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揚 高春梅
自從20世紀50年代被提出后,人工智能從計算智能發展到感知智能,再到如今的認知智能,得益于可供給機器學習的數據爆炸式增長、算法的快速迭代、算力的突飛猛進,但更深刻的原因是全球一體化發展趨勢與網絡越來越廣泛的連接。國際關系是人工智能領域發展的重要推力,反過來,人工智能也成為反映并影響國際關系、塑造國際傳播格局不可忽視的技術力量和重要領域。2018年6月,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發布了《人工智能與國際事務》報告,從分析、預測和操作三個方面分析了人工智能對國際事務的影響,認為人工智能將改變國際事務分析條件,讓越來越少的人做出越來越高層次的決策;少數人員、部門和國家借助智能技術優勢擁有更加準確、可信的預測能力,形成了新的國際權力鴻溝;在國際事務實際操作中,短期內,人工智能將引發監管、道德、技術等問題,長期看,將改變決策的實際運作。①國際傳播也深受人工智能影響,與人工智能結合越發緊密。
首先,人工智能提高了國際傳播效率。借助機器寫作、自動翻譯等,相關機構可以全年、全時自動進行面向全球的信息采集、處理和內容生產、分發,迅速地在不同語言、不同文化之間進行切換與轉譯,使跨國交流更加便利和頻繁。其表現遠遠超出人的能力。
其次,人工智能模糊了國際傳播意圖。依靠自動化的關聯與解讀,人工智能模糊了數據、信息、知識三者之間界限,一方面提升了數據的價值,另一方面造成了數據即信息、數據即知識的錯覺,忽略了人、組織、國家在其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改變了人們對國際知識的理解和對國際權力關系的感知。
再次,人工智能拓展了國際傳播領域。人工智能不是一項技術,而是多領域多項技術集合的結果。通過對人工智能的應用,國際傳播讓原本較少聯絡的部門發生聯系,也讓國際傳播與各類跨國活動建立關聯,拓寬了自身的范圍與內涵。
此外,人工智能讓國際傳播更加精準。一方面,人工智能嚴格按照算法設定進行內容選取、生產和傳播,較人工生產更加規范、準確。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結合用戶畫像、利用算法推薦,實現用戶與信息的快速匹配,能夠滿足不同地域、不同背景下人們垂直化、個性化的內容需求,提升了國際傳播效果。
最后,人工智能讓國際傳播技術含量更多。人工智能技術集合了自然語言處理、計算機視覺、人臉識別、圖像識別、語音識別、語義搜索、語義網絡、文本分析、虛擬助手、視覺搜索、預測分析等技術,提升了國際傳播的科技含量,改變了對從業者素質要求、運作方式和傳播模式。
上述特點說明,人工智能對于國際傳播有著重要而深遠的影響。相關媒體機構應善于利用人工智能提供的條件和機會,從三個維度加強人工智能技術與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結合。
借力人工智能的應用維度
當人工智能尚處于計算智能階段的時候,就與國際傳播建立了聯系,跨國信息的編碼與解碼都使用了自動化計算。到了認知智能階段,國際傳播成為人工智能應用的前沿,如2016年10月,中國日報亞太分社多媒體部便推出代號為“紅字”的研發項目,通過整合人工智能技術,通過真人采訪合成虛擬視像,自動回答全球用戶的提問。
近兩年,人工智能在對外傳播中有了更廣泛的應用,主要表現在三個環節。在內容生產環節,機器寫作等內容自動生成技術已得到廣泛應用。2017年,“新華智云”開發出媒體人工智能平臺——“媒體大腦”,其中一項功能就是機器內容生產(MGC),通過算法,讓機器利用攝像頭、傳感器、無人機等獲取新的視頻、數據信息,然后經由機器對內容理解和新聞價值判斷,與已有數據進行關聯,對語義進行檢索和重排,最終生成一條集文字、圖片、語音、視頻于一體的多語種、富媒體新聞。此外,還有智能交互企業利用語音自動轉文字和翻譯技術,給視頻追加多語種字幕,快速生成面向不同國家和地域用戶的視頻內容。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在內容生產方面的廣泛應用,不少國家已開始擔憂由此而引發的問題,如,“機器人水軍”在社交平臺上開展的有針對性、大規模的行動,以及利用音視頻縫合技術制造各種“逼真”的假象,影響一國政治走向與政局穩定。這些攻擊往往來自一國境外,成為國際傳播的新現象。
在內容分發環節,算法推薦和內容自動過濾已在國際傳播領域得到應用。字節跳動科技有限公司根據國內“今日頭條”客戶端算法推薦模式,面向海外推出了“TopBuzz”英語新聞客戶端,為懂得英語的用戶提供量身定制的內容信息流,用戶已經過億。同時,人工智能也被用來跨國傳遞虛假信息或甄別境外傳入虛假信息。根據2018年3月布魯金斯學會發布的《政治戰的未來:俄羅斯、西方與即將到來的數字競爭時代》報告指出,人工智能和媒體機器人已成為國際政治戰中新的威脅,一國可利用機器人操控多個社交媒體賬號集中發布虛假信息,影響他國政治。②為了應對新技術帶來的政治風險,一些大型互聯網平臺應用算法工具和機器學習來檢測僵尸網絡、極端主義、內容排名操縱等活動,在分發環節遏制威脅的蔓延。
