年至2015年),平均59.147%的創業企業會在8年以內死亡。根據中國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的統計數據(2013年),56.100%的企業在5年內死亡,死亡企業平均壽命為6.09年。創業過程的主要特征是外部環境不確定、目標模糊、資源稀缺,失敗是多數創業活動的必然結果[1]。因此,對創業失敗進行相關研究有重要意義,但是目前對創業失敗的規律,尤其是對創業者在失敗后行為反應的研究非常少。
創業者對創業失敗的行為反應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文化影響[2],中西方之間的文化背景有較大的差異[3],中國創業者對創業失敗的行為反應可能有別于西方創業者。但是已有關于創業失敗研究的證據主要來源于歐美等國家,缺乏對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之后的行為反應的質化的研究證據,例如,如何解釋創業失敗的原因、從創業失敗中學習什么、創業失敗之后如何決策等問題。
為彌補以上研究空白,本研究采用扎根于中國本土的創業失敗質化研究,通過與歐美相關研究結論的對比,探索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歸因、從創業失敗中學習和創業失敗后續決策3個方面的獨特行為規律,并針對中西方差異從文化角度提供解釋。
本研究將創業失敗界定為創業者因未能實現其預期目標或期望,不得不退出創業企業或者終止新企業的情形。創業失敗通常會在財務、情緒、生理等多個方面給創業者造成損失[4],因此早期創業失敗研究聚焦于探討創業者如何減少失敗帶來的各類成本[5]。然而,將研究焦點放在各類成本上一定程度上導致研究者忽視了創業者在失敗過程中的成長,因此,越來越多的學者強調創業失敗研究的核心問題應該是:“為什么有的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反應更積極,而有的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反應更消極[6]”。針對這一核心問題,已有研究主要從經濟、制度和學習3個理論視角提供解釋。
(1)經濟的視角,該視角主要從成本的角度出發,認為創業失敗成本包括財務成本和情緒成本兩個方面,兩類成本決定了創業者在失敗后的反應[5]。經濟視角的研究存在不同觀點。根據效用理論[7],當創業失敗的財務成本足夠高時,創業者負擔過重,會傾向于規避風險,在創業失敗后更為消極[4];而根據前景理論[8],一旦創業失敗給創業者造成的損失足夠高,創業者會像賭徒一樣更加偏好風險,對再次創業更有意愿[6]。在情緒成本方面,失敗本身及失敗造成的財務成本會給創業者帶來負面情緒[9]。從悲痛恢復理論的視角,已有研究認為能夠更快從負面情緒中恢復的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會更加積極[5]。
(2)制度的視角,該視角的研究主要探索法律等正式制度的影響。以破產法為例,對創業者不友好的破產法會過度懲罰遭遇失敗的創業者,給創業者帶來巨大的財務和聲譽等方面的負擔[10],創業者在失敗后往往更為消極[1];而對創業者友好的破產法能夠較大限度地保護創業者的權益,減少破產程序所需的時間和費用,增加創業者進行破產重組的可能性,創業者在創業失敗之后往往更為積極[11]。
(3)學習的視角,該視角下的研究較多,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學習態度和學習模式兩個方面。在學習態度方面,已有研究認為創業者越能認識到創業失敗有重要的學習價值,越傾向于將創業失敗看作是降低不確定性、識別機會的“試金石”,越有可能在創業失敗之后更加積極[12]。創業者從創業失敗中學習的模式包括雙環學習、變革式學習和成長式學習3類[13],不同學習模式對創業者在失敗之后的行為有重要影響。例如,雙環學習是指創業者對組織過程和戰略的重新理解和定義[13],是對創業者自身所持價值觀和假設的根本性改變[14],通常會帶來強烈的負面情緒,導致創業者在創業失敗之后更加消極。
中國關于創業失敗的相關研究起步較晚,但發展速度較快。倪寧等[15]通過對創業學習研究領域的反思,提醒學界和創業者關注失敗的學習價值。隨后,多篇關于創業失敗的研究綜述呼吁創業研究應給創業失敗、經歷創業失敗的創業者更多關注[16-18]。據此,中國學者對失敗的成本、學習和決策等問題展開探究。
從成本的角度,主要因循SHEPHERD et al.[9]提出的兩分法的觀點,從財務成本和情緒成本兩個方面進行研究。李雪靈等[19]從創業者和外部環境兩個層面識別創業失敗影響失敗成本過程中的情景因素,楊雋萍等[20]探究失敗成本對創業者再次創業風險感知的影響。從學習的角度,相關研究探索了創業失敗的學習過程和價值,張玉利等[21]分析創業者從高成本事件失敗中學習的過程和風格,于曉宇等[22]揭示了影響創業新手從失敗中優先學習內容的前因變量并探討不同學習類型對再創業意向的影響。從決策的角度,于曉宇[23]利用計劃行為理論構建成本、學習到隨后創業意向的影響模型,丁桂鳳等[17]則利用社會比較理論和情緒調節理論提出社會比較和自我憐憫有利于激發再次創業意向。
綜上,創業失敗實證研究局限于歐美國家,包括美國、英國、荷蘭等,中國的相關研究則以綜述和概念研究為主[24]。文化是影響創業者在創業失敗過程中行為表現的重要解釋變量[2],中西方之間存在較大的文化差異,使用來自歐美的經驗結論解釋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行為存在技術風險。因此,本研究探索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在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方面的行為規律,并從文化角度提出中國與其他國家研究結論差異的主要來源。
本研究探索創業者在創業失敗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3個方面的行為規律,主要出于以下兩個原因。
(1)意義建構(sense-making)[25]是行為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26],從意義建構的視角,創業失敗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之間有遞進的內在邏輯。
