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奐

[1]
最近,下了好多天的雨,班里開始流傳起一件怪事——離學校不遠的農貿市場這幾天晚上放學后都會傳來凄厲的叫聲,放學路過那兒的學生說是鬧鬼,不少人還聲稱親眼見過鬼影。隨著所謂的目擊事件頻發,加上好事者大肆渲染,越來越多同學開始相信確有其事。
“這種事連我都不信,你們還當真了。”一向自詡為愛和正義化身的夏霖聽到這個傳聞就開始吐槽。 在同學們眼中,夏霖一直是個中二少女,但看過上百本奇幻小說的她卻覺得自己是個魔法少女,天不怕地不怕。于是,她決定去現場一探究竟。
這天晚上放學后,夏霖一個人撐傘來到農貿市場。本來這里一到晚上就很少有人經過,再加上最近的傳說鬧得人心惶惶,住在附近的學生晚上一下課就匆匆趕回家,所以夏霖一個人影都沒見到,更別說什么鬼影。
她繼續往漆黑的農貿市場深處走,看見旁邊一條巷子的盡頭燈火通明,于是往里探了探頭,只見幾個人坐在路邊屋檐下正扎著花圈。夏霖沒有被嚇到,反倒恍然大悟,原來這里是白事一條街,常常會在晚上趕工。難怪有人會腦洞大開說鬧鬼。她原本已經準備施展從書里學來的防御咒語,這下整個人都放輕松了。
正當夏霖琢磨鬧鬼事件是有人造謠時,突然遠處傳來幾聲尖叫。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鬼叫聲?夏霖也開始緊張起來。但很快,從叫聲傳來的方向跑出一個人影,兩人差點就撞到了一起。夏霖“啊”的一聲閃躲開。借著燈光,她看見那人沒有打傘,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吳琮?!”夏霖確信自己沒認錯,就是她的同桌。
那人頓了一下,然后跑進了巷子里沒了蹤影,只剩下白事店門前的幾個工人仍在忙碌著。
[2]
第二天,依舊陰雨連綿。夏霖到了學校,一進教室她就看見吳琮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低頭看著課本。
“早啊!”夏霖扯著嗓門打了聲招呼,然后把書包丟在桌上,坐下來歪著頭看吳琮。 但吳琮仿佛沒聽見一樣,繼續埋頭看書。夏霖拍了拍桌子他才轉過頭來。
“你是真沒聽見還是假裝沒聽見?”夏霖隨口一說。
“對不起……剛剛沒注意……”吳琮低著頭說道。
“哎喲,還害羞,抬起頭未,我又沒欺負你,”夏霖緊盯著吳琮,又湊近了些輕聲說,“昨晚是你,對吧?”
夏霖一臉自信地盯著吳琮,期待著他的回答。
然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吳琮說完繼續埋頭溫習起功課。
“新搜挖禾多次西卡納衣!”夏霖一邊用蹩腳的日文發音模仿柯南說“真相只有一個”,一邊用手指著他,然后一把搶過吳琮手里的書,“你不老實交代,我就揭發你,讓大家都知道是你在裝神弄鬼。”
“隨便。”吳琮沒再理會她,起身走出了教室。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夏霖自言自語道。
[3]
沒過幾天,吳琮在農貿市場裝神弄鬼的事就人盡皆知。一開始,夏霖只是想借此施壓讓吳琮說出實情,但不知怎的就傳遍了。吊詭的是,她根本沒有告訴任何人。總不會是吳琮自己四處宣揚的吧,夏霖神經兮兮地腦補各種可能,但還是想不通。
同學們都在議論事件的真實性,那積極勁兒勝過任何一次主題班會。他們就當吳琮不存在一樣,在教室里或大聲或小聲地談論著他。也有同學詢問過吳琮,但他對此始終保持沉默。這讓人不得不產生懷疑,如果不是他,他為什么不解釋清楚呢。于是和大家一樣,夏霖心中的天平開始慢慢傾斜,也相信吳琮肯定有問題。
“嫌作業布置得太少嗎7整個教室鬧哄哄的!拿這兒當菜市場了?”誰都沒有察覺到班主任什么時候走進了教室,他聲色俱厲地站在門口對著全班一頓訓話。 教室瞬間死一般地寂靜,只聽得見窗外雨水密集地敲打樹葉的聲音。
“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嗎?把教室搞得烏煙瘴氣的。吳琮,到辦公室里來一下。”
