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互動論視域下的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

武文穎 蔣璐

近年來，中國網絡小說海外傳播正在成為一種蓬勃興起的文化現象。我國網絡文學作品的版權出售、影視改編、游戲產品轉化已達相當規模。中國網絡文學已經具備了與日本動漫、韓劇并稱為亞洲三大文化產業的發展潛力。①中國網絡文學成為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擴大中國文化國際影響力的新形式和新途徑，成為影響世界的新文化標簽。

WuxiaWorld（武俠世界）是目前全球最大的中國網絡小說翻譯網站。2016年12月，起點中文網與WuxiaWorld宣布合作，簽署十年翻譯和電子出版合作協議，初步達成20 部作品的合作協議，“開啟了中國網絡小說對外輸出的新模式”。②

2018年9月23日的Alexa網站統計數據顯示，WuxiaWorld的日均頁面訪問量達165.24萬次。網站瀏覽用戶來自全球100多個國家和地區，人數排在前五的國家依次為美國、印度、澳大利亞、英國、加拿大。北美讀者約占總數的42.9%，東南亞及金磚國家的讀者累計占16.8%。

西方學者對網絡文學的研究起點較早，更偏重于泛化的“網絡文化”研究。澳大利亞學者馬特·哈特（Matt Hart）關注網絡文化中的性別、性、親密和注意力等問題。英國學者奧爾加·卡普拉諾娃（Olga Goriunova）從行為學的角度，指出網絡文化參與式的創造和審美表達，出現了新形式的技術人類主體。美國學者蘇爾（Suhr Hiesun Cecilia）分析了“參與式文化”興起后，獨立藝術家作品中的價值觀與“融合文化”流行之間的關系。

國內學者對中國網絡文學跨文化傳播進行了宏觀的研究。北京大學學者邵燕君、吉云飛的論文《美國網絡小說“翻譯組”與中國網絡文學“走出去”——專訪WuxiaWorld創始人RWX》，介紹了我國網絡武俠小說在國外的傳播情況、受眾愛好和傳播的文化基礎。吉云飛在《中國網絡文學“走出去”的啟示》一文中著重分析了滿足讀者“日常生活”的剛需是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的基礎。南京大學學者萬金從翻譯方法的角度分析了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的策略。四川大學學者劉肖、董子銘在“一帶一路”的理論框架下分析了我國網絡文學在跨文化傳播中的文化適應、話語模式及實踐策略。

本文運用python爬蟲技術，對WuxiaWorld內所有的中譯英網絡小說的評論進行抓取，共抓取405，817條相關數據。網民的評論可以反映出網民對文本的接受程度、反饋及互動程度，考慮到小說IP和熱門章節的流量吸引力，以及粉絲的群聚性，本文根據評論的集中聚合趨勢，篩選出16，010條評論，以及其對應的小說與章節。其中，單章評論數超過100條的章節有594章，對應的10本熱門小說分別為《逆天邪神》《莽荒紀》《斗破蒼穹》《一念永恒》《修羅武神》《帝霸》《三界獨尊》《妖神記》《武動乾坤》和《異界之裝備強化專家》；單章評論數超過200條的章節有13章，對應的兩本熱門小說是《逆天邪神》和《妖神記》。通過詞頻分析，人工標記出互動中使用的符號。以符號互動理論為基礎，對以WuxiaWorld為代表的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的符號互動模式進行研究。

一、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符號體系的特點

1.“超越極限”的修仙類人物形象符號

每一個藝術形象，都是一個符號或符號體系。中國網絡小說，尤其是修仙玄幻類小說的主角人設鮮明。這類人設強調通過個人修行，不斷挑戰自我，登峰造極。對于限制諸多的現實生活，小說人物的上升空間永不設限，制造了一種爽快感?！赌嫣煨吧瘛分械哪兄鹘窃瞥?，通過修煉不斷融合多種神的力量，包括鳳凰、太古蒼龍、金烏、冰鳳等，最終成為創世主宰。《斗破蒼穹》則是講述少年蕭炎在修煉中意外致殘，仍憑借鍥而不舍的努力，走向巔峰的故事。

2.大量劇情符號來自中國傳統文化

一是劇情的主線及脈絡?！兑荒钣篮恪分v的是主角白小純追求長生不老的故事。永恒生命就源自于我國傳統文化長生不老的意識。

二是角色及技能設定?！赌嫣煨吧瘛分械纳瘾F角色，如文化符號“phoenix”（鳳凰）、“dragon”（龍）、“Golden Crow”（金烏）、“Vermillion Bird”（朱雀）等來源于中國傳統文化。《一念永恒》中的煉丹術及符咒召喚英靈，源于我國的道教文化。

