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出于對社區之于旅游的正外部性以及旅游之于社區的負外部性及其內化問題的關注,催生了社區參與旅游發展理念與實踐。鑒于中國社區參與失敗的核心癥結——制度缺陷導致的權利失敗,學界圍繞社區制度增權機制的構建,已大體形成了立法增權(即為旅游吸引物權立法)與依法增權(即啟用地役權)二元分野態勢。基于定性研究方法并輔之以多元三角校正,就其制度增權的學理邏輯、實現路徑、適用范圍等進行了較深入的比較分析。研究表明,閑置中的地役權與創設中的吸引物權,同屬物權范疇,各有其制度價值和應用空間,且制度效力可并行不悖,而地役權制度的統攝力更強,更易落地,二者可構成制度增權時間維度上的現在時和未來時。
[關鍵詞]社區參與旅游發展;制度增權;吸引物權;地役權;產權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8)08-0058-10
Doi:10.3969/j.issn.1002-5006.2018.08.013
引言
社區參與旅游發展(簡稱社區參與)研究,緣起于對社區旅游及其外部性問題的關注。國內外大量案例研究表明,“旅游業是一把雙刃劍”,其“不僅是一只會下金蛋的鵝,而且也會弄臟自己的巢”。Murphy在其《旅游:社區方法》中也指出:“社區旅游是以社區為資源,把社區當作產品出售的一種產業,在這個過程中,每個人的生活都受到影響”。可見,正是出于對社區之于旅游以及旅游之于社區的雙重外部性問題的關注,才催生了基于社區角度規劃旅游的社區參與理念。迄今為止,雖然國外學者并沒有就社區參與旅游的概念做過相關界定,但社區參與旅游決策和收益分配被認為是其兩個主要的方面,前者是社區參與的內容和手段,后者是社區參與的目的;而“社區參與旅游決策、開發、規劃、管理、監督等旅游發展過程,充分考慮社區的意見和需要,并將其作為主要的開發主體和參與主體,以便在保證旅游可持續發展方向的前提下實現社區的全面發展”則被國內學者所廣泛認可。綜觀國內外相關研究成果,社區參與旅游發展研究大致經歷了從關注“旅游發展對社區的影響”到“旅游與社區發展關系”的反省,再到倡導“社區參與”,以及鑒于中國社區參與失敗的核心癥結——制度缺陷導致的權利失敗,進而主張從“社區參與”走向“社區增權”,而制度增權是其關鍵。
迄今為止,國內旅游學和法學界圍繞社區參與制度增權的相關研究,已大體形成了依法增權派(包括合同債權、地役權債權)與立法增權派(為旅游吸引物權立法)二元分野。由于一般合同債權深陷自身相對性的實踐困境而被詬病,而地役權尚處于付之闕如態勢,故主流學者的相關研究和討論主要圍繞吸引物權展開。實際上,閑置中的地役權與創設中的吸引物權,不僅同屬物權范疇,各有其制度價值和應用空間,而且其制度效力也可以并行不悖,甚至地役權制度的適用范圍更廣泛,也更容易落地,二者可構成制度增權時間維度上的現在時和未來時,筆者據此分別冠以現實依法派和遠景立法派之名。當然,由于前者為他物權,后者為自物權,因而也存在本質差異。
本文運用定性研究方法并輔之以多元三角校正,通過對社區制度增權之遠景立法派和現實依法派的學理邏輯、實現路徑、適用范圍等的比較分析,以期初步厘清社區參與旅游發展制度增權研究的前沿理路,這對于推進地役權這一閑置制度資源在社區參與旅游發展領域的應用以及旅游吸引物權的制度創新,具有一定的學理價值和政策實踐意義。
1文獻回顧