意義建構包含掃描、解釋和學習3個相互關聯的動態過程[27]。掃描、解釋創業失敗的核心環節就是對失敗進行歸因,歸因是創業者對創業失敗意義建構的第一步[27]。創業者對創業失敗的學習是在其對自身失敗歸因的基礎上進行的,創業者能否從失敗中學習以及其具體的學習模式和內容并不取決于失敗的真相,而取決于創業者自身對失敗的歸因。JENKINS[28]認為創業者對創業失敗的歸因會對創業者后續學習造成影響,如對失敗進行外部歸因的創業者會減少他們在學習上的投入。進一步的,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后續決策是在創業者的失敗學習的基礎上進行的。情景學習理論[29]認為,學習就是將概念上的知識運用到現實的環境中,將知識從特定的情景中解放出來的過程[30]。創業者的后續創業決策是對其在創業失敗后所學知識的運用和實踐,是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意義建構的重要環節。因此,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是創業者意義建構創業失敗的3個關鍵環節,對這3個方面進行研究有利于完整地理解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行為規律。
(2)當前研究對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存在不同的解釋,因此有必要探索中國式創業失敗的獨特規律。
在創業失敗歸因方面,根據自我服務偏見,個體為了保護和增強自我概念,傾向于將成功歸因于內部因素,將失敗歸因于外部因素[31]。一些質化研究也佐證了這樣的觀點,認為創業者更傾向于將失敗歸因于外部因素[32-33]。然而,部分研究提出了不同見解,KASHIMA et al.[34]和HEINE et al.[35]認為自我服務偏見并不具有普適性,需要考慮到具體的文化背景。一些質化研究也發現創業者更傾向于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內部因素[36-37]。
在創業失敗學習方面,在對學習內容的具體探究上,目前主要有兩個觀點,一是兩分法的觀點,SCHUTJENS et al.[38]將創業失敗學習分為內部學習和外部學習,內部學習是指創業者對創建、管理和關閉企業的知識的學習,外部學習是指創業者對機會識別和創業警覺性的知識的學習。另一個是四分法的觀點,COPE[4]將創業失敗學習的內容歸納為自我學習、企業管理學習、網絡關系學習和商業學習,并提出自我學習是英美創業者從創業失敗中進行學習的核心要素。中國創業者在學習側重方面有哪些規律,目前少有研究探索。
在后續決策方面,COPE[4]認為創業失敗造成的巨大成本迫使創業者返回就業市場,阻礙創業者的后續創業意向;MCGRATH[39]則認為創業者在經歷一次失敗后,會產生對抗行為,更有動機去克服挫折,提高再次創業的意向。一些研究分別佐證了這兩種觀點,SCHUTJENS et al.[38]和KONING[40]發現在創業失敗后,創業者會傾向于選擇繼續創業;HULSHOFF et al.[41]則發現多數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不再傾向于繼續創業。可見,當前有關創業者后續決策的研究結果存在較大的理論和經驗分歧。
通過對國內外創業失敗研究脈絡的梳理,本研究識別出已有研究的兩個研究空白,即創業失敗研究情景主要以歐美國家為主,缺乏中國本土研究;中國的相關研究多以綜述、概念研究為主,缺乏質化的研究證據。為了彌補這兩個研究空白,本研究通過質化研究進行創業失敗的本土化探索,與國外相關研究結論進行對比,探索中國式創業失敗的主要特征。
本研究采用扎根理論設計[37]探索中國式創業失敗在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方面的規律。原因在于:首先,當前的創業失敗研究局限于歐美國家,中國情景下的研究極少,進行扎根于中國本土的創業失敗研究有其必要性;其次,創業失敗的統計數據和調查數據難以獲取,扎根于現實資料的質化研究更具可操作性;最后,中國情景下的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行為規律是一個較為新穎的研究問題,適合采用探索性的扎根研究[42]。本研究通過開放式編碼和主軸編碼兩個步驟抽象提煉樣本信息,并進行結構的計算,識別出中國式創業失敗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的具體內涵和傾向,最終通過與歐美已有研究結論的對比分析,識別中國式創業失敗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的主要特征。
本研究將質化研究的發現分別與MANTERE et al.[37]、COPE[4]和FLORES-ROMERO et al.[43]的研究結論比較,這3個研究囊括了北歐、美國和英國3個歐美情景,選擇這3個情景作為參照系的原因在于:①從典型性的角度,創業者對創業失敗的行為反應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文化影響[2],中西方存在較大的文化差異,且已有的創業失敗研究更多集中于歐美國家,選擇更具典型性的歐美情景更有利于對比。②從有效性的角度,已有中國的相關研究較少,本研究作為一個奠基性的探索性研究,不關注細化某一個創業失敗環節或者與某一個歐美國家的對比,更多關注構建中國式創業失敗的特點的總體輪廓,且提供一個可能適合的研究創業失敗的方法,為未來更為細化、深入的研究打下基礎,多方選擇一些具有代表性且囊括創業失敗多個環節的情景進行對比更符合本研究的目的。③從代表性的角度,當前研究認為歐美文化常以英美兩國的文化為代表[44],所以本研究首先關注對英美兩國相關研究的選擇。此外,已有研究認為,受特殊的地理位置、自然條件以及特定的宗教發展和歷史進程的影響,北歐有不同于西歐、東歐、南歐等其他歐洲國家的文化特征[45],選擇北歐的相關研究是對英美兩國研究的重要補充,三者能更好地代表歐美情景。④從可行性的角度,在進行對比研究時,需要所對比的研究代表歐美情景,囊括創業失敗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3個環節,且相關研究需要提供明確的規律總結和較為詳細的數據和語句,從數據可獲得性的層面上,選擇多個國家進行探究更有技術上的可行性。
