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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巴文化、象形文字的映襯下,麗江是一個充滿了遠古文明意味的地域。然而,麗江古城的燈光隱去,初升的陽光照向群山,在那些樹林背后,卻隱藏著一座座寺廟。深山、密林、香火、禪坐,讓靜修的人們,遠遠地與塵世保持著一段距離。只有當我們把關(guān)注的目光投向那些寂靜的群山,微風里隱隱傳來的風鈴聲,才會提醒人們,另外一個世界始終被另一些人堅守著,燭光搖曳,僧人垂目,誦經(jīng)聲隱秘。再貼近一些,與那些幽居寺廟里的僧人對坐,傾聽他們低語,也便會發(fā)現(xiàn),麗江其實是另外一個所在:佛、菩薩、喇嘛、金剛、大藏經(jīng)、風馬旗,一直在麗江的大地上存在著,如同麗江的草木花葉,幾度輪回之后,初心依舊。在麗江,許多僧人到來與離去,出生與渡滅,都在時光里成為煙云,而那些寺廟與雕像幾度重光,見證了藏傳佛教在麗江的生生不息。

左右頁圖:盡管麗江是中國知名旅游城市和“世界文化遺產(chǎn)”,但其宗教文化建筑卻似乎鮮為人知,因此在麗江,除了游覽各個著名景點,深入探訪那些藏傳佛教寺廟,也不失為一大樂事。
麗江作為納西族的核心聚居區(qū),長期以來都由納西族上層人物行使對這片區(qū)域的統(tǒng)治與管理權(quán)。歷代木氏土司作為麗江世俗權(quán)力的行使者,精心設(shè)計了一系列政治運行思路,使得納西族在漫長的歷史長河里始終得以存在和發(fā)展。由于麗江地處滇川藏交界處的特殊地理位置,納西族歷代木氏土司深知緩沖、融合、變通的精妙。于是,面對東方幅員遼闊的中央王朝,木氏土司多次接受封賜,為其駐守邊疆;面對南方雄霸云南的南詔、大理國,木氏土司同樣保持若即若離的親善與合作;面對北方雄踞雪域高原的吐蕃王朝,木氏土司通過文化與精神上的融合,積極主動地把藏傳佛教引入麗江,實現(xiàn)了溝通與交流。福國寺的存在,便印證了這一歷史流變。

左右頁圖:左圖為福國寺,作為藏傳佛教中噶瑪噶舉派的第三大寺,它見證了麗江的歷史風云。右圖為指云寺,位于拉市海附近,盡管它誕生于一個傳說,卻成為了現(xiàn)實中的一個清靜修行之地。

