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滅商真是因為紂王暴虐無道嗎？

楊震

中國著名古典小說除了四大名著，還有大家耳熟能詳的《封神演義》。這部堪稱歷史玄幻流鼻祖的小說，讓讀者們建立了這么一個有關商周更替的歷史認知——紂王暴虐無道，他的臣子西伯侯歷經兩代，吊民伐罪，最后滅商而代之。

拋開那些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的玄幻情節不說，武王伐紂那段歷史的前因后果，真的可以用這么兩句話概括嗎？

商與周，啥關系？

無論是《封神演義》原文，還是其衍生作品，商周之間的關系都像是君臣。原書第十回《姬伯燕山收雷震》中，“紂王暗發詔旨四道，點四員使命官，往四處去，詔姜桓楚、鄂崇禹、姬昌、崇侯虎……”姜、鄂、姬、崇四人都是商朝下轄的四個諸侯國王，其中姬昌是西伯侯。只要紂王一道詔旨，他們就必須應詔入朝。

第二十九回《斬侯虎文王托孤》，、姬昌更是在臨終托孤姜子牙：“我死之后，吾兒年幼，恐妄聽他人之言，肆行征伐，縱天子不德，亦不得造次妄為，以成臣弒君之名。”在他口中紂王為“天子”，征伐商紂王就是大逆不道的“臣弒君”。

實際上，周是位于商王朝西方一個相對獨立的國家。它最初在陜西一帶以部落形式過著游牧生活。經過多年發、展，在商朝時變成以農耕為主的“方國”。

而商朝通過名為“內外服”的政治制度管理國家，其中“內服”是王權直接控制的地區，“外服”則是通過武力威懾等手段間接控制的部落和城邦。外服諸國，僅僅是名義上服從商王朝。這種服從關系相當脆弱，商朝與外服諸國之間的戰爭是內外服政治制度下的常態。而周作為商的外服方國，它對商的征伐，還談不上是臣弒君的造反行為的。

當然這也并不表示，在這場伐紂的戰爭中，周就有先天的正義性。

紂王究竟有多壞？

《封神演義》中，紂王暴虐無道，他創造炮烙、蠆盆酷刑：剖開忠臣比干胸腔取心制藥……諸如此類“黑歷史”數不勝數。但這些罪行，大多出自戰國及以后的典籍，年代越往后，罪行就變得越多越惡劣。舉個例子，《論語·微子》中有“比干諫（紂王）而死”：到了《呂氏春秋·貴直論》，成了紂王“殺比干而視其心”；《封神演義》里更用了一整章講述紂王殺比干取其心為寵妃妲己做藥的故事。不知道這么重口味的細節，是如何被后世文人腦補出來的。

史學家顧頡剛先生在《紂惡七十事的發生次第》文中，對典籍《尚書》進行總結，排除后人山寨文章（如漢武帝時，梅氏獻上的《尚書·泰誓》記錄了武王伐紂前在孟津誓師時的講話，后被史學界公認為偽造），發現周朝早期紂王罪名只有六條：一、酗酒；二、聽信婦言；三、不重視祭祀；四、不用貴戚舊臣；五、登用小人；六、狂妄自大，自以為得了天命。

可以看出，這幾條罪狀全是從私德、個人生活以及工作能力上對紂王進行攻擊，里面完全沒有他殘暴嗜殺，大奸大惡的罪行實錘。考慮到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上述六條罪名，恐怕也是水分不小。比如“酗酒”一條，在還沒有二次蒸餾制酒技術的商朝，所謂的“酒”度數低得嚇人。所以紂王充其量算是“酗醪糟水”而已。

牧野一敗，原因在哪里？

不管紂王壞不壞，最終事實是在史詩級的牧野之戰中，他的軍隊一敗涂地，讓周得以取商而代之。這結果，無關乎人品，既有偶然原因，也有必然原因。

先說偶然原因吧。武王能在牧野打敗紂王，因為他選的時機太好了——糾王的主力部隊在別處呢。在哪里？在征東夷。

東夷也是商的外服方國。不過當時它不像西周一樣低調，從而被紂王判斷成“威脅極大的周邊國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東夷不幸地成了被槍打的“出頭鳥”。

而征東夷讓西周有了漁翁得利的機會。趁著商主力軍隊在外，周選擇了向商的國都朝歌進軍。于是，牧野一戰的交戰雙方， 方是積聚多年的精銳之師，另一方卻是由奴隸倉促集結而成的烏合之眾，誰勝誰負不言而喻。所以《左傳》有云：“紂克東夷而隕其身。”

但周對戰機的把握并不是偶然的，即使沒有這場牧野之戰，商恐怕依然會被周取代。論其原因，就要從紂王的個人性格與商朝政治格局說起了。

史書中的描述，紂王不僅并不昏庸無能，個人素質還相當優秀。《荀子·非相篇》說他“長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勁，百人之敵也”。《史記·殷本紀》提到“帝紂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長得帥、身材好、頭腦聰明、武藝超群，再加上王N代的身世，紂王的前半生，其實就是傳說中的人生贏家。

也許正因為這么完美，所以他心氣也比較高，想要商朝在自己手中發揚光大。

要想干大事，就要有足夠的權力。但是商的政治格局，并不是國王的一言堂。朝堂之上，要職被貴族世襲把持；宗廟之中，祭祀集團也有很大的政治影響力。種種掣肘讓紂王很多想法無法實施。要改變這一點，只能把話語權搶回來。于是，他大刀闊斧改革官職世襲制度，疏遠舊貴族，任用自己身邊地位低賤的親信為官。這也是他“不用貴戚舊臣；登用小人”罪狀的由來。至于“不重視祭祀；狂妄自大，自以為得了天命”的罪狀，同樣是他通過對祭祀制度的改革，削弱神權對王權影響力的做法。

紂王用激進手段收回了權力，卻造成了商王朝政治頂層的分裂與動蕩。失去權力的舊貴族階層，嘗試與逐漸崛起的周人聯合，推翻紂王。《呂氏春秋·誠廉》就有記載，商朝兩個舊貴族伯夷和叔齊，與周武王結盟并被封官許愿。

就這樣，一大批被紂王逼出來的貴族帶路黨，成為埋在朝堂之上的定時炸彈。而牧野之戰，恰好成了引爆這些炸彈的契機。紂王，輸得并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