制度是“一個社會的游戲規則,是為決定人們的相互關系而人為設定的一些制約。制度構造了人們在政治、社會或經濟方面發生交換的激勵結構,制度變遷則決定了社會演進的方式,因此,它是理解歷史變遷的關鍵”。“制度提供了人類互相影響的框架,它們建立并構成一個社會,或更確切地說是一種經濟秩序的合作與競爭關系”。制度決定一個國家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技術的革新固然為經濟增長注入了活力,但人們如果沒有制度創新和制度變遷的沖動,并通過一系列制度(包括產權制度、法律制度等)的構建把技術創新的成果鞏固下來,那么人類社會長期的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是不可設想的。產權則是“合約規定的他人使用權或法律明確限定的權利之外,所有者對其資產的使用和轉手的全部權利”。這一表述表明,雖然產權所有者對其資產擁有“使用”與“轉手”的全部權利,但如果存在“合約規定的他人使用權或法律明確限定的權利”這一前提,那么資產所有者必須給予他人的使用權或法律權利以優先權。也就是說,他人對資產的合約“使用權”(即用益物權或他物權)與產權所有者的“所有權”(即自物權)之間,可能存在權利沖突的情形。可見,“產權實質上就是一種制度”,“承認不同產權主體之間的利益分化是產權制度存在的前提”。鑒于談判、履行合約所付出的時間和努力(即交易成本),在某種條件下可能非常昂貴,以至阻礙市場交易的實現,西蒙從有限理性出發,提出了滿意型決策的概念,且只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即可:一是有相應的最低滿意標準,二是策略選擇能夠超過最低滿意標準。據此,一個社會或者一種經濟秩序的合作與競爭關系將得以確立。
左冰和保繼剛認為“我國社區參與旅游發展失敗的核心癥結,在于制度缺陷導致的權利失敗”,需通過制度增權,建立相應的“共容利益”機制,即“從頂到底”地建立一個能給予共容利益最大決策權的政治體制和經濟機制,最終實現分配正義。其中,因“改革和完善我國農村集體土地所有權制度”的主張“與我國憲法規定的社會主義土地公有制相違背”而受到質疑,“改變現有的土地出租開發方式為股份制”,則又受到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才能入市入股政策的限制,“為旅游吸引物權立法”這一主張同樣遭遇到法學界的質疑。與此同時,合同債權與地役權債權等依法增權的主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闡發,但前者因其自身的相對性局限備受世人詬病,對此本文不再贅述。
在依法治國語境下,法律制度作為旅游發展成果分享和解決旅游糾紛的重要根據,辛紀元等從法學維度,并融入了物的控制性、價值性、主體的特定化、人格化等法律意義上的特質,對旅游吸引物的概念做了全新界定和詮釋,認為“旅游吸引物是指旅游景區(點)為游客所提供的需求”,其本質是民法領域的財產,由不同性質的有形物和無形物構成,屬于集合財產。與我國民法中的“物”不同,旅游吸引物兼具無形性、復雜性、集合性等特征。相應地,“旅游吸引物權是指對旅游吸引物所享有的權利”,與民法中的“物權”不同,旅游吸引物權兼具人格性、復雜性、集合性等特征。地役權則是“指以他人土地供自己土地的方便和利益之用的權利”。保繼剛和左冰認為:“從利用的角度來看,旅游開發實質上就是開發者按照合同約定,利用他人的旅游吸引資產,以提高自己的資產的效益。對照《物權法》的相關規定,與這一情形最為接近的是‘地役權,這意味著可以從用益的角度來規范旅游吸引物之利用情形。而且,從目前的社會現實看,對于旅游吸引物的開發利用,普遍現象是非所有權人對他人(集體/個人)所擁有的旅游吸引物進行利用以獲取收益。