在人機交互環節,自動問答成為知識獲取的新方式,自動翻譯在跨語種、跨文化交流中扮演重要角色。在2018年兩會期間,中國日報網在首頁加入了中英文新聞服務機器人“端端”,根據用戶輸入查詢的關鍵詞,自動反饋有關中國兩會的相關中英文報道。順應智能音箱擴散趨勢,一些媒體紛紛借助音箱的智能語音交互系統為用戶提供內容服務。應用更為廣泛的是自動翻譯,成為人際間跨文化交流的重要幫手。谷歌神經網絡機器翻譯系統的英語和法語、英語和西班牙語的互譯質量已經超過了90%,中英互譯準確率也已達80%。國內智能交互企業也推出了可用于離線和在線情境的翻譯機,對外交流的語言門檻不斷被降低。但是,自動翻譯也給國際傳播帶來了新問題,時不時會出現包含種族偏見甚至歧視的結果,對一國政治關鍵詞等進行明顯錯誤和歪曲的翻譯,成為國際意識形態斗爭的新表現。
闡釋人工智能的話語維度
人工智能領域的一個有趣現象是,雖然人們可以很清楚地羅列人工智能的具體應用,但是研究領域對于人工智能卻缺乏明確定義。具體的應用、不確定的影響和模糊的概念使人工智能領域出現了一定的話語空間,可供各方填補。因此,人工智能與國際傳播的聯系不僅體現在應用領域,也表現為各國對人工智能領域國際話語權的爭奪日趨激烈。特別有代表性的一個例子是,2018年6月,已95歲高齡的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以“啟蒙何以終結”為題在《大西洋月刊》雜志發表文章,討論人工智能給人類帶來的影響。他認為人工智能技術與應用將人類帶入一個過度依賴機器的世界,但人工智能本身存在著不確定性和模糊性,可能帶來出乎意料的結果,改變人類思維過程與價值觀,以結果為導向而忽視對基本原理解釋。基辛格主張要協調人文哲學領域、技術界和政府治理等方面的力量,將人工智能列入國家議程中最優先位置,建議美國成立專門的總統委員會來制定國家人工智能愿景規劃。③與基辛格審慎的觀點相類似,物理學家霍金、特斯拉創始人馬斯克等也認為人工智能正在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改變世界,為此,他們與數十位來自多個領域的專家學者共同發布了《阿西洛馬人工智能原則》(Asilomar A.I. Principles),確定了人工智能發展與應用中應給予重視的問題和應遵守的價值觀。當然,來自科技界與產業界更多的聲音是呼吁放棄傳統思維方式,更加積極主動擁抱人工智能技術。但受到來自本國社會的壓力,如谷歌公司等也不得不推出在人工智能方面的“七原則”。但不論對人工智能持有樂觀或悲觀的看法,這些討論主要來自于發達國家,逐步界定了全球輿論關于人工智能應該討論哪些話題,優先考慮什么問題,持有怎樣的原則和立場,塑造了人工智能的全球議程和國際話語。
在社會與產業領域討論的基礎上,各國政府通過制定發展戰略等展開話語權競爭,不斷形成和鞏固國際優勢。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中國、美國、歐盟、英國、法國、日本等都已出臺與人工智能相關的戰略,一些國家和組織還出臺了不止一部人工智能戰略。這些戰略主要圍繞兩個方面——發展與規范,體現著國家利益與價值觀,如,《歐盟機器人研發計劃》強調通過發展工業機器人維持歐洲制造業競爭力,擴大市場和創造就業機會;《歐盟人工智能》政策文件除了強調確保歐盟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全球競爭力以外,還要維護歐盟價值觀。一些國家的戰略具有明顯的針對性,如中國在2017年7月發布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之后,美國國際戰略研究中心立即發表文章,強調規劃對美國在人工智能領域優勢地位構成挑戰,主張美國應出臺應對戰略。2018年3月,該機構發布了《美國國家機器智能戰略》,目標直指中國和俄羅斯。
治理人工智能的規制維度