福國寺由木氏土司興建,建成以后不斷擴大,僧人和香客也不斷增多,讓麗江成為藏傳佛教噶瑪噶舉派重要的根據(jù)地。在木氏土司把藏傳佛教迎進麗江以后的日子里,歷世大寶法王、二寶法王、三寶法王、四寶法王曾經(jīng)多次到達麗江,傳播佛法。麗江也曾經(jīng)多次出現(xiàn)轉(zhuǎn)世的三寶法王。數(shù)百年里,許多藏傳佛教噶瑪噶舉派高僧進入麗江,他們大多數(shù)都居住在福國寺里。在很多僧人眼里,福國寺是噶瑪噶舉派繼拉薩楚布寺、四川德格八邦寺之后的第三大寺。
時光荏苒,歲月依稀。曾經(jīng)的繁盛也會經(jīng)歷風吹雨打。福國寺在經(jīng)歷了輝煌時期以后,隨著木氏土司在麗江的衰落,這座被視為木氏土司家廟的寺廟,也漸漸開始衰落。在那一張張灰暗的舊照片里,我看到福國寺殿堂毀廢,墻垣傾頹,石階沉埋,草樹雜生,荒草滋蔓,枯藤纏布。歲月老去的時候,福國寺在人們的回望里,只剩下一個地名和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放牧的人路過那片山坡,目光穿過蛛網(wǎng),便看見密林掩映下的斷墻殘檐,即使有夕照輝耀,也看不清僧人早已離去的背影。
后來,我所見到的是一座嶄新的福國寺。在原來的遺址上,福國寺開始從圖紙走到地面。一場盛大的開光典禮過后,福國寺恢復了寂靜,同時也開啟了一段新的旅程。
一個黃昏,乘車從虎跳峽往麗江城里趕。路過拉市海的時候,車子離開公路,岔向海邊,穿過一些村莊,向著指云寺而去。那時候指云寺一片安詳,沒有香客,沒有行人,沒有飛鳥,僧人回到房間,樹枝和草葉都垂向地面,等待著晚露降臨。在指云寺里逗留片刻之后,我們又離開了,身后是一片蒼茫的夕陽。
其實指云寺在歷史上發(fā)生的很多事件,都如同我的踏訪,有著太多的偶然性。在傳說里,一位南詔國公主遠嫁吐蕃,帶了一尊釋迦牟尼佛像隨行,途經(jīng)指云寺的時候,佛像顯靈了,她便把佛像留在拉市海邊的山洞里,然后匆匆忙忙地踏上了遠嫁之路。再后來,指云寺的開山祖師立相隨大寶法王在楚布寺學佛深造,學成歸來后,準備在麗江建一座寺廟。他原先的選址受到村民的抵制,恰好當時的四寶法王在麗江傳法,得知情況以后,指向拉市海邊秣度山頂?shù)囊欢洳试疲f:彩云之下有蓮花生大師的足印,可以在那里建寺。于是,立法在那里建成了寺廟,并取名為指云寺。
與指云寺隔山相望的文峰寺,一直是僧人們一路南下通往雞足山的重要驛站。十四世東寶仲巴卻吉旺丘活佛遠道而來到文峰寺?lián)卧撍碌慕饎偵蠋煟窘?jīng)指云寺的時候,聞迅而出的指云寺僧人盛情苦邀,甚至躺在路上攔住活佛去路。就這樣,原本打算去文峰寺的仲巴活佛,便成為指云寺的活佛。
就這樣,指云寺從歷史里走到了今天。在歲月滄桑過后,它在拉市海的波光里,伴隨著一群群候鳥的到來與離開,一直端坐在秣度山下那片緩坡上。每年秋天,拉市海的蘋果園里的果實一片接一片地成熟的時候,很多人沐浴在蘋果的甜香里,沿著那條通往指云寺的路,踏進寺門,便聽見誦經(jīng)聲迎面而來。寺里僧人們沉靜的目光,讓人們很快忘記了塵世的煩惱。