因而,從用益的角度來規范旅游吸引物的利用有其現實基礎。如上所述,在旅游吸引物的利用方面,與之最為接近的是‘地役權。但由于旅游吸引的特殊性,現有的地役權無法完全統攝其利用情形。……基于物權法定原則,筆者建議對《物權法》中地役權的定義進行調整,同時直接用地役權的名義設立‘旅游(用益)地役權,將旅游吸引物之利用形式及有關權利義務納入地役權之中,以協調和處理旅游吸引物所有權人和使用權人在利用這一資產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各種關系。旅游吸引物權(旅游吸引孳息)和旅游(用益)地役權的提出都是試圖從法律的角度來規范和調整旅游吸引物之利用形式的特性。……在實際立法中只能選擇其一。至于何者最佳,還需要立法者本著立法原則,結合國情、民情和執行技術等方面進行選擇”。實際上,地役權作為一種獨立的法定物權,在規范和調整旅游地的利用關系問題上已不存在“立法”必要,是“依法”而為。
那么,旅游吸引物權與地役權,究竟孰優孰劣?亦或“何者最佳”?“現有的地役權無法完全統攝其利用情形”的論斷是否成立?確有必要作進一步的討論。
2研究方法及數據來源
本文的研究目的在于通過對社區參與旅游發展兩類制度增權機制(即立法增權與依法增權)的比較分析,初步厘清其研究理路,以便為社區增權的制度安排與制度創新提供學理和實踐依據,故屬于定性研究;同時,采用了資料、調查者、理論以及跨學科等多元三角校正進行輔助。具體而言,多種資料來源包括了近年來筆者對多個傳統村落(如黃山西遞、宏村,婺源李坑村、篁嶺,烏鎮,西雙版納傣族園,西江千戶苗寨等)的實地調查,網絡媒體的公開報道以及相關學者的學術文獻;而以左冰、保繼剛、辛紀元、唐兵等為代表的立法增權學派,以孫九霞、張瓊、張德淼、王維艷等為代表的依法增權學派,則構成了多個研究者的三角校正;此外,引入了多視角/理論來分析說明數據資料并提供方法論指導,并在運用理論三角校正時,兼顧了旅游學、經濟學、法學和社會學的基礎指導作用。通過上述多元三角校正,使本研究“更具精確性、廣泛性和深遠性”。
3立法增權與依法增權的學理分野
現實中,鄉村社區景區化的態勢,促使社區傳統的生產生活方式及其資源環境不斷向旅游吸引資產轉化,實現了資源的高效配置。但因產權不清,導致利益分配顯失公平正義,結果社區居民往往以或明或暗的矛盾沖突、甚至極端群體事件進行抗爭,制造成本或損失。為了厘清旅游吸引資產的產權,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已大致形成了立法增權與依法增權二元學理分野。
3.1立法派基于自物權的學理邏輯
法學理論將物權分為自物權和他物權,通常所說的所有權即為自物權。所有權人對自己財產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積極權能,以及排除他人干涉的消極權能。其中,處分權是自物權與他物權的根本區別所在。
立法派將社區參與旅游開發中利益糾葛的產生,歸因于產權不清引發的對社區旅游吸引資產收益這一“無主財產”的爭相攫取。作為自物權的旅游吸引物權,其本質屬性是財產權。它“是旅游吸引物權人與旅游開發商談判的基礎,若本屬于旅游吸引物權人的旅游吸引物,而法律并沒有對其確權,則可能的結果是:在旅游開發談判中,旅游吸引物權人處于弱勢群體”。現代以利用為中心的物權理論的基本觀點和理論基礎,就在于對以價值形態存在的財產利益的享有和保護。然而,現行法律制度特別是《物權法》中所規定的權利種類,尚難以完全適用于旅游吸引物之利用情形,尤其對于物之無形價值的用益部分考慮較少。“任何權利只有獲得法律上的認可和確認才具有不可剝奪性和權威性,吸引物資產所有者也才能底氣十足地參與旅游開發。也只有把法律確認的權力進行合理的流轉才能徹底地解決旅游發展中民族地區原住民權益保護不足和旅游收益分配不公的問題,切實有效地提高原住民的財產性收益”。鑒于旅游吸引物權目前尚無法(律)可依,而“從法律上界定一項資產的所有權比在事實上界定它,花費的資源通常要小”,故力倡“為旅游吸引物權立法”。
