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
智能手機的廣泛應用,“看世界”成為更加值得琢磨的話題。世界作為被觀物,正顛覆性地發生質態的改變。首先,最常被覺知到的是密度的改變,從低密度、低速率到高密度、高速率的信息含量的轉變。由于信息之龐大、迅猛和無限發散,世界其實并沒有如人們所期待那般變得更加團結而緊湊,但信息之密集感明顯使人們的心靈疲于應付。接著是體態的改變,即從整體到碎片的轉變。世界一旦以信息呈現,將先行地被染上信息的碎片特征。第三,人們對世界的接觸從直接變為間接,不僅如此,世界正在“轉發”中更加淪為二手物品。由于人們在信息轉發中尚存自主之意識,故往往感覺正在切身參與世界的評論與塑形,但這根本改變不了世界被信息所包裝的事實,隨手轉發的輕易正置換親身操勞的艱辛,事物無須再上手,因此生存變成淺薄的唏噓,而非深刻的緘默。“道聽途說”取代“如是我聞”,世界在傳遞中被不斷削奪,真正富有可能性的原創力量進一步受到擠壓。第四是從“冷態”向“熱態”轉化,即是從冷峻呈現轉變為亢熱哺喂。世界被打包成一個熱銷的包裹,以隨時的諂笑誘惑打開,行文勾引成風,以饗人性窺探之癮,真實的世界在對比中顯得更加陳舊而乏趣。
如果世界是因為人們視界通道的嬗變而“毫不猶豫”地發生上述的變化,更大的變化是,“看世界”成為人們的“休息態”,而“積極態”,其中的迥異恐怕不只是主動與被動之別了。當人們從世界的寄居中抽身,“移居”至世界的替代物:一個由信息堆砌而成,將信息生成等同于生命形式的空間,“日常在世”(海德格爾言)何為便成為擁有雙重復雜性的命題。雖然手機生活不是完全割裂于現實,但是毫無疑問,人生最迫切的那些問題被迫退后了,人類生命“寄”之成色更加著深,意義籌劃的大手筆竟低屈于信息拼湊的小手藝。生存被信息無情遮蔽還表現在,一切有關生存之展現顯得更加浮光掠影,由于存放功能的永久性承諾,人們不再為曇花一現之類的生命奇跡感到戰栗般的驚喜,更由于新訊息的層出不窮,回味逐漸成為不可能再現的奢侈經驗,總之,品之復雜意味正被看之簡單快感悄悄消解。
雖然這種看世界的嶄新形式總是以自由選擇、自由提取和聲電光色的絢麗奮力標榜自身以謝絕那些先天之不足,但警惕者多少感覺到刷屏已成為被操控被抽離了生命性的枯僵形式。不過,盡管如此,人們始終認定其來源是可靠的實在,于是繼續義無反顧地用時間瘋狂投票,而沒有意識到形式一旦取實存而代,將對之構成無情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