麗江古城形如古硯,有著悠久文化傳統(tǒng)的納西族人把它命名為“大硯鎮(zhèn)”。大硯古鎮(zhèn)西南方向有一座山峰形如飽蘸濃墨的毛筆,納西族人便給它取了一個雅致的名字,叫“文筆峰”。文峰寺就在文筆峰下面的半山腰上。
這其實是一個視野很好的地方,如果站在文峰寺靜坐堂前面的平臺上,整個麗江壩子一覽無遺,盡收眼底。如果收目視心,卻又可以隱身于文筆山茂密的森林里,凝視自己的精神世界,這樣的境地是非常適合僧人修行的。正因為如此,這里是金剛手菩薩(大勢乘菩薩)的道場,第十世大寶法王噶瑪巴卻英多杰多次在這里講經(jīng),并把這里的靈洞授記為金剛亥母的圣地。在文峰寺,數(shù)百年來許多僧人以千萬里而來,在這里閉關(guān)靜修,靜修的時間,據(jù)說是三年三月三日三時三刻。按照藏傳佛教的要求,一個僧人在這里靜修結(jié)束且考試合格后,才能晉升“都巴”學位。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每一位造訪者來到文峰寺,都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輕言細語,舉止舒緩,生怕驚擾了某一位幽居在寺墻之內(nèi)潛心修法的人。
文峰寺還是一些人途中必經(jīng)之地。距麗江往南二三百里,便是佛教圣地雞足山,在佛教中,那里是佛主釋迦牟尼的弟子迦葉尊者的道場。相傳迦葉尊者曾經(jīng)在文峰寺設(shè)壇講經(jīng),迦葉臨去雞足山他的道場金頂寺之前,曾經(jīng)用神通將開啟雞足山華首門的鑰匙放入文筆峰下一塊心形巨石內(nèi)。從此,但凡去雞足山朝圣的僧人香客,都要來這里取鑰匙,朝拜之后再把鑰匙還回這里。神秘的傳說吸引無數(shù)的人,在文峰寺這塊巨石面前虔誠地叩拜,取得鑰匙以后,便滿心歡喜地下山而去。迎接他們的是另外一段旅程,穿村過寨,跋山涉水,行路過橋,晨發(fā)夜宿。每一個腳印都是一段佛緣的接與續(xù)。
玉峰寺是麗江境內(nèi)一座相對熱鬧的寺廟。還沒有踏進山門,便看見幾位納西族老婦站在那里,她們手牽著手站成一排,看到有人走近就遠遠地唱起了納西族民歌,以示歡迎。
側(cè)身跨進玉峰寺的山門,歌聲漸隱。進而發(fā)現(xiàn)進入這座寺廟是要收門票的,賣票的卻不是寺里的僧人。相比之下,到玉峰寺的人們,更多的是游客。他們來到玉峰寺,除了順道燒香拜佛之外,幾乎都是奔著一棵山茶花而去的。在玉峰寺大殿背后,便是茶花院。據(jù)說,元世祖忽必烈曾經(jīng)在這里居住過,因此茶花院也被稱為“萬歲院”。這個原本就比較狹窄的院落,正中央生長著一棵茶花樹,院小樹大,院子便顯得狹窄起來。但是,即使狹窄,院子里這棵有著300多年樹齡的茶花樹,每年春天茶花開放的時候,便會吸引遠遠近近的人們蜂擁而來,流連忘返地欣賞。茶花分幾次開放,每次有一兩千朵,我們便稱其為“萬朵山茶”。三百多年的持續(xù)開放,讓這棵茶花樹的名聲不斷傳揚出去,它也便跟玉龍雪山、長江第一灣、黑龍?zhí)丁Ⅺ惤懦且黄穑蔀榱他惤南笳鳌?/p>
跟玉峰寺里這棵山茶花密切相關(guān)的,還有一個叫做“那都”的人。據(jù)說,早年的那都是一個苦命人,生活十分艱辛,加之他自身也有相當?shù)姆饘W修為,便在玉峰寺里居住下來,再也沒有離開過。即使是在那個一場又一場運動層出不窮的年代,那都也一直住在玉峰寺里,與這棵山茶花為伴。在很多人眼里,那都視山茶花為自己的生命,許多次為了保護山茶花做出了驚人的舉動,死命護花。慢慢地,人們便習慣了把那都與這棵山茶花聯(lián)系在一起,視為一體,那都在,花在,彼此相映成輝。那都去世后了,山茶花還在玉峰寺里,一年接一年地開放著鮮艷的花朵。