根據理論抽樣[46]的原則,本研究選擇8個能夠有效促進總結中國式創業失敗規律的典型案例,樣本描述見表1,選擇的標準如下。

表1樣本描述Table 1Sample Description
(1)確認創業失敗的定義。創業研究認為創業者的主觀認定才是判斷創業成敗的唯一標準[47],因此本研究只選擇承認已經創業失敗的創業者作為扎根對象,排除那些沒有明確承認創業失敗的案例,避免對創業失敗概念的理解誤差。
(2)案例的典型性。在創業者個體層面,本研究選擇成長于中國大陸的中國籍的創業者。成長于中國本土環境的創業者的認知結構會受到中國文化特征的影響,具有典型性。在環境層面,本研究選擇定址于中國大陸且創業活動主要發生在中國大陸的企業。本研究在創業者和企業經營環境兩個層面對“中國式”進行定義,有利于區分歐美的研究情景并與之對比,尋找差異的文化來源。
(3)時間截取。通常認為新創企業是指成立時間小于或等于8年的企業[48],已有研究認為,環境的變化會對組織的活動和策略的模式造成影響,所以對創業企業的研究應當按照其進入時間劃分,減少外部環境變遷對研究結果的影響[49]。因此,本研究選擇在2008年至2016年成立的創業企業進行研究。
(4)數據的可得性和案例的多樣性。由于數據可獲得性的限制,本研究主要選擇互聯網行業企業,在此基礎上,兼顧案例在個體層面和企業層面的多樣性。據騰訊發布的《2016互聯網創新創業白皮書》,“互聯網+”相關行業是當前中國創業活動的熱點,相關數據也更容易獲得。在此基礎上,為了有效提升研究結論的外部效度,本研究關注案例的多樣性,在企業家個體層面,關注教育程度和創業經驗的多樣性,創業經驗主要指創業新手與創業老手之間的差別;在企業層面,關注企業目標市場、注冊地和經營時間的多樣性。
本研究主要收集8位創業者針對本次創業失敗的公開發言,為了提高案例資料的建構效度,本研究從不同渠道進行案例資料的收集,在收集過程中對資料進行交互驗證[50]。數據來源見表2。

表2數據來源Table 2Data Sources
本研究借鑒扎根理論設計[37],對樣本資料進行自下而上的、歸納式的逐級編碼,通過開放式編碼和主軸編碼2個步驟,提煉出中國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和學習的具體內容。創業意向是決策的最佳預測指標[51],因此在后續決策方面,本研究主要關注創業者是否有再次創業的意向。
在編碼的過程中,為了確保編碼信度,由2名研究人員獨立對案例資料進行編碼,之后進行對照,對不一致的部分,由2名研究人員進行討論并達成共識,同時邀請了解該案例研究內容和背景的第三方專家進行評閱和判定,形成最終的編碼體系。
2.4.1開放式編碼
研究人員首先詳細閱讀所收集的所有創業者公開發言,然后識別和定位與本研究主題相關的語句,之后通過開放式編碼將獲得的經驗資料進行概念化和范疇化[42]。在編碼過程中,關注對信息和概念的不斷比較,不斷補充現有概念范疇和抽象提煉新的概念范疇,同時注意減少個人偏見的影響。
為了節省篇幅,只截取出部分的編碼過程作為示例,創業失敗歸因的開放式編碼舉例見表3,創業失敗學習的開放式編碼舉例見表4。通過對案例資料的開放式編碼,針對中國情景下的創業失敗歸因提煉出19個范疇,針對中國情景下的創業失敗學習提煉出16個范疇。
2.4.2主軸編碼
在開放式編碼完成后,本研究進行主軸編碼,探究開放式編碼過程中形成的各個范疇之間的有機關聯,進行資料的進一步整合[42]。中國式創業失敗歸因的主軸編碼見表5。本研究發現,在創業失敗歸因方面,開放式編碼形成的各個范疇可以被整合為內因和外因兩個部分,內因是指與創業者相關的歸因,包括創業者自身的責任和包括創業者在內的集體責任,外因是指與創業者無關的歸因[37]。提煉出內因和外因兩個主范疇后,為了進行更為具體的研究,本研究分別從組織內部和組織外部兩個角度對各范疇進行進一步的推敲,明確各主范疇的內涵,最后得到中國式創業失敗的內因包括創業者自身、集體錯誤、集體從眾3個方面,外因包括員工錯誤、組織機制、外部網絡、時機4個方面,各概念的內涵見表5。
中國式創業失敗學習的主軸編碼見表6。同樣的,在創業失敗學習方面,針對開放式編碼形成的各個范疇,可以將中國式創業失敗學習整合為自我學習、內部學習和外部學習3個主范疇。自我學習是指對自我優勢、劣勢、技能、態度、信念和發展領域的學習,內部學習是指對新創企業的創建、管理和關閉等方面知識的學習,外部學習是指對于機會識別和創業警覺性方面知識的學習。提煉出自我學習、內部學習和外部學習3個主范疇后,本研究通過對各范疇的進一步推敲,明晰了中國式創業失敗學習各主范疇的內涵。

表3中國式創業失敗歸因的開放式編碼舉例Table 3Sample of Open Coding of Attribution of Chinese Entrepreneurial Failure

表4中國式創業失敗學習的開放式編碼舉例Table 4Sample of Open Coding of Learning from Chinese Entrepreneurial Failure

表5中國式創業失敗歸因的主軸編碼Table 5Axial Coding of Attribution of Chinese Entrepreneurial Failure

表6中國式創業失敗學習的主軸編碼Table 6Axial Coding of Learning from Chinese Entrepreneurial Failure

表7中國創業者與北歐創業者創業失敗歸因的比較Table 7Comparison of Attribution of Entrepreneurial Failure of Chinese and Nordic Entrepreneurs
2.4.3理論飽和度檢驗
為了保證研究的可靠性,本研究收集并整理了包括神盾快運、喜汽貓、飯是鋼外賣網在內的3個創業失敗典型案例的相關資料,由2名研究人員獨立進行理論飽和度檢驗,檢驗過程中沒有發現新的范疇,也沒有產生新的關系,因此,可以認為本研究已達到理論飽和。