就這樣,吳琮被叫去了辦公室。但班主任和吳琮離開之后,教室又響起了仿佛是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的議論聲。
“聽說他們家是發死人財的。”
“所以喜歡裝神弄鬼。”
“啊,原來是這樣,我早就看他面相陰沉,印堂發黑……”
夏霖一聲不吭,但也饒有興趣地聽大伙談論著各種離譜的說法。夏霖覺得這一切都顯得太不尋常,她想要弄清事情的真相。
[4]
吳琮從辦公室回來后,班主任又訓了一次話,禁止大家造謠傳謠。于是這件事就這樣被定性為謠傳,這更加深了夏霖心中的疑惑。她發誓當時確實看見了吳琮,況且對于大家的“指控”他也并沒有否認。
說到吳琮,夏霖和他雖然是同桌,但和他并沒有太多來往。主要的原因是,夏霖很多次找他說話,他都不予理會,吳琮給人的感覺就是“高冷”。而且在夏霖的印象中,她從沒見過吳琮和誰要好,他總是獨來獨往,像個透明人一樣,常常被大家視而不見。
“你說,他為什么就長了一張讓人想欺負的臉呢?”下午下課后,夏霖和好朋友羅曼曼一起去吃晚飯,夏霖握起拳頭,咬著嘴唇說道。
“誰啊?”羅曼曼沒有跟上節奏。
“那個喜歡在黑夜里潛行并且沉默不語的男子,難道是吸血鬼,難道是狼人,或者是兩者的完美結合!”
“他呀……”羅曼曼已經習慣了夏霖的神神叨叨,但也猜出她在說誰了, “其實我們小學就認識,他一直是這樣……”
夏霖一聽,瞬間未了興趣,說道: “說說他的異于常人之處,我來實力分析一波。”
“不了解。反正小學的時候大家就一直孤立他,就好像這是大家達成的共識。
“發死人財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實力分析一波嗎?這都不懂,他們家是做白事生意的,就在農貿市場里。。”
夏霖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本書,若有所思地說道: “根據暗黑法則,這個人肯定背負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能感應到他身上那強大的黑暗磁場。”
夏霖忘情地拿著書一手比畫著,羅曼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又是《魔法少女手冊》!”羅曼曼伸手想要搶過來,“快打住吧,你這是要瘋了!不,你已經瘋了!”
[5]
周末,依舊是陰天,城市充斥著雨水發霉的味道。夏霖來到城里唯一一家書店,尋找新上市的小說。踏進店里沒幾步,她就看見吳琮貓在角落,戴著耳機沉浸在手里捧著的書里。
夏霖一邊假裝在書架上搜尋,一邊偷瞄吳琮。這時,她看見店員抱著一堆書走了過去。店員很禮貌地跟吳琮打招呼,希望他挪動一下。店員重復了好幾次,但吳琮完全不理睬。直到店員用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反應過來趕緊摘下耳機。
吳琮為店員讓開了位置,道歉幾聲后放下書一臉尷尬地往外走。夏霖悄悄跟了上去,瞥了一眼他剛剛翻的書。
夏霖小心翼翼跟在吳琮的身后,一路跟蹤到了農貿市場。農貿市場里的巷子縱橫交錯,吳琮應該很熟悉這里的環境,不一會就沒了蹤影。夏霖停下來左右張望,這時,吳琮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鬼啊!”夏霖嚇了一跳。
“你看得見我?”
夏霖點點頭,她看到吳琮的身體時隱時現,仿佛就像是……透明人。
“我不是鬼……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慢慢就變成了這樣,時好時壞。”吳琮的身體閃爍了好幾下,才穩定成了實體。
“所以,每天晚上農貿市場里真的是你在裝鬼?”
“我不是……你還是別問了……最好離我遠一點。”說完,吳琮往前沒走幾步就憑空消失了。
[6]
“老師,我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說,是關于吳琮的。”夏霖給班主任發了微信語音。
“夏霖,發生什么事了?”