左右頁圖:左圖為文峰寺,坐落在文筆峰的半山腰上,環(huán)境優(yōu)雅,每當清風吹過,枝葉微動,輕塵不揚,山野俱靜。右圖為玉峰寺,與文峰寺相比,這里就要熱鬧一些,無論是“萬歲院”的“萬朵山茶”,還是納西族婦女的歌聲,每年都吸引著眾多游人。
麗江古城西側(cè)有個普濟村。這個村子在山腳下,濃密的樹木掩映著門墻,溝渠環(huán)繞著菜地,果樹從屋檐下伸出來,天上的云朵不時把村莊攏在懷里,雞聲在炊煙里時隱時現(xiàn)。每到夜晚,麗江古城的萬家燈火與滿天星斗相映成趣,更讓這個村子顯得異常寧靜。根據(jù)史料記載,這個村子出過幾位活佛。如此這般,這個村子便漸漸地讓人另眼相看了。
普濟村西面的山上,便是遠近聞名的普濟寺。據(jù)說,這座寺廟也是由普濟村里的村民們捐資修建的。寺里曾經(jīng)出了一位很有名的活佛,藏名叫“都世登僧旺波”,人們叫他“圣露活佛”。這位圣露活佛曾經(jīng)被稱為“呼圖克圖”。在蒙古語里,“呼圖克圖”是“圣者”的意思,在元朝和清朝時期,這個稱號曾經(jīng)被中央政府用來給藏傳佛教的高僧們冊封。在一個初春,我去普濟寺踏青,在寺門口看到一塊陳舊的石碑,上面寫道:“國民政府冊文:莊嚴凈土,宏像教之宗,褒獎勵勤,隆國家之令典,圣露呼圖克圖,累遣十纏,神超八解,夙游東土,志翊中樞,設(shè)壇而祈禱惟虔,護國則忠誠不懈,法財屢舍,僧俗頌其能仁,救國抒忱,瑞應(yīng)昭乎勝利,著給予‘普善法師’名號。于戲萬善同歸,布中央之德化,十方普利,鞏震旦之屏蕃,特錫綸褒,祗承冊立。中華民國三十年四月二日”。國民政府在麗江的土地上已經(jīng)消失很多年了,圣露活佛也已經(jīng)成為記憶。但是石碑還在,圣露活佛的各種傳說還在。在普濟寺,每一個抵達的人,第一眼就會被寺廟里的銅瓦殿所吸引。那就是圣露活佛所為。在絕大多數(shù)的佛寺,鍍金佛像、鍍金佛塔極為常見,但是以銅作瓦建蓋佛殿,卻是少有的。在普濟寺,圣露活佛四處化緣籌集善款,請來匠人,花費了紅銅5700多斤,將普濟寺正殿屋頂全部覆蓋以銅瓦。從此以后,在群山密林里,在陽光的照耀下,普濟寺銅瓦殿如同一塊沉寂于野的金子,讓一個個有心人懷著虔誠之心去探訪。

麗江壩子四周的很多山,都是以動物形象來命名的,比如象山、獅子山、蛇山,金塔寺便建在麗江城南面的蛇山上。天南海北的游客在麗江三義機場降落,乘車往麗江城里趕,途中要經(jīng)過蛇山腳下,遠遠地便會看見金塔寺高聳的金塔,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很多人都會誤認為這座剛剛大興土木建設(shè)起來的寺廟是新建的。其實,在麗江,金塔寺的歷史并不比指云寺、福國寺、文峰寺等寺廟晚。據(jù)傳,早在唐朝時期,這里便建起了寺廟。在后來的歷史中,跟絕大多數(shù)寺廟一樣,經(jīng)歷了各種突變,毀了又建,建了又毀。
進了金塔寺大門,便是一道臺階。臺階兩側(cè)是兩排巨大的轉(zhuǎn)經(jīng)筒。沿著寬敞的大道,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金塔寺里的標志性建筑:東寶尊勝塔,也就是人們遠遠地就能看見的那座金塔。進入金塔,可以見到里面的供奉,第一層里面供奉著蓮花生大士以及眾多財神。蓮花生大士是印度烏仗那國人,為利益世間眾生而降臨娑婆世界,就是他把佛教傳入藏地,隨后形成了藏傳佛教,是建立藏傳佛教前弘期傳承的重要人物。第二層里面供奉著第五世噶瑪巴金身。噶瑪巴又稱“大寶法王”,是藏傳佛教噶瑪派極為重要的宗教領(lǐng)袖。
金塔寺的布局,遠遠不止于金塔。彌勒佛像、蓮花生大師像、阿育王柱、白象白塔,在隨風起伏回旋的梵唱里,讓人在寺院各處的行走,充滿了寂靜與肅穆的感覺。千佛萬燈殿和觀音殿,融合了漢傳佛教的深厚內(nèi)涵,讓人們在這里看到了眾多的佛像,那些陌生的名字,似乎在告訴人們,佛教跟別的宗教一樣,同樣是博大精深的。每一尊佛像后面,每一個名稱,都隱藏著太多的故事。

左圖為普濟寺,庭院中的山茶開得正艷,粉色喜人,似乎在述說活佛往來的舊事。右圖為金塔寺,雖歷經(jīng)屢次毀建,但至今屹立,成為麗江的一個地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