為了進一步探索各概念的結構并為之后的比較研究提供準備,本研究根據MANTERE et al.[37]的建議,計算中國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和學習的具體內容在歸因和學習的全部內容中所占的比重,具體數值見表5和表6。為了使每位創業者對最終結果的影響程度相同,本研究計算每位創業者對其創業失敗歸因內容或學習內容的相關描述的相對頻數,然后分別計算出每項內容中各創業者的相對頻數的加總平均數,以百分比的形式表現出來,該百分比體現了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歸因和學習方面的側重。
MANTERE et al.[37]對經歷創業失敗的北歐企業創始人進行深入調研,探索創始人對創業失敗歸因的內容和側重,也采用扎根理論設計對樣本數據進行分析,通過開放式編碼和主軸編碼,將歸因的各范疇整合為內因和外因2個部分,內因包括個體錯誤、集體錯誤和隨大流,外因包括員工背叛、組織機制、外部坑害和命運,根據歸納和提煉的歸因內容計算出各創業者具體歸因的分布比重。本研究與MANTERE et al.[37]的研究設計相同,因此本研究將中國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比重與MANTERE et al.[37]的結論進行對比,兩者的創業失敗歸因側重對比見表7。
通過中國與北歐創業者對創業失敗歸因側重的對比可以發現,北歐創業者的總體歸因傾向更加極端,內因的比重為68.900%,外因的比重為31.100%;中國創業者更傾向于平衡內、外歸因,內因的比重為51.885%,外因的比重為48.115%。本研究從長期取向-短期取向文化維度和中庸文化兩個方面提出解釋。
根據HOFSTEDE[52]的研究,北歐各國長期取向指數平均為37.800,中國的長期取向指數為87,北歐各國是短期取向文化,其長期取向指數遠低于中國。短期取向文化是一種關注眼前利益的規范文化,人們的想法是規范的,主張追求一致的、絕對的真相,對事物的評判遵循非黑即白的準則,不認可模糊化的處理問題方式[53]。在此文化的影響下,北歐創業者的總體歸因特征呈現出較為明顯且一致的傾向性,促使其對創業失敗的內因和外因有較為絕對的七三分歸因。
長期取向的文化是一種著眼于未來的實用文化,人們不主張建立絕對的判斷準則,相對的,人們認為事實的真相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形勢、環境和時機,在判斷的過程中會進行更為綜合、全面的考慮,偏好模糊化的處理問題方式[52]。在此文化的影響下,中國創業者的總體歸因呈現出全面而模糊的特征,不傾向于對失敗進行絕對判斷,因此中國創業者在歸因中展現出對內因和外因五五分的較為均衡的歸因傾向。這與中國文化強調中庸的價值取向一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強調全面、均衡、順時而變[54],注重對人、對事不偏不倚。這種中庸的傳統價值取向也促使中國創業者對創業失敗不偏不倚的均衡歸因。本研究將中國創業者在歸因過程中對內因和外因兩方面尋求平衡的這種傾向喻為中庸之道,并提出命題。
命題1在總體歸因過程中,與短期取向文化的創業者較為絕對的歸因傾向相比,長期取向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更傾向于平衡內外歸因。
通過中國與北歐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側重對比可以發現,在內部歸因方面,北歐創業者最注重將失敗歸因于集體責任(比重為43.100%),中國創業者最注重將失敗歸因于創業者個體責任(比重為29.340%)。本研究從權力距離和個人主義-集體主義兩個文化維度給出解釋。
從權力距離文化維度,根據HOFSTEDE[52]的研究,北歐各國的權利距離指數平均為28.600,中國的權利距離指數為80,北歐各國是低權力距離文化,其權力距離指數遠低于中國。低權力距離的組織注重信息的公開和共享,更多地采用分權決策的方式,在決策過程中注重組織成員的充分參與[53],客觀來看,管理者的決策依賴于組織成員的支持,所以北歐創業者更多地將失敗歸因于集體責任。
中國文化是較為典型的高權力距離文化,高權力距離的組織會根據權利層級約束信息的共享程度,更多地采用集權決策的方式,在決策過程中不太關注組織成員的參與,管理者的決策更多地取決于其自身[53],一旦失敗,創業者更傾向于將失敗歸因于創業者的個體責任。
從個人主義-集體主義文化維度,根據HOFSTEDE[52]的研究,北歐各國的個人主義指數平均為67.400,中國的個人主義指數為20,北歐各國是個人主義文化,其個人主義指數遠高于中國。個人主義者將自我定義為與組織相區別的獨立實體,對于集體的關注和情感依賴都很少[55],創業者傾向于認為與員工間的雇傭關系是勞動市場的一場商業交易[53],不認為自身對集體負有超出商業交易的責任,所以北歐創業者在失敗后較少對集體產生負疚感,缺乏主動承擔責任的動機。
此外,比起集體的利益和成就,個人主義者更關注自身利益的實現[56],所以北歐的創業者在進行內部歸因時更多地將失敗歸咎于集體責任,在集體責任中弱化自身的責任,以實現對自身利益的維護。
中國崇尚集體主義的價值取向[53],集體主義者將自我定義為集體的一部分,對于集體有強烈的關注和情感依賴[56],創業者傾向于認為與員工間的雇傭關系是一種道德聯系,類似于家人之間的聯系[53],認為自身在集體中負有重大的義務和責任[57],所以中國創業者在失敗后會深感自身沒能盡到應盡的責任,對集體產生強烈的負疚感。例如,開心網創始人在創業失敗后表示“愧對‘開心人’同事們,愧對投資人”,騎遇創始人表示“當然最后對于團隊,我也覺得對不起”,微洗衣創始人也認為“我負有最重大的領導責任,辜負了大家的信任”,這種對集體的責任感促使中國創業者在失敗后主動承擔責任,更多的歸因于自身責任。
此外,比起個人的利益和成就,集體主義者更關注集體利益的實現[56],所以中國創業者在進行內部歸因時更傾向于自我奉獻,更多地將失敗原因歸結于自身,以實現對集體利益的維護。本研究將中國創業者在內部歸因過程中將創業失敗歸于創業者個體責任的這種傾向喻為責無旁貸,并提出命題。
命題2在內部歸因過程中,與低權力距離文化和個人主義文化的創業者傾向將創業失敗歸因于集體責任相比,高權力距離文化和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更傾向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創業者的個體責任。
