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某某等四人訴中國電信T分公司、徐某某、張某某物件損害責任糾紛一案

張修峰

摘要：張某某受陳某甲指示對處于地基構建工程外的道路泥土進行施工，在駕駛挖掘機施工過程中因挖掘泥土導致電線桿絆線松動，進而導致電線桿斷裂，造成陳某甲當場死亡。張某某、徐某某與死者系共同承攬關系，張某某、死者陳某甲在本次事故中均未盡到謹慎的安全注意義務，應當對本次事故承擔相應責任。中國電信T分公司、徐某某對本次事故均無過錯，不應承擔責任。

關鍵詞：侵權責任；安全注意義務；損害賠償；合理損失

一、基本案情

2016年年初，陳某甲戶需要構建地基，聯(lián)系被告徐某某進行施工，約定費用鏟車按每小時200元計費，挖掘機按每小時150元計費。后2016年1月9日，被告徐某某約同被告張某某一起來到T縣T鎮(zhèn)S村準備對陳某甲戶所有的地基進行施工，被告張某某在將其所有的挖掘機從拖車中卸到道路上后，駕駛挖掘機沿該道路邊上的小路前進。在該過程中，被告張某某應陳某甲要求，使用挖掘機挖掘該道路邊的電線桿絆線附近的泥土，因挖掘導致絆線松動，進而導致電線桿斷裂，造成陳某甲當場死亡以及案外人陳某丁受傷的事故。

二、經(jīng)審理查明

涉案的電線桿系被告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T分公司（以下簡稱中國電信T分公司）架設。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于2016年1月4日至2016年1月7日期間對涉案電線桿路段進行巡查，其報告單中未顯示該處電線桿存在相關質(zhì)量問題。同時查明，被告張某某持有挖掘機駕駛員（中級）證書，具備相應的操作資質(zhì)。被告徐某某與被告張某某在本次事故發(fā)生前互有業(yè)務往來，對于挖掘機費用均按照150元每小時進行結算。

案發(fā)后，被告張某某因本次事故已被T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該判決現(xiàn)已生效。同時，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在庭審過程中表示就本次事故其自愿補償四原告80000元。

三、裁判結果

T縣人民法院依照相關法律規(guī)定，判決如下：

（1）限被告張某某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nèi)賠償給原告周某某、陳某、陳某乙、陳某丙因陳某甲死亡造成的死亡賠償金、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喪葬費等各項損失合計387240元。

（2）限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nèi)支付給原告周某某、陳某、陳某乙、陳某丙補償款80000元。

（3）駁回原告周某某、陳某、陳某乙、陳某丙的其他訴訟請求。

四、爭議焦點

本案的爭議焦點主要有兩點：

（1）死者陳某甲與被告徐某某及被告張某某的法律關系？

（2）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被告徐某某、被告張某某對陳某甲的死亡是否應當承擔責任？如何承擔？

針對爭議焦點一，存在二種意見：

一種意見認為，被告徐某某與死者陳某甲之間就地基構建工程應為承包關系，被告徐某某與被告張某某之間應為雇傭關系。理由如下：

（1）陳某甲構建地基時系直接聯(lián)系被告徐某某進行施工，而未直接聯(lián)系被告張某某，被告張某某系由被告徐某某約同前來進行施工。

（2）被告徐某某與張某某在本次事故發(fā)生前互有業(yè)務往來，被告張某某的施工工資是向徐某某結算，徐某某則是與陳某甲進行結算。因此，被告徐某某與死者陳某甲之間存在承包關系，被告徐某某作為承包人，雇傭挖掘機駕駛員張某某進行施工。