三是人物關系及相處方式。師徒間的傳承與引領，根植于我國傳統文化，并在網絡小說中大量體現。如《一念永恒》里，白小純與啟蒙導師李青候的師徒情誼；《莽荒紀》男主角紀寧的師父有殿才仙人、三壽道人、菩提老祖等?！癿aster”（師父）、“disciple”（徒弟）的符號在小說中廣泛使用。

四是網絡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展現著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女性特質。優雅、美麗、溫柔等語言符號的運用，體現了傳統文化中對女性的審美。《逆天邪神》中著重描述楚月嬋的品質“Chu Yuechan had always been by his side.”（楚月嬋一直守護在他身邊）。

二、國外網民基于中國網絡小說符號互動的特點

1.熱忱表達對作者的感謝

國外網民毫不吝嗇地表達對中國網絡小說的贊美，“Thanks for the chapter！”（感謝這個章節）大量出現?！皌hanks”作為一個國際常用語言符號，是國外讀者向小說作者表達感謝和喜悅最直接的方式。

在翻譯者稀缺、翻譯速度難以滿足網民閱讀需求的情況下，國外讀者也大力贊美翻譯人員。“Many thanks to translator！”（萬分感謝翻譯者）。

在小說章節的旁邊有“support the chapter”（支持章節）。“support”（支持），不僅是在態度上表達對小說、章節的喜愛，還在行動上通過眾籌對小說的翻譯和版權獲取進行支持。“support”這個符號，與國內的“贊”“禮物”一類的符號有相類似的功能。基于“support”這個符號，國外網民展開了態度的集合表達和行動上的支持互動。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喬治·米德（George Mead）認為姿態是社會行為的開始。“Thanks for the chapter！”和“support”，作為一種姿態都是國外網民表達情緒的社會交往行為。一個姿態在“另外一個個體那里引起一個類似的姿態并喚起了一個相似的想法”，這個姿態就成了有意義的符號。③在WuxiaWorld中，網民以相似的姿態對網絡小說表達喜愛，一個表達感謝和喜悅的姿態喚起另一個類似姿態和想法，在互動行為中塑造了新的符號。

2.對人物角色進行探討

主角姓名是網民討論中出現的高頻詞，如《逆天邪神》里的“Yun Che”（云澈）、《莽荒紀》里的“Ji Ning”（紀寧），《妖神記》里的“Nie Li”（聶離）等。國外網民對小說人物行為和心理進行討論，在關注修仙類人物獲得強大力量的同時，也關注角色人性的一面?！睹Щ募o》中有國外網民評論，“我認為長青劍仙比其他老師好。他不會去幫助紀寧，紀寧要靠自己成長”。也有網民對《妖神記》里男主角聶離的行為方式進行討論，“聶離應該更好地對待女性，給她們選擇的機會，而不是通過她們的父親強迫她們訂婚”等。

3.基于生活情感共鳴的互動

愛情的劇情在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中經常引起共鳴。小說里的熱門章節，多數也是情感的高潮部分?！癵irl”（女孩）、“love”（愛情）、“wife”（妻子）、“miss”（想念）等表示情感、伴侶的高頻詞出現之處，也是劇情引發熱烈討論的地方。國外網民展開互動時，多是基于現實生活中的情感體驗。比如，由男主角喜歡的女性類型，展開現實中女性不同年齡段吸引力的比較。一些國外網民會臆想男主角見到戀人時的內心活動。人物和感情故事是虛構的，但人類共同的情感與道德，是跨文化對話共同的意義空間。文中一系列“kiss”（親吻）、“embrace”（擁抱）、“accompany”（陪伴）等動作符號都牽動著網民的心。情感意義空間源自網民內心，也源自現實生活的情感感受。

4.對中國文化符號的好奇與解讀

“Phoenix”是國外網民評論時的高頻文化符號。鳳凰作為神鳥，浴火重生的形象已深入國外網民內心。意義空間基本相同時，國外網民對鳳凰這一中國文化符號的喜愛和接受度較高。國外網民基于鳳凰文化符號的互動，加深了對鳳凰文化形象的理解，也推進了鳳凰文化符號的跨文化傳播。

“Dragon”的符號在國外網民心中與中國文化中龍的形象是存在偏差的。龍作為具有強大力量的神獸是文化符號互動的共同意義空間。在討論“dragon”時，吃龍的劇情引發了國外網民的興奮點，這與西方文化中“dragon”的形象常是邪惡的有關。但中國網民對龍是存在尊崇與敬畏的。在不同文化的意義空間下，類似的符號會引起不同的互動與情感反應。

