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林山水

□ 孫君良

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謂：“君子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鄙剿蛨@林為歷代士人所喜愛。雖說歷來將中國園林分為皇家園林、寺廟園林和私家園林三大類型，但在名勝古跡、山水佳處也少不了亭榭樓閣的園林構筑，而私家園林造園之始即壘石為山，蓄水為池，先確定山水丘壑后再營造花木亭臺。追溯至古代，二者關系更密不可分，唐代王維之輞川別業，我想應是山水中的園林及園林中的山水，應為造園者最為理想的建筑范本。

園林藝術是再造自然，融會了中華民族的哲學理念、審美觀點，是歷代文學、音樂、繪畫、詩歌、建筑等傳統文化的積淀。中國山水畫論中的小中見大、咫尺千里、虛實相生、起伏開合等觀點，同樣成為評價園林中疊山理水優劣的標尺。人們在品賞游歷園林的過程中可逐漸提高對中國文化精神的理解，也可加深對自然的認識和感悟。

歷代山水畫中具體以描繪園林為主的作品并不太多，宋人之界畫應更近于皇家園林。至元代，如倪云林之《獅子林圖》、王蒙《靜室清音》《一梧軒圖》才是表現江南私家園林之佳作。明代吳門畫家多有畫園林之名篇，而以文徵明的作品最具代表性，其《真賞齋圖》《拙政圖三十一景》等都很好地表現了江南園林的特質和文人情懷。不少明清畫家以文人雅集為題的園林畫則較近于山水畫，但與其說這些畫家不善于畫較為工整的亭榭樓臺，還不如說是這些畫家對山水林泉的向往；以園林作山水也正是造園者之本旨，我們可以從中學習借鑒，得到啟迪。

觀賞園林有動觀與靜觀之分，動觀者如覽中國畫之長卷，于長廊曲折、山石起伏、樓閣掩映間俯仰拾趣，得移步換景之妙，這正是中國山水畫特有的觀察方法。古代畫家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多從游歷中認識自然，在行動中觀察感受和思考，在山勢起伏、煙云變幻、山水回蕩、路徑曲折中認識和體會大自然的變化與韻律，將對所有印象的領會進行選擇和淘汰，“搜盡奇峰打草稿”，逐漸形成中國畫特有的全景式構圖，這也是中國卷軸畫產生的原因。所以園林寫生更重觀察，要在“曲徑通幽”“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園林結構中得到啟迪，找到山水園林特有的藝術美感，如以西洋透視法來寫生園林則很難發掘古典園林的精微奧妙。

“萬物靜觀皆自得”，靜能生趣，靜能生慧。江南四季分明，園林之四季變化萬千，而日月盈虛、萬物消長、朝暉夕陰、風霜雨雪的變化，都在靜觀中細細體察其時空變化之韻律和萬物生命律動之美?！胺N蕉可聽雨，栽松可邀風”。草木本無情之物，與自然、宇宙相通便有無窮意趣，而造園者在園林建筑花木配置中營造了特有的藝術境界，如“留聽閣”“看松讀畫軒”等，所以在園林創作中應使這些特有的藝術意境和情趣得到闡發。

畫園林可以畫重檐復廊、樹影重重之全景式構圖，可借用山水畫之三遠法來表現山水園林豐富多彩的一面，也可以畫庭園一角修竹幾株、湖石一片的園林小品，繁簡皆宜，各有境界。

孫君良 新種芭蕉待雨聲 紙本設色 2012年款識：新種芭蕉待雨聲。壬辰，君良于吳門。鈐印：君良（朱）

畫山水首先是講究畫樹石，畫園林也一樣，但畫園林之樹石和山水畫中之樹石不完全相同。首先園林以假山石為主，而江南園林之假山石首先是湖石，其次是黃石。假山石之畫法可以從披麻皴、卷云皴、折帶皴等傳統山水皴法中得到借鑒，但具體畫法還須根據畫面的需要來處理。太湖石從石峰單獨觀賞的角度來看可以表現其“皺、透、漏、瘦”的特質，但作為疊石成山的湖石假山來說，則更應該注意結構轉折起伏之勢態，注意整體感，忌瑣碎。石峰不妨玲瓏多姿，石山則應雄渾一體，所謂“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強調其合乎自然的一面。這既是造園者壘山之要求，也是畫假山時必須注意的。山本靜流水則動，石本頑有樹則靈。園林中之木雖與山水畫中樹木沒有什么大的不同，但園林中的樹木應占更大的比重。且園林中樹木又極為豐富，品類極多，不同品種、不同季節的樹木可營造出不同的境界，所以既要注意各種樹木不同體態特征的不同畫法，也要注意不同景物、山石層廊之間的相互掩映和協調。如前所述，畫園林構思，宜在動中觀察，而面對局部之樹石，則宜在靜中細微觀察，要注意季節變化樹木之枯榮，又要善于發現不同品種之不同美感。舉松樹為例，黑松蒼勁挺拔，白皮松婀娜多姿，五針松則繁密如蓋，各有各的特質和美感。園林中除了高大的樹木，花木及其他各種草木植物之配置也十分多樣。

江南地氣溫潤，四時之花可相接不斷，一些在山水畫中偶見點綴者如蕉、竹、藤花、荷蓮之類，在園林畫中同樣可占較大的比重，同樣需要仔細地研究和觀察。在園林之湖石隙處或層層轉折處，多見如三兩株芭蕉、幾竿修竹之小景于傳統花鳥畫之章法，所以也可借鑒花鳥畫法來創造自己的程式。

中國古典園林是中國傳統藝術之瑰寶，無論是北方皇家園林或南方私家山水園林，它們和黃山、三峽等自然景觀一樣成為現代人旅游和向往之地。但在現代中國畫中描繪園林的并不多，而中國古典園林中無論建筑構造、花木經營及漏窗鋪地、匾額楹聯等都是極為豐富的藝術寶庫，除了園林研究者可以發掘其豐富的文化內涵外，山水畫家也可以從中汲取形式美感、藝術境界來創作出更具東方特色的園林山水畫。

孫君良 水滿池塘葉滿枝 紙本設色 2012年款識：水滿池塘葉滿枝。壬辰，君良。鈐?。壕迹ò祝?/p>

孫君良 蕉廊雅集 紙本設色 2009年款識：蕉廊雅集。己丑年夏月于姑蘇寫，君良。鈐?。簩O（朱）君良（白）

孫君良 東風展翠旗 紙本設色 2012年款識：留得芳心在，東風展翠旗。壬辰年，君良寫于快綠軒。鈐?。簩O（朱）

孫君良 清秋 80×35cm 紙本設色 2011年款識：清秋。紅葉黃花，秋之絢爛；疏柳殘荷，秋之蕭索。秋之境界，或濃或淡，各具佳趣。辛卯年，君良于姑蘇。鈐?。壕迹ㄖ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