另一種意見認為，被告徐某某、張某某與死者陳某甲之間就地基構建工程應為共同承攬關系。理由如下：

（1）根據(jù)查明的事實，陳某甲與被告徐某某聯(lián)系為其地基進行施工，本次施工需要被告徐某某與張某某共同完成，其中一人均無法完成全部施工。

（2）盡管被告徐某某與張某某之間互有業(yè)務往來，但張某某操作挖掘機的費用是按照每小時150元進行結算，同徐某某與陳某甲之間關于挖掘機按每小時150元計費的約定一致，被告徐某某在中間未賺取利益。因此，被告徐某某與被告張某某之間不存在雇傭關系，被告徐某某、張某某與死者陳某甲之間就地基構建工程存在共同承攬關系。

（3）就本次事故而言，事故發(fā)生系陳某甲在被告張某某將挖掘機開往需構建地基施工地點過程中要求被告張某某進行施工，系陳某甲臨時增加工作內(nèi)容，故被告張某某與死者陳某甲之間就該次施工應為承攬關系，而與被告徐某某無關。

評析：在爭議焦點一中，區(qū)分承包關系、承攬關系和雇傭關系是核心。

根據(jù)《合同法》第二百六十九條的規(guī)定，建設工程合同是承包人進行工程建設，發(fā)包人支付價款的合同。建設工程合同包括工程勘察、設計、施工合同。結合第二百八十七條“本章沒有規(guī)定的，適用承攬合同的有關規(guī)定”，建設工程合同屬于特殊的承攬合同，而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承包合同。

關鍵在于對承攬關系和雇傭關系的區(qū)分。根據(jù)《合同法》第二百五十一條的規(guī)定，承攬合同是承攬人按照定作人的要求完成工作，交付工作成果，定作人給付報酬的合同。承攬包括加工、定作、修理、復制、測試、檢驗等工作。承攬合同為不要式合同，可采書面或口頭形式。雇傭關系則是指雇員按照雇主的指示，利用雇主提供的條件提供勞務，雇主向提供勞務的雇員支付勞動報酬。承攬關系與雇傭關系的主要有如下區(qū)別：

（1）在合同目的方面，承攬合同是承攬人以自己的技能與設備為定作人工作，并提供符合定作人要求的工作成果。這意味著定作人訂立合同的目的在于獲得承攬人的勞動成果，而非勞動過程。而雇傭關系中，雇員提供的是勞務本身，雇員只要按照雇主的要求提供勞務即可，而不能要求雇員必須有勞動成果。

（2）在工作的獨立性方面，承攬合同中的承攬人一般是使用自己的技術、設備獨立完成工作。而雇傭關系中，雇員一般是在雇主的監(jiān)督管理下工作，雇員的工作一般不具有獨立性。

（3）在生產(chǎn)工具的提供方面，承攬合同一般是承攬人自備生產(chǎn)工具；雇傭關系中一般是由雇主提供生產(chǎn)工具。

本案中，涉案拖拉機系被告張某某所有，并非被告徐某某提供，且被告徐某某并未對被告張某某的工作進行監(jiān)督管理，被告張某某的施工工作具有獨立性。因此，被告徐某某與被告張某某之間不具有雇傭關系。就地基構建工程而言，被告徐某某和被告張某某分別使用各自的技術和設備獨立完成工作，由死者陳某甲按照約定給付報酬，二被告與死者陳某甲之間存在共同承攬關系。

針對爭議焦點二，存在二種意見：

一種意見認為，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對本次事故的發(fā)生應承擔主要責任，被告張某某、徐某某應就各自過錯部分承擔相應責任。理由如下：

（1）該村所有的電線桿系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于幾十年前安裝用于架設電話線，年久失修、風化生銹，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既沒有進行定期維修與保養(yǎng)，也未在電線桿周圍設置防護措施和警示標志，故應對原告的損失承擔主要賠償責任。

（2）本次事故中被告張某某存在違法施工情況，其主觀存在過錯，應當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3）被告徐某某提供的挖掘機不符合安全使用性能。同時，其雇傭的駕駛員張某某漠視有關電信設施保護的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違法施工，導致事故發(fā)生，作為承包人的被告徐某某未盡到合理的注意義務，主觀上存在過錯，故應承擔相應的責任。

