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潤
她16歲初中畢業,因家境貧困輟學,在偏僻落后的小山村隨父母務農,卻不甘心命運的安排,執著追尋心中的文學夢。結婚后丈夫外出打工,她留在村里一邊干農活,一邊刻苦讀書學習寫作。經過鍥而不舍的努力,2009年她將20萬字的日記整理成自傳體小說《山女的世界下著雨》,被中國社會出版社出版。2010年,該長篇小說入選中國《長篇小說選刊》,獲河南省“文鼎中原長篇小說精品工程”優秀獎。2015年她的散文集《長在山間的文字》被《中原實力派文叢》收錄并出版……昔日的山村女孩是怎樣蛻變為知名作家的?
2018年5月10日,河南省三門峽市中級人民法院攜手市文聯召開“天平杯”征文活動座談會。會上,46歲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洛神》雜志責任編輯石淑芳結合自身經歷,旁征博引,侃侃而談,不時引來陣陣掌聲……
石淑芳1972年出生在河南省靈寶市蘇村鄉福地村,因為兄妹多,家庭貧困,她特別珍惜在學校讀書的機會。上初二時,班里新來了個師范畢業的語文老師,對石淑芳的文章很欣賞。有一次,他讀完石淑芳的作文后,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鼓勵她:“寫得非常好,是個當作家的料兒!”聽了老師的話,同學們“嗖嗖”地都將目光投向了石淑芳。石淑芳有點臉紅了,但牢牢記住了這句話,她決心用一輩子去追尋文學夢。
1985年,福地村只有兩個學生考上了高中,石淑芳是其中之一。可就在這時,石淑芳的奶奶因病離世,父親意外摔傷,母親決定讓她輟學幫家里干活。石淑芳不愿意輟學,死活要上高中,與母親鬧了幾次,但最后迫于家庭的壓力,她還是無奈地退學了。盡管如此,她并沒有放棄要當一名作家的夢想。“人活著不光靠吃糧食,還要有信念。”石淑芳說,正是“當作家”的夢想,讓她有了一個清晰的人生目標。
就這樣,石淑芳跟隨父母開始了土里刨食的生涯。可不管什么時候下地干活,她都會隨身帶著一本書,稍有空閑就翻看幾頁。干農活身體很累,但有書相伴,石淑芳心里感覺踏實很多。
校園生活漸行漸遠,石淑芳藏在內心深處的文學夢也變得遙不可及。可她不甘心自己精神世界的貧乏,每天晚上,都把自己一天的經歷和感受寫在日記本里;她還借來同學哥哥的高中課本研讀;后來家里沒書可讀了,她就挖草藥賣錢買書,或者到城里的書店蹭書讀。石淑芳說,那些年,她不敢有絲毫松懈,田間地頭、桌邊床邊,只要一有空,她就拿起書來讀,說如饑似渴真的一點都不過分。
就這樣,讀書、寫日記成了石淑芳業余生活的全部內容。她覺得,日記是寫作的基本功,為了磨煉自己的筆頭,她從未間斷寫日記。一次發高燒,她燒得迷迷糊糊的,但還是堅持寫日記,她說:“就像練功的人每天都要下腰一樣,我記日記從不敢間斷和偷懶。”
“村里就數石淑芳家的燈關得最晚。”鄰居薛引群在村里經營一個小賣部,經常忙到夜里十一二點,在他的印象中,他忙完了石淑芳家的燈還總亮著。石淑芳沒日沒夜地看書寫字,招來了家人的不滿。母親經常責怪她:“田間地頭的活兒不好好干,一個女娃該學的家務活不好好學,整天看書有啥用!”在父母眼里,女兒讀書的行為有些不務正業。每天晚上10點鐘,看到女兒房間里的燈還亮著,母親就會催她趕緊熄燈睡覺:“看書費電又費眼,把眼睛熬壞了,你還納得了鞋底、打得了毛衣?要是連這些都不會,你還怎么嫁出去?”石淑芳噘起嘴巴,不理會母親。
后來,因父母監管嚴厲,石淑芳只好偷著讀書。她把書藏在打豬草的籃子里,割完豬草,就把書翻出來,坐在山坡上靜靜地看一會兒。
除了干農活,石淑芳偶爾也會到城里打零工。別的女孩子有空就去逛商場、買衣服,她卻滿大街找書店看書。“比起買漂亮的衣服,我更喜歡讀書。”1990年春節前,趕集時,石淑芳發現收廢品的一個老頭竟然有《十月》《當代》《小說選刊》等文學期刊,驚喜地叫了起來,忙問老人能不能把這些雜志賣給她。老人說可以,跟廢報紙一個價,一塊五一斤;沒錢的話,可以拿相等重量的廢紙來換。石淑芳兜里沒錢,就飛奔著回家收集廢紙,終于把那幾本心愛的文學雜志換了回來。隨后,她把那幾本雜志小心翼翼地放到枕頭下,一有空就拿出來讀一讀。勞作之余,能看上幾頁情節曲折感人的小說,對石淑芳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快樂與幸福。
