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擬古及其它（組詩）

鄢家發

浣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詩經·衛風碩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三更鼓五更雞依依若誰喚我回去……

江之頭水之涯一衣帶水

淑女浣沙水湄之花青梅竹馬

洗濯著外鄉人走遠的青春舊夢年華

隔山隔水隔歲月之河相望

爐邊江月皓腕凝雪浣水浣沙浣花

浣夢中伊人楚楚于一水一石之上

汀蘭與岸芷郁郁而青青

孤鷺與落帆趕水路回家……

采微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詩經·采薇》

采薇今年的雨雪下得不大不小……

驀然讓我想起外婆橋邊那塊白沙地

零零星星抽著云英嫩芽在寒風中屹立

紫云英紫云葉一片兩片三片五片

那年外娑走時我剛滿六歲模模糊糊

記起了那是災年云英葉野菜樹皮白善泥

饑餓

幾個令人心痛的詞……

采薇從蜀地去周秦我曾去過首陽山上

尋找那些伯夷食過薇根薇葉如荊如火如

豆燈

那些遠去的小小寒星采薇而不食周粟

口含薇莖暢然兮故國故土歸去何不如

來兮……

伐檀

叮叮當當目稼且穡

我在《詩經》里伐檀叮叮當當

日出暮歸擊壤而息而歌

南有喬木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北有北狄駢駢角弓鹿鳴呦呦

伐檀我在《詩經》里伐檀

二月落雪我覓烏鴉的爪跡

辨識那些黑衣的使者戌卒

苦旅暮歲的垂望……

問楊柳依依何在

肩披雨雷飄飄

采采《卷耳》《行露》和《甘棠》

日月之行燕燕于飛淑慎且惠

伐檀伐檀夜如何其夜未盡夜未央

天作高山振露于飛于翔

天命玄鳥降而生秦生商

我從《詩經》詞曲里按圖識地

從蜀去商周之地我在涇渭河畔

窺見一只蒞臨的古夔模樣的花豹

叮叮當當我在一部古老的歌謠里行走

或假寐擬古擊檀而歌或自喻自嘲

廝守

從吹動的枯草叢飛起

在吹動的荒草灘棲落

一滴行走在冬季刀鞘上的血

骨頭點亮草原大地最深的疼痛

一句相守的詞

一只遠離曖春的烏鴉

緊挨著天堂的空遠雪更遠

近似于哭泣的啼唱與獨舞

塤嗚咽伊人何處

焉鳥于飛

玄烏出于古江淮象形

——許慎《說文解字》

人老了就如—杯隔夜的茶

沖淡而無味當一夜醒來卻能看見

一杯渾沉之后的澄明空明地凈

宅家東山之麓鄰白鶴鄉俚

下里巴人十年歸來作鄉翁

筑齋墾園插上無數帶刺的柴荊

浪漫的藤蔓爬滿舊墻老樹

如同我茂盛的胡須

我曾棄用過無數剃刀

仍鋒利無比卻割不盡日益茁長的胡髭

粗礪且堅毅……

我情不自抑也亦同我日漸

堅硬的欲望和思慮無法割剃和沖洗

日經年久如那些荒原上自由而瘋長的

桔藤野莖……

我粗糙我不純靜也曾隨波逐流

雙手也曾染污納垢而銹蝕

但我拒絕作偽謊言幫閑或去媚俗媚權媚世

更多的是我選擇隱藏和逃避……

歸禪不得我終做不了作夢化蝶

也學不成魏晉嵇康打鐵

《廣陵散》已成絕唱只剩下一曲一支

人日漸老了不覺老將所至

每逢立秋之后我常捫心自問

知焉何處焉也焉鳥也黃色的鳥

天玄地黃于古江淮之上可還有那一只

報春 啣泥 筑巢 呢喃的鳥……

我于古鏡

形同日月光可照人

好象久別的戀人若遠若近

如母親在我衣襟上別下小小的鈕鏡

那些我夜行中曾走失的依稀星辰

云紋作流水斑斕成往事

斷裂殘破處爍著青綠的暗光

一粒粒的晶礫仍淬著火與風塵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

敦煌之后暗淡下來的光芒

內斂深邃肅穆而堅毅

朱雀南去玄武北游

青龍白虎已鑄進古銅的深與面顏

從鼎銅銘彝到摩崖蟲跡

辨認著巫師甲骨上的卜辭……

古銅鏡于我一面是高堂明鏡

另一面是我夜行的江湖游俠兄弟

鑄鏡者多已走遠

持鏡者多已走失逃逸

置于心鏡者自鑒自明

銘鏡人大都未留下他們自已的姓名

巴河野渡

裊裊……

仍是錯金之編鐘。石室之晨鼓

仍是桑麻，稷.菽豆

仍是飾以獸面。蟠夔的巴渝之舞

……遠遠的峭壁懸崖之上

墓穴棺懸。綴著肅然古意

黃帝喲，太嗥……

啊，大峽谷之下

若有巴人在吹簫

借問歸期。遙遙……

仍是夜雨巴山。仍是水漲秋池

仍古渡湍湍.仍野渡無人

而一樽船棺。如在泊渡

如在渡河

劃喲，劃喲，劃喲

啊.吾之巴人喲

山那邊有一只青鳥

隔著夜

隔著歲月的塵幔

多少回我從夢中醒來

仿佛聽到在山那邊有一只青鳥的啼叫

在黎明時分猶在清明前后

山那邊是水水那邊是山

山下的故鄉故鄉上的山崗

山崗上的青鳥山崗下兒時的月亮

月亮月亮當母親在山崗上醒來的時候

請別忘證告訴她：我仍是她一只小小的

青烏

日夜為她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