夏霖不知道怎么跟老師描述,總不能真的說吳琮變成透明人吧,那也太魔幻了,她自己想想都覺得離譜。
“就是……我覺得大家對他好像有誤會。”
“我知道。老師也是最近家訪才了解到,吳琮小時候發高燒,導致左耳朵失聰,所以他一直都很自卑,也不愛和同學們接觸。”
夏霖突然想起在書店的時候,吳琮只戴了一只耳機,那本書好像是《貝多芬傳》,還有她每次在吳琮左邊說話,吳琮都像沒聽見一樣。
“那農貿市場是怎么回事呢?”夏霖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只好轉移話題。
“吳琮什么也不愿說,你是他的同桌,替老師多留意一下他吧。”
“老師,交給我吧。”
[7]
這場雨似乎下個沒完沒了,似乎周末比前幾天的雨勢更大。晚上,同學們都陸續回到學校上晚自習。吳琮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做作業。夏霖想說什么但欲言又止,直到晚自習上完,兩人也沒有任何交談。
下課后,夏霖收拾好東西就離開了教室。等到吳琮出來,她撐傘擋住自己悄悄跟在后面。兩人保持著一段距離一直走到農貿市場。
夏霖遠遠地看見,幾個人從市場里出來把吳琮往里拽,他的傘也掉在了地上。她連忙跟了進去,一直走到市場淋不到雨也沒有監控的偏僻角落。
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圍著吳琮說說笑笑,突然其中一個人沖出來佯裝要毆打他的樣子,但又立馬收住,吳琮嚇得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一伙人便以此為樂,笑個不停。
“住手!”夏霖再也忍不下去了。一直以來她都以暴露自己的身份掩護自己,告訴別人說自己是魔法少女,因為她知道沒人會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幾個男生都轉頭過來看著夏霖,兇神惡煞地朝她沖了過來。她的雙手以最快的速度凝聚了攻擊咒,她張開右手對準離她最近的那個人,那人立馬定在了原地。這時另一個男生已近在咫尺,她用左手一揮,那人立刻騰空飛出幾米,重重落在了地上。剩下幾人見狀拔腿就跑,也瞬間被夏霖一掌隔空掀翻在地。
夏霖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力量,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又感到身體有些吃不消,渾身覺得沉重。
[8]
夏霖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
去學校的路上,陽光很刺眼,似乎要把所有陰暗的角落都暴曬一遍。夏霖頭腦昏沉,依舊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
到了學校,夏霖聽到大家都議論紛紛。羅曼曼跑未問夏霖知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事,夏霖才漸漸拼湊起零散的記憶。
她記起,她跟蹤吳琮到了農貿市場,發現他被幾個學生欺負,于是報了警,警察及時趕到,吳琮受了傷,被送去了醫院。一伙人被拘留,她也被叫去了派出所,于是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吳琮回家都會路過那個農貿市場,他被幾個同校的男生盯上。他們時不時就來欺負吳琮,有時候是言語上的,有時候是身體上的。幾個學生為了掩人耳目就編故事說那兒鬧鬼,所謂的鬼叫聲其實就是吳琮挨打的叫聲。吳琮因為性格原因,被人欺負了也不愿跟任何人說。
那么,究竟是誰說吳琮在農貿市場裝神弄鬼的呢?
“是夏霖告訴我的。”羅曼曼和幾個同學也在討論這個問題,羅曼曼手指著夏霖說道。
夏霖瞬間頭腦一陣發熱,既羞愧又懊惱。她終于想起說吳琮裝神弄鬼的源頭就是自己,是她隨口告訴了羅曼曼,沒想到就傳得一發不可收拾。透明人以及與學生搏斗的畫面,也都是她自己腦補的過程。那天從書店出來后,她根本就沒有看到吳琮的身影。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覺得對吳琮內心有愧。
“好燙,你發燒了?”羅曼曼摸著夏霖的額頭喊道。
隨后,夏霖感覺身體像綁了石頭般下墜,昏倒了過去。
夏霖那晚淋雨發了高燒,過好幾天才痊愈。吳琮小時候是因為發燒才導致耳朵失聰的,那會是一種什么感覺呢,她無法感同身受,想著自己的“造謠”,眼睛不自覺地落淚了。
她不知道大家包括自己會因為這件事有多大改變,是否意識到自己也成了暴力的幫兇。她只知道,在學校的角落里,肯定有很多被誤解、被偏見、被忽視的人,他們慢慢變得透明,落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她只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魔法少女,但可以隨時伸出援手。
回到學校,好幾天過去了,吳琮也沒有回來上課。該怎么道歉才能減輕心中的愧疚呢,好像所有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