通過中國與北歐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側重對比可以發現,在外部歸因方面,與北歐創業者不將失敗歸因于員工(0%)不同,中國創業者會將失敗歸因于員工(12.723%)。本研究從個人主義-集體主義和男性氣質-女性氣質兩個文化維度給出解釋。
從個人主義-集體主義文化維度,個人主義的價值導向注重個體目標和利益的實現,強調人與人之間的競爭[56],注重將自身與集體相分離,個體僅與組織保持最低程度的聯系。在此背景下,在個體與組織之間,創業者和員工都更加注重“精明的計算”,這是基于一種開明的利己主義[53]。創業者理解并認同員工以自身利益為導向而進行的理性行為[53],對個體利益的維護被認為是正常且正確的。所以在創業失敗后,北歐的創業者會理解員工的一些利己行為,不會過多地將失敗歸結于員工。
集體主義的價值導向注重集體目標和利益的實現,重視集體間的友好關系,強調人與人之間的道德聯系[53]。在此背景下,創業者認為員工應當始終將自己視為組織的一分子而不是單獨的個體,員工被期望永遠以集體的利益為導向,為了集體利益而進行自我犧牲是“理所當然”的[53]。所以在創業失敗后,中國的創業者難以忍受“禍起蕭墻”的狀況,不能理解員工的利己行為,會將失敗原因歸結于員工維護個體利益而忽視集體利益的“不道德”行為。會易佳創始人在創業失敗后曾如此反思:
“2012年8月,公司完全轉不動了。原來公司還有些業務,隨著公司發展的前景變壞,人心也變了,團隊也散了,整個公司面臨崩盤。因為走一個,就會帶走一些客戶,人心惶惶的,大家都在想,公司明天是不是就關門了。假如人不走的話,我們業務還是能正常周轉的,并且有可能熬過那個困難期,不會像現在壓縮這么大的規模。”
從男性氣質-女性氣質文化維度,根據HOFSTEDE[52]的研究,北歐各國男性氣質指數平均為13,中國的男性氣質指數為66,北歐各國是女性氣質文化,其男性氣質指數遠低于中國。女性氣質文化強調生活的質量和對他人的關懷,成就和勝負不受推崇[52],受女性氣質文化影響的北歐創業者易對團隊成員產生同情和共鳴,在社會行為上表現出仁慈和寬恕的特征,所以北歐創業者在失敗后不傾向于將責任歸因于其他員工。
中國崇尚男性氣質文化,較為注重金錢、成就和勝負。中國創業者普遍以成功為導向,對職業生涯充滿野心和抱負,甚至為了工作犧牲家庭和娛樂[53]。在此背景下,中國創業者難以容忍事業的失敗,對影響其成就的員工無法表現出仁慈和寬恕的特征,所以在失敗后會對員工進行歸責。本研究將中國創業者在外部歸因過程中將創業失敗歸于員工所致的這種傾向喻為禍起蕭墻,并提出命題。
命題3在外部歸因過程中,與個人主義文化和女性氣質文化的創業者極少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員工所致相比,集體主義文化和男性氣質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會在一定程度上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員工所致。
在創業失敗學習的內容側重上,本研究與COPE[4]的質化研究進行對比和提煉,總結出中國式創業失敗在學習內容側重方面的特征,見表6。本研究發現,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最注重內部學習(比重為58.562%),其次是外部學習(比重為26.587%),最后才是自我學習(比重為14.851%),而COPE[4]發現自我學習是英美創業者從創業失敗中進行學習的中心要素。表8給出中國和英美創業者創業失敗學習內容的典型證據描述,針對二者間的差異,本研究從權利距離文化維度提出解釋。
根據HOFSTEDE[52]的研究,英美兩國的權力距離指數分別為35和40,中國的權力距離指數為80,英美兩國為低權力距離文化,其權力距離指數遠低于中國。在低權力距離文化中,創業企業呈現扁平化的特征,組織內信息共享,組織崇尚分權決策的方式,制定決策依賴于各方的討論和建議[53]。在低權力距離的英美創業企業中,信息共享和組織扁平化使創業者不需要過多關注組織的創建、管理和關閉等方方面面的工作,創業者不會被企業繁雜的大小決策點分散太多的注意力,創業者會更關注自己應該負責的事情。因此,在創業失敗后,低權利距離文化背景下的英美創業者更注重自我學習,不斷提升自己履行自身責任的能力。

表8中西方創業者創業失敗學習側重Table 8Learning Focus of Chinese and Western Entrepreneurial Failure

表9中西方創業者學習導向對比Table 9Comparison of Learning Orienta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Entrepreneurs
在高權力距離文化中,創業企業內部層級分明,個體被期待在其自身的職權范圍內行使職責,不推崇擅自逾越,組織內信息的共享程度受到組織層級的約束,組織內崇尚集權決策的方式,創業者在決策中更多的扮演“父親”或者獨裁者的角色[53]。在高權力距離的中國創業企業中,由于各層級間信息不對稱以及組織內部崇尚的集權決策方式,企業的創建、管理和關閉等方方面面工作的決策都集中在創業者身上,創業者的注意力被企業繁雜的決策點分散,無暇關注其自身能力的提升。所以,在創業失敗后,高權力距離文化背景下的中國創業者更關注企業創建、管理和關閉等內部知識的學習。本研究將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學習過程中注重內部學習而忽視自我學習的這種傾向喻為置身事外,并提出命題。
命題4與低權力距離文化的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側重自我學習相比,高權力距離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最注重的是與企業創建、管理和關閉等相關的內部學習。
在創業失敗學習導向上,本研究與COPE[4]的質化研究進行對比。中西方創業者學習導向的詳細對比見表9,本研究發現中國創業者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多是消極的、面向過去的、發現劣勢的,而英美創業者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多是積極的、面向未來的、發現優勢的。本研究從個人主義-集體主義文化維度給出解釋。