可見,創設旅游吸引物權類別,對于我國現行《物權法》來說,不僅超越了“物權法定”原則,而且還將物權從有體物拓展為無體物,其創新力度及其落地難度不言而喻。而一旦立法確權,那么,作為旅游吸引物權人的社區及其居民,既可以憑借處分權對旅游開發商說“No”,再經由公司化實現“自主經營”,獨享旅游成果,如2013年前的安徽西遞村;也可以選擇與開發商合作,在權利流轉中實現和維護社區的合法權益。
3.2依法派基于他物權的學理邏輯
依法派將社區參與旅游開發的利益沖突,歸因于政界和業界對社區旅游吸引資產收益分割有法(律)不依的社區參與“去權”行為。依法派所依之“法”,即指我國現行《物權法》之地役權制度。地役權作為一項用益物權或他物權,其制度價值在于協調相鄰兩宗土地的供需關系,它“是以甲不動產(供役地)供乙不動產(需役地)便宜之用的權利,且“不僅僅是指提高自己不動產的有效利用而獲得經濟利益,更包涵使用人獲得精神上的享受和心理上的滿足”,這契合了辛紀元對旅游吸引物的界定。就其本質而言,“是以使供役地承受一定負擔來擴增或提高需役地的利用價值,換言之,地役權就是在能達到有利于需役地之目的的同時,不構成對供役地之使用的實質妨礙”。“以此而言,地役權實際上是以對甲不動產之使用造成小損失之前提下,發揮乙不動產的效用。因此,地役權的設定其實考慮了需役地和供役地的整體利用效用,貫徹了‘效益更大化原則或‘比例原則”。而“地役權之占有、使用或收益既非表現為對供役地事實上的獨占或獨享,又絕非表現為對供役地的持續獨占或獨享。供役地權利人提供役地的同時,并不喪失對其不動產的占有或利用(即非排他性),而只是承受了某種負擔或不便利”。“從具體理念層面看,地役權可作如下解讀:如果有收益,法律就要促成收益為正的交易,即設定地役權;如果交易出現障礙,法律有權介入,通過強制手段加以實現,這是以社會福利最大化為價值目標的。這一理念的貫徹要求公權力介入,而介入標準可以概括為以下原則:一是人身利益、生活需求優先于商業需求;二是在商業價值比較中以高者為優。地役權甚至可以在方法論層面上抽象地理解為一種思考工具,一種法技術范式。地役權正是具有以上理念性特質而具有相當的擴展性,進而表現出跨界的特點”。當然,法律對當事人的交易規制,是由地役權合同中的“費用及其支付方式”要件(《物權法》第157條第5款)來實現的,即通過對地役權的“購買”,履行對供役地的損失及貢獻之“補償”義務,以確保供役地不作為;并通過地役權登記公示,保障了債權的物權化。
雖然,設立地役權首先考慮的是需役地的利益,明顯具有初始權利配置不合理或不公正之嫌。如“地役權人有權按照合同約定,利用他人的不動產,以提高自己的不動產的效益。前款所稱他人的不動產為供役地,自己的不動產為需役地”(《物權法》第156條)。然而,不難發現其他條款其實也平衡兼顧到了供役地權利人的權益,如“設立地役權,當事人應當采取書面形式訂立地役權合同”(同上,第157條),“地役權人應當按照合同約定的利用目的和方法利用供役地,盡量減少對供役地權利人物權的限制”(同上,第160條),“土地上已設立土地承包經營權、建設用地使用權、宅基地使用權等權利的,未經用益物權人同意,土地所有權人不得設立地役權”(同上,第163條),“地役權人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供役地權利人有權解除地役權合同,地役權消滅:(1)違反法律規定或者合同約定,濫用地役權;(2)有償利用供役地,約定的付款期間屆滿后在合理期限內經兩次催告未支付費用”(同上,第168條),以及地役權一經登記,即可對抗善意第三人(同上,第158條)等。