三、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的策略

1.構建中國特色的文化符號體系

優質內容是跨文化傳播的基礎和核心。國外網民的閱讀體驗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對小說作品的新鮮感。WuxiaWorld的創始人RWX（任我行）表示，中國武俠玄幻對國外網民來說是嶄新的，像“修仙”這個概念是西方沒有的。④

“修仙”小說已逐漸形成一個符號體系?！靶尴伞鳖惙栿w系根植于我國的傳統文化。在跨文化傳播中，應著力構建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符號體系，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神，融會到網絡小說中，不斷豐富網絡小說中的中國特色文化符號體系。讓我們的“修仙”主角們，成為具有中國精神，通過奮斗改變命運、登峰造極的文化符號參與全球傳播。

2.拓展多元文化間的共同意義空間

中國網絡小說受到國外網民的歡迎，在于作品中蘊含的正義、愛情、奮斗等主題，體現了人類共同的價值觀。人類基本的情感需求和價值追求是共通的。這也是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的共同意義空間。

我們要“講好中國文化故事”，就必須不斷拓展多元文化間的共同意義空間。以網絡小說作為載體，向世界展示中國，樹立中國在世界中的文化形象。

拓展跨文化傳播的共同意義空間，需要將文學作品的審美融入日常生活。⑤內涵高深的文學經典以及語言、形象符號對國外網民而言存在著閱讀和理解的障礙，影響了文化作品的閱讀和傳播。日常化、通俗化的網絡小說，即使是玄幻題材，其中諸多場景也是基于現實生活的。不同文化語境下的人可以通過對日常生活的類比想象，獲得與小說敘述類似的畫面。

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需要保持著與世界文藝的連通性。⑥國外網民們會把小說中的“主宰”“創世神”等人設與西方文化中的“圣母瑪利亞”等進行比較。文化的交流能推進多元文化語境下網民對具體人物形象符號的理解。

3.增進跨文化符號互動

中國網絡小說滿足了網民的休閑娛樂需要。國外網民喜愛中國網絡小說，才會接受其中的文化符號，并展開互動。由網民基于文本符號的互動為起點，拓展到跨文化間的符號互動。

增進跨文化符號互動，需要簡單、輕松的內容。內容輕松簡單，意味著理解交流的門檻降低，文化符號易于接受和理解。⑦神話、法術、玄學等奇幻故事，內容休閑，超越社會現實，網民展開想象就能理解大部分劇情，減少了不同現實生活和文化背景對網民的閱讀限制。

網絡小說架構的玄幻世界，亦是一個架空的共同意義空間。架空的玄幻世界減少了文化間的隔閡。網民只需掌握玄幻網絡小說內建立的一套相對獨立的符號系統，就能展開跨文化間的互動交流。

增進跨文化間符號互動，還有賴于對文化背景的傳播。閱讀網絡小說的快感構建在熟悉感的基礎之上。推進中華文化的全球傳播，增進全球網民對中國文化的熟悉感，在跨文化符號互動中有助于網民對文化符號能指、意指的解讀，以及運用中國特色文化符號進行互動交流。

四、結語

中國網絡小說跨文化傳播，是全球網民在“人類命運共同體”主題下展開的網絡文化領域的互動與交流。中國網絡小說在“一帶一路”倡議引導下，理解國外網民對中國文化符號的認識與互動方式，把握跨文化傳播中網民的需求與互動動力，將中國特色的地理歷史、神話傳說，以及仙俠題材中的公平正義、奮斗勵志、人文道德等中國精神通過“中國故事”的方式講述。⑧在保持與世界文化溝通的同時，中國網絡小說構建中國特色的文化符號體系，溝通拓展共同意義空間，增強多元文化之間的符號互動，更好地講述中國文化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

「注釋」

①董子銘、劉肖：《網絡文學產業融合發展的三個維度與思考》，《出版發行研究》2016年第8期。

②莊庸、安曉良：《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全球圈粉”亦可成文化戰略》，《東岳論叢》2017年第9期。

③馮月季：《論米德的符號與符號自我理論》，《理論界》2017年第1期。

④邵燕君、吉云飛：《美國網絡小說“翻譯組”與中國網絡文學“走出去”——專訪WuxiaWorld創始人RWX》，《文藝理論與批評》2016年第6期。

⑤閆曉紅：《網絡文學“走出去”的機遇與挑戰》，《出版廣角》2017年第22期。

⑥吉云飛、李強：《中國網絡文學“走出去”的啟示》，《紅旗文稿》2017年第10期。

⑦萬金：《網絡武俠小說在英語世界的傳播——以翻譯網站WuxiaWorld為例》，《東方翻譯》2017年第5期。

⑧劉肖、董子銘：《“一帶一路”視野下我國網絡文學對外傳播研究》，《出版發行研究》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