根據HOFSTEDE[52]的研究,英美兩國的個人主義指數分別為89和91,中國的個人主義指數為20,英美兩國為個人主義文化,其個人主義指數遠高于中國。個人主義的核心主題是將自我定義為與集體相區別的獨立實體[55],不關注集體中的相互關系[58]。個人主義者強調自我概念[57],注重對個體自尊和信念的維護[59]。為了保護和增強自我概念,個體會更多地挖掘自身的積極價值,可能展現出不切實際的積極自我定位[60],也就是所謂的自我拉抬偏差(self-enhancing bias),這是一種將個體與群體區分、認為自身優于他人的意識,與個人主義的價值取向具有一致性[61]。HEINE et al.[61]認為自我拉抬是一種積極的幻想,與心理健康密切相關;KITAYAMA et al.[60]認為自我拉抬能夠使個體注重自身的積極特征。此外,已有研究認為,創業者為了保護自我概念,會將創業失敗前后的自身分割開,認為創業失敗的自己是以前的自己,從失敗中獲取了知識和提升的自己才是當前的自己,二者是截然不同的[37],這種摒棄過去的失敗、專注眼前的涅槃的學習方式賦予英美創業者積極的、面向未來的、發現優勢的學習導向。
集體主義的核心主題是將自我定義為團隊的一部分,將個人目標置于團隊目標之后,注重團隊的和諧與完整[55],不注重自我概念的保護和增強,不關注挖掘和定位自身的積極價值。集體主義者在失敗后更多地展現出自我批判的特征[60],這與集體主義價值觀下注重群體的接納和人際和諧的意識相一致。自我批判不利于個體自我概念的保護和增強,不能使個體關注到積極的特征。此外,不關注自我概念的中國創業者傾向于將創業失敗視為自己一生的烙印,不將創業失敗前后的自己進行分割,容易陷入創業失敗的泥沼之中,更多地展現出消極的、面向過去的、發現劣勢的學習導向。本研究將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學習過程中展現的消極的、面向過去的、發現劣勢的這種學習導向喻為刻舟求劍,并提出命題。
命題5與個人主義文化的創業者積極的、面向未來的、發現優勢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相比,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更多展現出消極的、面向過去的、發現劣勢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
本研究對中國情景下的首次創業者和連環創業者的創業失敗后續決策進行分析整理,中國創業者的創業失敗后續決策見表10。通過與FLORES-ROMERO et al.[43]的研究結論進行比較,本研究發現中國情景下的首次創業者中有75%傾向于在創業失敗后繼續留在創業市場,而英國的首次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沒有明顯的繼續留在創業市場的傾向,52%的首次創業者選擇繼續創業,48%的首次創業者選擇放棄。中國情景下的連環創業者較為注重對當前企業的堅守,希望能采取措施使企業“起死回生”,英國的連環創業者則傾向于開始全新的事業而非對一個企業的堅守。針對這兩個發現,本研究從個人主義-集體主義文化維度和面子文化維度兩個方面給出解釋。

表10中國式創業失敗后續決策Table 10Subsequent Decision-making of Chinese Entrepreneurial Failure
從個人主義-集體主義文化維度,集體主義者將自己視為集體的一部分,關注集體中的相互聯系[56];個人主義者將自身與集體相分離,強調自我概念的實現[57]。這與中國創業者注重的面子[62]和英國創業者注重的自尊[63]的概念具有一致性,面子和自尊是兩個需要被區分的概念,面子是指個體極力主張的社會價值,是被他人認可的該個體擁有的社會價值,自尊是指個體對自身價值的整體感知[64]。二者的區別在于:面子是需要他人認可的,而自尊更注重的是個體對自身所持的態度。中國的創業者為了維護自身的面子,會比英國創業者更注重他人的評價。此外,MCGRATH[39]認為,比起個人主義文化背景下對創業失敗的“專業寬容”,在集體主義的文化背景下,人們認為創業失敗會對社會和經濟造成不利的影響,更不傾向于寬容創業失敗。
集體主義價值取向的中國創業者注重面子,注重他人的認可,而集體主義文化對創業失敗的不寬容的氛圍使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感覺“丟面子”,為了挽回面子,中國創業者在失敗后容易出現承諾升級的現象,維持他們并沒有“做錯”的幻覺[65]。這限制了決策者做出決策的空間,可能致使其做出不理性的決策。個人主義文化背景下的英國對創業失敗有更寬容的氛圍[47],且個人主義者注重自尊,注重對自身價值的整體感知[64],不太在意他人的評價,這使英國創業者比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更有理性思考和選擇的空間。
已有研究認為,相對于連環創業者,首次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缺乏繼續創業的動力和能力,在創業市場中存活下來的可能性較小,但一旦其在創業市場中存活下來,就能克服這些缺陷,切實提高其在后續創業活動中的生存能力[43]。由于英國的首次創業者在創業失敗的后續決策上更具有理性思考和選擇的空間,在面對這種兩難境遇時,很難做出更有傾向性的決策。而中國的首次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存在承諾升級的傾向,為了挽回面子,更可能忽視風險,一味選擇繼續創業。據此,本研究提出命題。
命題6a與個人主義文化的首次創業者相比,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首次創業者更傾向于在創業失敗后創建新企業。
已有研究認為,連環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開始全新的事業優于堅守于當前失敗的企業,原因在于,運作新企業的目標在于最大化該企業的生存價值,而試圖將當前企業“起死回生”的目標則在于最小化該企業的死亡可能[43],二者目標的不同在根本上決定了企業的創造性和發展空間。為了實現更大的發展,擁有更多理性選擇空間的英國連環創業者傾向于運作新企業,而存在著承諾升級傾向的中國連環創業者在已經有過數次失敗經歷的背景下,面臨著更為巨大的壓力,但為了挽回面子,維持自己并未“失誤”的錯覺,會專注于對當前企業的堅守,期望能將失敗企業“起死回生”,如轉型、破產重組等。據此,本研究提出命題。