在爭奪人工智能話語權的基礎上,圍繞人工智能規則制定權的國際競爭已然展開,基本路徑是先出臺地方法規,隨后進行國家層面立法,考慮向國際范圍推廣相關立法原則和條款。如《塔林手冊》一樣,雖然不具備法律效力,但是提出了網絡戰的規則,立下了規制的基礎。美國、歐盟、法國、德國等國都已加強對與人工智能有關的倫理、法律及社會問題研究,為政府決策及后續的立法工作提供支持基礎。目前這些立法的一個特點是很少專門針對人工智能,而大多涉及人工智能的關鍵方面。一是圍繞數據的立法,如,美國加州出臺《個人數據保護法案》,對智能信息服務提供者獲取個人數據提出嚴格要求和規范,避免數據濫用。這方面更引人矚目的是于2018年生效的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數據是各種人工智能應用得以實現的資源基礎。這些法律通過對資源層面的管理,規制了人工智能應用的發展。二是針對社交平臺的監管,如德國出臺《改進社交網絡中的法律執行的法案》,規定仇恨言論、煽動性言論和虛假新聞造謠等違法內容判定直接轉引刑法相關條款,并要求社交平臺制定有效而透明的程序處理用戶投訴,違者重罰;法國總理也提出將出臺更嚴厲規則應對在線仇恨。這些法律法規雖未明確針對人工智能,但是社交平臺是各種智能應用與服務的重要載體。三是對機器人及自動化決策系統進行立法監管,如美國紐約出臺的《關于政府機構使用自動化決策系統的當地法》,歐盟出臺的《歐洲機器人民事法律規則》等。
立法之外,各國還通過推動制定技術標準及倫理道德準則等來明確規范,如英國一直呼吁制定國家層面的人工智能準則,為人工智能研發和利用設定基本的倫理原則,并探索相關標準和最佳實踐等,以便實現行業自律。歐盟提出,根據歐盟基本權利憲章,考慮數據保護和透明性原則,在2018年年底前提出人工智能發展的倫理指導方針,還將在2019年根據技術發展情況發布產品責任規則的解釋指南。美國、新加坡等國家也高度重視、積極推進人工智能倫理標準的制定。同時,亞馬遜、微軟、谷歌、IBM、臉書還聯合成立非營利性的人工智能合作組織,解決人工智能帶來的倫理和安全問題,分享最佳做法,增加公平性和透明度,解決技術帶來的偏見和歧視問題。這些國內規定、倫理原則和企業組織、做法都為更大范圍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提供了基礎,成為提升國際傳播能力新的路徑。
在三個維度上提升我國國際傳播能力的建議
通過對上述三個維度的分析可見,人工智能與國際傳播結合越發緊密,并已成為國際傳播和國際競爭的重要領域。為了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應該強化對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闡釋與治理。
在應用維度上,相關媒體機構應與人工智能企業加強合作,將智能技術廣泛應用于國際傳播內容的生產、分發和交互環節,提高生產效率,改善用戶使用體驗,并利用智能手段感知風險,及時有效地做出反應,不斷開辟國際傳播的新形式、新手段、新領域。
在話語維度上,相關媒體機構應著力加強對中國智能領域成功經驗的對外傳播,特別突出利用人工智能技術改善民生的舉措,同時,組織國內外專家梳理總結人工智能發展所面臨的共性與個性問題,從普惠、共享、發展的角度闡釋中國對人工智能的理解,形成新的概念、理念和關注焦點。
在治理維度上,相關媒體機構一方面應加強對國外相關立法、倫理規范內容和原則的跟蹤研究,另一方面應組織專家學者和業內人士結合我國立法原則、宗旨與國際法精神,形成有中國特色的人工智能治理原則,并借各種國際論壇和全球焦點事件等加以傳播,為參與人工智能國際規則制定提供基礎。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改變‘西強我弱輿論態勢研究”課題的階段成果,項目編號:17AXW008)
「注釋」
①Cummings, M.L. et al.,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Disruption Anticipated, https://www.chathamhouse.org/sites/default/files/ publications/research/2018-06-14-artificial-intelligence-international-affairscummings-roff-cukier-parakilas-bryce.pdf, June 2018.
②Polyakova,A. & Boyer, S.P., The Future of Political Warfare: Russia, the West, and the Coming Age of Digital Competition, https://www.brookings.edu/wpcontent/uploads/2018/03/fp_20180316_future_political_warfare.pdf, March 2018.
③Kissinger, H., How the Enlightenment Ends, The Atlantic, https://www. 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8/06/henry-kissinger-ai-could-meanthe-end-of-human-history/559124/, June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