可見,鄉村社區+旅游背景下,地役權制度提供了因土地/不動產的產權歸屬不同引發的旅游收益合理分割的有效機制:當事人雙方通過對地役權合同的意定,不僅保障了旅游開發商的合法經營權益,社區居民也可通過參與合同的擬定來確保對其吸引物增值收益的索取權以及旅游活動負效應的賠償權。從這一層面上講,現有地役權制度實為社區增權之觸手可及的合理制度安排,但鑒于目前我國此項制度設置的高度概括性,在“物權法定”原則下,尚需通過出臺相應的“司法解釋”,并經登記公示,才能用于指導旅游地的收益分配管理。不過,與“立法增權”相比,“依法增權”更具有現實可操作性。
4立法增權與依法增權的實現路徑
4.1立法派基于股權的終極權利實現
旅游吸引物權作為一項完全物權,理論上,其權利的實現可有三種路徑選擇:(1)“社區自主,村民參與”集體經濟共享模式,如2013年“改制”前的安徽西遞;(2)“公司主導,社區參與”合同債權分享模式,該模式在現實中幾乎獨領風騷;(3)“景區一社區股份制”股權命運共同體模式,目前尚鮮見實踐案例。2013年,曾經讓宏村人羨慕不已的西遞模式,在歷經20余年風雨后,最終由模式(1)向模式(2)“改制”轉型,這意味著模式(1)基本以失敗而告終,因為現實中再難找到一個相對成功的社區自主實踐案例;與之相反,模式(2)似乎成為了一種階段性的收斂模式。
以安徽西遞、宏村為例,可對旅游吸引物權的各項權能作如下詮釋:2000年宏村村民聯名將黟縣縣政府告上法庭,稱其侵犯了他們的財產權,此舉可視為消極權能的行使;西遞景區西旅公司以古建筑資源保護費名義發放的收益分配(如2012年居民門前三包和資源保護費521.96萬元)是對村民的房產權、公共景物所有權等的有償使用,屬于西遞村集體及其村民對自己財產享有占有、使用和收益權能的行使;而出于對西旅公司20年(1993—2012年)自主旅游經營管理績效的不滿和質疑,加之“不得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將世界文化遺產租賃、承包、轉讓給個人、社會團體或企事業單位經營”的規定,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西遞景區只有選擇國有企業這條路,最終將西旅公司納人縣政府成立的徽黃旅游集團旗下,成為后者的全資子公司,西遞古村落的吸引物權也隨著經營權的轉讓發生了轉移的行為,則相當于處分權能的行使。顯然,該案例不僅表明了西遞村因“世界文化遺產”的法律權利所限,不能充分行使對其旅游吸引物權的處分權能,而且物權的價值化趨勢是從歸屬轉向利用,又以商業利益最大化為價值取向。但鑒于社區參與債權收益的相對性局限,存在因某些制度性機會主義行為引發沖突的可能。如2011年,婺源李坑村因合同履行銜接問題進而引發的旅游收益分配沖突可見一斑。
至于吸引物權的價值(資產)評估,左冰和保繼剛提出了采用基于門票收益同時結合市場法進行校正的方法。然而,由于旅游總產量的曲線拐點及其所對應的產量規模作為核算基準不僅具有時間上的滯后性,而且隨著旅游“門票經濟”向產業經濟,乃至全域旅游的演進,這一評估方法難免會受到嚴峻挑戰。