命題6b與個人主義文化的連環創業者相比,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連環創業者更傾向于對當前企業的堅守。
可以看出,無論是首次創業者,還是連環創業者,中國創業者都更傾向于證明自己之前的選擇是正確的,或者創建新企業,或者堅守僵尸企業,本研究將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續決策中的承諾升級傾向喻為執而不化。
為了探索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的規律,本研究使用質化研究方法對中國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傾向、學習側重、學習導向和后續創業意向進行探究,并與國外已有的相關研究發現進行對比,總結了中國式創業失敗的7個命題。研究結果如下。
(1)在總體歸因過程中,與短期取向文化的創業者較為絕對的歸因傾向相比,長期取向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更傾向于平衡內外歸因。
(2)在內部歸因過程中,與低權力距離文化和個人主義文化的創業者傾向于將創業失敗歸因于集體責任相比,高權力距離文化和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更傾向于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創業者的個體責任。
(3)在外部歸因過程中,與個人主義文化和女性氣質文化的創業者極少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員工所致相比,集體主義文化和男性氣質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會在一定程度上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員工所致。
(4)與低權力距離文化的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側重于自我學習相比,高權力距離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最注重的是與企業創建、管理和關閉等相關的內部學習。
(5)與個人主義文化的創業者積極的、面向未來的、發現優勢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相比,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創業者更多展現出消極的、面向過去的、發現劣勢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
(6)與個人主義文化的首次創業者相比,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首次創業者更傾向于在創業失敗后創建新企業。
(7)與個人主義文化的連環創業者相比,集體主義文化的中國連環創業者更傾向于對當前企業的堅守。
本研究主要的理論價值有以下3個方面。
(1)本研究探索并識別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行為規律,為中國本土化的創業失敗研究提供經驗證據。創業失敗相關數據非常難得,目前關于創業失敗的經驗證據主要來自于歐美國家[2],中國的研究以概念性研究為主,理論預測缺乏證據。本研究通過扎根研究識別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歸因、學習、后續決策3個環節的行為規律,提供了經驗證據,增加了對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之后如何對創業失敗歸因、如何從創業失敗中學習以及學到了什么、在創業失敗之后傾向于選擇堅持還是放棄這3個問題的認識,也為后續探索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過程中的行為規律提供了啟示。
(2)本研究通過與國外研究對比,為中國創業者與其他國家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行為差異提供了文化角度的解釋。本研究識別出中國創業者與歐美創業者在創業失敗歸因、學習和后續決策3個環節的行為差異,并通過霍夫斯泰德文化維度理論[53]對這些行為差異給出解釋。本研究不僅強調了文化的重要性,更詳細地指明了相應的文化維度對創業者失敗行為反應的具體影響,在此基礎上提出具有一般意義的命題,為未來進一步挖掘文化在創業失敗過程中的作用奠定基礎。
(3)本研究識別出的行為規律與已有的創業理論形成對話。
①在創業歸因方面,當前研究認為創業者傾向于將失敗歸于內因[37]或外因[33],但本研究發現,中國創業者更傾向于平衡內外歸因。對此,本研究從長期取向-短期取向文化維度和中庸文化維度兩個方面給出解釋,不僅對已有的兩類觀點提出挑戰,也加深了對創業者如何對創業失敗歸因這一問題的理解;此外,本研究在更為具體的內部歸因和外部歸因兩方面也發現了中國式創業失敗的獨特規律,且提供了一種可能的內外部歸因的細化分類,這與本研究所對比的研究形成了對話,一方面強調明確文化情景在研究創業失敗歸因時的必要性,另一方面闡明進一步細化內部歸因和外部歸因研究的重要性。