另一種意見認為，被告張某某對本次事故的發(fā)生應承擔70%主要責任，被告徐某某、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對于本次事故不應承擔責任。理由如下：

（1）事故發(fā)生前被告張某某應陳某甲要求，對處于地基構建工程外的道路泥土進行施工，在其駕駛挖掘機施工過程中因挖掘泥土導致絆線松動，進而導致電線桿斷裂，造成陳某甲當場死亡。被告張某某作為具備專業(yè)資質(zhì)的人員，應對相應的危險有所預判。同時，根據(jù)被告張某某在公安機關的陳述，依照平時干活的經(jīng)驗，其知曉挖掘絆線可能導致電線桿斷裂。在明知的情況下，被告張某某仍然實施了挖掘行為，故對本次事故的發(fā)生存在較大過錯，應承擔主要責任。

（2）陳某甲在未確保施工現(xiàn)場安全的情況下指示被告張某某進行挖掘機作業(yè)，在本次事故中亦未盡到謹慎的安全注意義務，自身存在相應的過錯，故其對本次事故亦應承擔相應的責任。綜合死者陳某甲與被告張某某在本次事故中的過錯程度，應認定被告張某某對本次事故承擔70%的責任，其余30%的責任則由陳某甲自行承擔。

（3）本次事故的發(fā)生系陳某甲指示被告張某某挖掘泥土引起。該次挖掘工作并不屬于之前陳某甲與徐某某約定的承攬工作范圍，而系陳某甲臨時指示被告張某某進行施工。事故發(fā)生時被告徐某某未對該次施工作出指示，同時其邀請共同施工的被告張某某也具備相應的專業(yè)施工資質(zhì)，故被告徐某某在本次事故沒有過錯，對陳某甲的死亡不應承擔責任。

（4）本次事故發(fā)生的直接原因系被告張某某挖掘泥土導致絆線松動，進而導致電線桿斷裂，該電線桿的斷裂系外力作業(yè)所致。原告認為電線桿自身存在質(zhì)量問題，卻未能舉證證明，故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對本次事故亦無過錯，對本次事故不應承擔責任。

五、評析

（一）對于被告徐某某

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九條的規(guī)定，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致人損害的，雇主應當承擔賠償責任；雇員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致人損害的，應當與雇主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雇主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可以向雇員追償。若認定被告徐某某和被告張某某之間存在雇傭關系，則作為雇主的徐某某，應當對雇員張某某因重大過失致人死亡的結果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但如前所述，被告徐某某、張某某與死者陳某甲之間就地基構建工程存在共同承攬關系。根據(jù)《合同法》第二百六十七條的規(guī)定，共同承攬人對定作人承擔連帶責任，但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然而，本案中，被告張某某使用挖掘機挖掘道路邊的電線桿絆線附近的泥土系死者陳某甲臨時指示，并不屬于共同承攬范圍，故被告徐某某并無過錯，無需承擔連帶責任。

（二）對于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

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五條的規(guī)定，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及其擱置物、懸掛物發(fā)生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賠償后，有其他責任人的，有權向其他責任人追償。在本案中，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于2016年1月4日至2016年1月7日期間對涉案電線桿路段進行巡查，其報告單中未顯示該處電線桿存在相關質(zhì)量問題。該電線桿的斷裂系外力作為所致，故被告中國電信T分公司不存在過錯，不應承擔責任。

（三）對于被告張某某

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第八十六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因其他責任人的原因，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倒塌造成他人損害的，由其他責任人承擔侵權責任。被告張某某在本次安全事故中存在重大過錯，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考慮到死者陳某甲亦未盡到謹慎的注意義務，存在過錯，結合《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的規(guī)定，被侵權人對損害的發(fā)生也有過錯的，可以減輕侵權人的責任，故被告張某某承擔70%的主要責任，死者陳某甲承擔剩余30%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