模式(3)的應用空間僅限于“產權置換”下的傳統村落情形,因為只有通過產權置換,社區旅游吸引資產才能真正實現價值形態的參與。現實中之所以未見有實踐案例,主要根源于現行產權制度的缺陷。具體表現在,除了新老宅基地互換以外,被置換的產權,通常只是對作為基本生活設施(如普通房產及地上附著物)的市價補償,而附著于其上的旅游吸引價值因“無權”而被忽略,無償利用。反之,如果社區能夠憑借旅游吸引物權這一砝碼,就有可能以股權形式參與組建“收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命運共同體。當然,產權置換前后傳統村落的旅游吸引價值并不等同。產權置換之前的價值,應為有形吸引物與無形吸引因素的價值之和;而產權置換后,因某些以人為載體的無形吸引因素的抽離,留下的主要是有形旅游吸引價值部分。不過,一些人格化的無形吸引因素(如婺源篁嶺景區的“曬秋”民俗符號)也應納入當地社區居民的產權性收益加以考慮。烏鎮西柵景區公司通過無償特許本地居民參與客棧餐飲、特色店鋪、修鞋攤點(帶薪)等經營,其實也是為了彌補無形旅游吸引價值的缺失。鑒于此,從“產權置換”下旅游開發的公平正義考量,股權設置是參與各方權利平衡實現的終極方式。
4.2依法派基于“物權化”債權的最佳權利實現
“依據現行物權法,無論所有權還是用益物權,權利的對象都是有體物,且用益物權權能經二次剝離之后的權利目前而言只能是地役權。一方面,因為我國法定的用益物權(如建設用地使用權、土地承包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與地役權等),除了地役權,其他幾類都是相互不包容的權利,用益物權就是根據其不同的權能分類的;另一方面,剝離出來的權能要成為物權,同時必須滿足‘物權法定原則。因此,地役權更像是一個兜底權利,無論從所有權、用益物權剝離出什么權利,只要是和不動產占有、使用和收益有關的,都得地役權”。而且,“地役權的存在價值就在于其比較優勢,即與土地兼并相比,成本更低;與土地租賃相比,法律關系更加穩定”。由于“地役權在通常情形下是一種非占有性權益,有別于其他用益物權。這在客觀上使得地役權具有一定程度的非排他性(兼容性),加之債權性質之協議會因其相對性而不能完全達到保障穩定利用他人土地的目的,故設定地役權遂成為最佳選擇”。“在法經濟學視角下,雙方既能就報酬達成協議,即表示這種利用或排除利用對需役土地創造的價值,高于供役土地減少的價值,而且除非交易制造了相當高的外部成本,對整體社會而言,也會提升土地資源的利用效率”。“產權經濟學的分析表明,地役權是一種典型的產權分割,將一部分的產權通過合同的形式‘交易給需要這部分利益的個體,是一種對交易行為的預先替代,也是一種比較有效率的合同替代”。
再以安徽西遞為例,進一步考察地役權的解釋力。鑒于西旅公司不可能僅僅憑借其經營性資產(如2011年固定資產1084萬元,無形資產9.2萬元),以及20萬元的年營銷費,就可贏得3倍于其資產價值的門票收入(如2012年3441萬元),故而將620萬元的村級分配收益視為西旅公司對供役地——西遞村集體和村民提供村落旅游吸引物的正外部性以及承擔旅游活動負外部性的內化補償,具體包括:(1)對徽派民宅古建筑的觀賞(目的)地役權的購買,包括門前三包費和資源保護費521.96萬元,亦可視為對徽派民宅古村遺產的不作為——保護成本與價值增值的補償;(2)其他如房屋保險費、老人生活補助費、村民有線電視收視費等公共福利,可視為對旅游活動負外部性的損失補償;(3)超出2012年門票收入基數8%的收益部分,則相當于對地役權可預期的未來價值的購買/補償。