②在創業學習方面,從學習導向的角度,已有研究通常認為創業者會認識到創業失敗的重要價值,會以積極的、面向未來的、發現優勢的方式對創業失敗進行學習[4],本研究則發現中國式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是消極的、面向過去的、發現劣勢的。對此,本研究從集體主義文化維度[53]進行解釋,補充了已有的創業失敗學習導向研究;從學習內容的角度,已有研究認為創業學習的內容隨具體的情景而異,但更多的是集中在行業差異等層面[66],本研究則從文化層面上探索中國與歐美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在具體學習內容上的差異,并從權力距離的文化維度給出解釋[53],對創業失敗學習內容的研究進行補充。總體來看,本研究從文化的角度為失敗學習的相關理論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③在創業決策方面,當前的創業決策研究更多聚焦于對新創企業創建早期的探究[67],較少關注企業生命周期的其他階段[68],本研究探索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的后續創業決策規律,從時間維度上增加了創業決策理論的相關研究證據。
(1)中國的創業者應“輕車簡行”,拒絕“負重前行”。
在創業失敗歸因方面,中國創業者的總體歸因特征是內外歸因平衡(中庸之道),已有研究認為,內部歸因有利于創業者從失敗中反省,但不利于創業者保持信心,外部歸因不利于創業者從創業失敗中反省,但有利于創業者保持信心[1],中國創業者的總體歸因特征有利于創業者在反省和保持信心二者間建立平衡,應繼續保持。但從更細化的角度看,中國創業者的歸因方式仍然存在一定問題,中國創業者在內部歸因過程中,更傾向于歸因于創業者的個體責任(責無旁貸)。已有研究則認為,風投對待有過失敗經驗的創業者會采取容忍、靈活和開放的態度,不傾向于將失敗都歸結于創業者自身,也不認同創業者包攬責任、歸因于自身的行為,希望創業者積極全面地對待失敗[69],中國創業者包攬責任的歸因方式對后續的創業融資可能帶來負面的影響。中國創業者在外部歸因過程中,有將創業失敗歸因于員工的傾向(禍起蕭墻),根源在于中國創業者對傳統的“道德”聯系以及金錢、成就和勝負的強烈重視,難以對利己員工表現出仁慈和同情的特征[53],這種“不原諒”的心態使中國創業者難以從失敗的泥沼中掙脫出來。
在創業失敗學習方面,中國創業者最為注重內部學習(置身事外),本研究從權力距離的文化維度進行解釋,較高的權力距離使中國創業者的注意力不得不被企業內部方方面面的大小決策點所分散。已有研究認為,創業者的注意力配置決定了創業企業的資源配置[70],中國創業者無暇關注其自身能力的提升以及外部環境的變化,會使創業企業無法有效識別和開發新的創業機會、提升企業績效。中國創業者在企業經營的過程中,應當學會信任合作伙伴和員工,適當分權,無需事必躬親,應當把自己從繁雜的內部經營中解放出來,更多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自我提升和外部機會的把控上,提升企業績效。
在創業失敗后續決策方面,中國創業者有較為明顯的承諾升級傾向(執而不化),容易做出不理性的后續決策,如中國的首次創業者一味傾向于“東山再起”,連環創業者注重對當前企業的堅守,容易導致先前創業失敗的學習價值不能得到很好的運用和實踐[24]。
歸根結底,中國創業者對自身的責任和義務的過分強調以及對成就和勝負的強烈執念使其在無意識間給自己增添了重負,導致創業者在內部歸因上的一味包攬責任,在外部歸因上的求全責備,在學習上對組織內部運作的過分強調,在后續決策上的承諾升級。中國創業者只有甩掉這些重負,輕裝上陣,才能在創業失敗后更加全面和理性地歸因、學習和決策,實現創業失敗的重要價值。
(2)對創業教育者來說,應加強對創業者個人成長方面的教育。創業失敗,但創業者未必失敗。本研究發現,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最注重的是對創建、管理和關閉新創企業等知識的學習[38],但忽視了自身的改變和成長。因此,創業教育在滿足創業者對管理知識需求的同時,應引導創業者重視創業活動對個人成長的重要意義。
(3)政策制定者應引導并創造適度寬容失敗的文化環境和制度環境。本研究發現,中國創業者在創業失敗后會出現承諾升級的傾向,本研究給出的一個解釋是中國創業者“好面子”,關注他人的評價和認可,而集體主義背景下的中國對創業失敗存在不寬容的社會氛圍[47],這可能迫使創業者無視實際情況,做出不理性的后續決策。創造寬容失敗的社會氛圍會給創業者提供理性思索和選擇的空間,有利于后續創業活動的成功開展,也避免了社會資源的浪費。可以通過加大失敗正常化教育、出臺更加友好的破產法[71]等方式降低中國創業者的退出壁壘,營造適度寬容失敗的文化環境和制度環境。
創業失敗是一個“老”現象,但卻是一個“新”問題。本研究是一項探索性研究,存在一些局限,這些局限為未來研究提供了方向。
首先,盡管創業者對創業失敗的歸因是其學習、做出后續決策的影響因素[1],但是限于數據,本研究沒有探索中國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與創業失敗學習和決策之間的關系和機制,未來可收集更多案例和數據探索歸因、學習和決策三者之間的關系。
其次,本研究對中國式創業失敗歸因的探索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創業者的印象管理策略的影響。印象管理是指個體為了創造或者維持自身在他人眼中的理想形象而采取的行動[72],本研究采用的數據是各創業者和企業公開發布的相關信息,創業者對創業失敗原因的診斷和解釋部分取決于創業者希望被他人知道和理解什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認為,創業者公開發布的創業失敗歸因就是一次印象管理過程,這可能使創業者的創業失敗歸因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比如外界環境對創業失敗的寬容程度、創業者對面子的重視程度、創業者未來的創業期望等多個方面。由于創業者印象管理策略的影響,創業者公開發布的對創業失敗的歸因可能會與其真實的想法有一定的偏離。一方面,未來研究可以通過匿名訪談的方法降低社會期望,降低創業者進行印象管理的動機。另一方面,探索創業者在創業失敗之后的印象管理策略也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最后,在創業失敗后續決策方面,本研究只關注了中國創業者創業失敗的后續創業意向,沒有對創業者的實際后續行為進行進一步的追蹤和比對。未來可以進一步跟蹤創業者的實際后續行為,探究中國式創業者的后續創業意向的實際轉化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