至于地役權價值的評估標準,則主要取決于“供役”負擔及其增值潛力。可視為一動態區間:下限(底線)為社區“供役”負擔或成本,上限為社區“供役”負擔與增值潛力之和。考慮到目前我國景區經營管理的“門票經濟”現象,景區門票收益仍然是地役權購買/補償的主要來源。現實中社區參與旅游景區門票收益的分成比例,大體介于8%~20%區間,呈現出收斂于20%的態勢,可視為社區旅游地役權的價值補償經驗值。西遞景區的補償比例(如2012年不低于門票收入的18%=620/3441×100%)也不例外。更重要的是,實現了“物權化”的地役權債權,其法律關系更加穩定,也更有保障。
5吸引物權與地役權二元增權機制的適用范圍
全域旅游、非門票景區、產權置換景區、房車露營產業等新興業態的不斷涌現,無疑對社區參與旅游發展及其利益分配機制提出新挑戰。顯然,產權置換背景下單一產權的土地/不動產必然導致地役權制度機制的失靈,而吸引物權則仍然可能以股權形式參與實現利益分配,除此之外的其他旅游地/景區,只要產權可以分離,那么地役權仍然可以大有作為。
5.1吸引物權在產權置換門票景區中的應用前景
近年來,古村鎮的旅游開發經營模式已然出現了“活態”古村鎮與產權置換下的“主題”古村鎮二元分治格局。雖然,后者尚屬少數,但發展勢頭正猛,而且面對其保護困擾已久的產權難題,產權置換已被旅游業界奉為王道。正如婺源縣鄉村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吳董事長所言,“旅游開發最主要的是要對村落擁有控制權,也就是產權,所以產權置換的模式是鄉村旅游發展的必經之路”。烏鎮西柵與婺源篁嶺作為古村鎮旅游開發產權置換的先行者,其旅游經濟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如西柵開業后第一年(2007年)稅后收入3000萬元,第三年9000萬元,世博會年(2010年)翻了幾倍,至今仍以每年30%的速度在增長。篁嶺景區開業第二年(2013年)即實現年接待游客1007.5萬人次,門票收入2.47億元,旅游綜合收入51.2億元,同比分別增長20.08%、15.48%、19.08%。如此快速的旅游收益回報是任何人造主題景區無論如何也不可企及的,這難免讓人聯想到除資金、經營管理技能等之外的社區旅游吸引資源的貢獻。
同時,筆者也注意到,雖然烏鎮西柵與婺源篁嶺景區與當地村民進行了產權置換(即新村換老村,含宅基地和地上房產、構筑物等的市值折算),但現實中景(區)社(區)雙方之間依然存續著多種形式的“利益補償鏈”,諸如西柵景區無償給予烏鎮本地人民宿中的餐飲、特殊技藝商鋪等特許經營權;又如婺源篁嶺村“房屋平均每戶按市場價只有幾千元,但是景區公司以高于市場價幾倍的價格進行產權收購,平均每戶達到4萬至5萬元”。其中,“無償”或“超額”部分可視為景區公司對古村鎮旅游吸引價值一定程度的補償。但遺憾的是屬于普通債權性補償,而且諸如篁嶺景區的“曬秋”民俗——“最美中國符號”等無形吸引價值卻被開發商無償使用了。可見,如果社區居民擁有旅游吸引物權,則可以選擇股權形式參與景區門票的收益分配,進而可望獲得長期穩定的資產性收益。5.2地役權在原生旅游地經營管理中的應用價值
“隨著土地利用范圍不斷擴展,近現代各地民法典已突破了供需役地之間必須相鄰這一原則,不再以相鄰為必要,這極大地拓展了地役權的適用空間,提高了不動產的利用效益,也凸顯出其與相鄰關系之區別”。隨著我國農地確權頒證政策的落實,農民的土地產權得以進一步明晰,土地上附著的用益物權于所有權的優先效力(見《物權法》第163條)將得以彰顯,由此可進一步提升作為供役地權利人——社區居民的談判力。一旦在旅游地啟用地役權制度,按照對供役地不同的“利用目的和方法”,便可設立相應內容的地役權(諸如觀賞、通行、汲水、引/排水目的等)。如此一來,即便我國現行《物權法》未對地役權的名稱和內容作出明確規定,也可借助常用的司法解釋途徑,結合地役權合同對一般性開發合同進行置換等制度完善,使社區居民依法參與旅游決策和收益分配不僅具有現實可操作性,而且易于落地。
實際上,旅游開發經營行為一經啟動,即意味著對需役地和供役地兩大功能用地的分野。原則上,凡是參與旅游經營性活動的土地/不動產,都應界定為需役地。以此而言,不論旅游地的開發是否設置門票,只要需役地和供役地的產權分屬不同的權利主體,即可構建二者間的旅游利用與補償關系。可見,地役權制度機制不僅可作用于門票景區,還可統攝開放式景區、全域旅游地、房車露營地乃至“住改商”民宿客棧等不同尺度旅游空間關系的協調。
6結論與討論
6.1依法增權與立法增權機制的并行不悖
依法派主要針對社區參與的“去權”態勢,立足我國現行《物權法》之地役權制度,在農地確權基礎上,通過地役權合同規制,再經由地役權登記實現債權的物權化,達成社區(作為供役地,指附著了某些無形地方民族文化要素的生產或生活資料不動產的集合)物權化債權的參與,進而構建起社區之于旅游的正外部性(即旅游吸引增值部分)以及旅游之于社區的負外部性(即損害賠償的下限值)雙重內化機制。而立法派則主要著眼于社區參與的“無權”態勢,從自物權角度力倡“為旅游吸引物權立法”,通過明晰產權,謀求社區吸引資產的股權參與路徑,構建社區吸引物之于旅游的正外部性內化機制。
一方面,鑒于現行地役權的發生必須同時存在兩宗不同權屬的土地/不動產,因此,地役權對于產權置換下的旅游景區是無能為力的;另一方面,全域旅游時代,開放式景區、房車露營地乃至“住改商”民宿客棧等旅游業態對于土地/不動產利用情形的高度可拓性,吸引物權尚無法完全統攝其利用情形及其負外部性的內化問題(諸如通行、汲水、引/排水等多種利用目的),而地役權則能夠出色勝任。由此可見,地役權與吸引物權二元增權機制隨各自的適用空間而并行不悖;甚至于,因“物權化”債權法律關系的穩定性,對于當下眾多的原生型旅游地/景區,地役權比吸引物權更具優越性,可統攝吸引物權(表1)。
6.2立法派偏于強調“所有”的政治權益傾向性
以左冰等為代表的社區參與旅游發展之立法增權機制,其“最根本性的是要致力于建立和維護一個公正而有效率的產權制度”。“產權是法律和國家強制下人們對資產排他性的強制規則,實質上維護的是權利主體的自由意志。維護居民的參與權利并非指村民是否從中合法受益的問題,而是保護財產所有者的意志受到尊重,不受外來的干預或脅迫。即使補償是合理的,但被剝奪行駛權利的自由同樣是對其財產權利的侵害。因為,自由意志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或補償的;權利并不以利益本身為基本出發點”。“權利的界定不因物的市場價值的大小為轉移。即便某項資產的市場價值為零,它仍然是擁有該資產的所有權人的權益”。
從目前我國國情現狀來看,上述觀點帶有過于強調自由民主政治權益的傾向,難免會助長一些“釘子戶”式少數利益群體的情緒,而不利于某些以國家、地方公共利益為主要目標決策的落地。實際上,社區參與旅游景區門票分成等經濟利益補償在一些欠發達地區仍然是占首位的增權訴求,無視或超越經濟利益訴求,追求“高大上”的社區參與上層建筑權益目標,現階段尚難以一蹴而就,也與以利用為中心的現代物權發展趨勢相悖。而且,旅游吸引物作為客體,具有一定的相對性,沒有主體(即旅游市場)也就無所謂客體,旅游吸引價值也就無從談起,更無法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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