很快,石淑芳在村里有了個“書癡”的綽號。是的,為了淘到文學書看,石淑芳可謂傾盡所有。鄰村一位老教師家里藏有《簡·愛》《百年孤獨》《十日談》《悲慘世界》等名著,為了能得到這些“精神食糧”,石淑芳不惜偷拿家里的雞蛋來換。母親知曉后把她狠狠地罵了一頓。
在書香陪伴下,石淑芳漸漸長大,很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然而舉目四望,小小的山村,哪里有志同道合的知音呢?這時,同村的一位初中同學說喜歡她,給她買了幾本雜志。石淑芳心里暖暖的,心想這樣的小伙子婚后一定不會反對自己讀書寫作,于是就在23歲那年和這個小伙子結了婚。
婚后第二年,石淑芳生下了女兒。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在家一邊照顧女兒,一邊料理農田和蘋果園。瑣碎的家務和繁重的農活讓她忙得團團轉,她根本抽不出一點自由的時間。這樣的生活讓石淑芳一度十分絕望,她深感如果再這樣下去會離夢想越來越遠。深思之后,石淑芳又一次義無反顧地捧起了書本,并把自己的苦悶寫進了日記里。有一次,她邊燒火做飯邊攤開一本《詩刊》讀得起勁,以至于忘了鍋里根本沒添水。丈夫從外邊回來,剛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煳味兒,掀開鍋蓋一看,鍋都被燒紅了,他氣得一腳把地上的一口小鍋踢飛了。石淑芳訥訥地說:“怪我沒在意啊……”
在村民眼里,石淑芳有點怪,她從不主動扎堆跟村里的小媳婦們拉家常,針線活做得潦潦草草,有時候還喜歡自言自語。有一次,石淑芳路過村頭小河邊,幾個在釣魚的鄰居跟她打招呼,誰知她理也不理,自顧自地往山上走,邊走邊用手里的柳條抽打路邊的花草,嘴里還念念叨叨的。鄰居很納悶,事后才得知,她當時正在構思一篇文章,正理不清思路,才一路魔魔怔怔地往山上走去。“像個瘋子一樣,真是神經病!”連她媽都看不下去了,經常這樣說她。
“不好好種蘋果,整天看啥書啊,看書能頂饑頂渴當飯吃?”“她是不是有毛病啊?”村民的閑言碎語讓石淑芳的娘家人和婆家人都覺得很沒有臉面。于是石淑芳的母親責罵了她一通,要她停止看書寫作。她傷心地跑到村頭的蘋果園哭了一場,可一回到家,又照常拿起了書和筆。
除了每天寫日記,石淑芳也寫了不少散文和詩來抒發自己的情感。寫得多了,她漸漸有了發表的欲望,便大著膽子把自己的幾篇作品,交給包村干部夏群超,請他給自己的文章提提意見。夏群超是鄉里的文化專干,負責為蘇村鄉一本叫《月季花》的文學刊物統籌組稿。夏群超見一向少言寡語的石淑芳竟然寫文章,大為驚訝。回到住處,他認真閱讀了石淑芳的作品,覺得她的文章不但頗有思想,而且文筆細膩。不久,《月季花》選用了石淑芳寫的兩篇散文和一首詩。捧著散發著油墨味的雜志,石淑芳第一次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此后,石淑芳成了《月季花》雜志的重點作者。她堅持業余寫作的事跡,還被當地《靈寶晚報》作了報道。石淑芳倍受鼓舞,更加努力地練筆,并開始給各地的文學期刊投稿。幾年間,她陸續在《昌江文藝》《山花》《桃花源》等文學期刊上發表作品,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名人,也轉變了村里人對她的看法。
“寫作首先是愉悅自己,自己愛了,才有持久的激情和動力。讀書寫作的過程,是沉淀,也是修剪,修剪到自己渴望長成的樣子。”說起寫作,石淑芳娓娓道來。
2003年的一天, 石淑芳趕集時偶然在地攤上買了本《安妮日記》,看完她突然意識到,原來日記也可以變成小說,她非常驚喜。“我從少女時代就開始記日記,這么多年記了85本日記。我一直把寫日記當成練筆,可里面也積累了很多素材,如果我把這些整理一下,說不定也能出版成小說呢!”石淑芳喜滋滋地想著。
當文學夢演繹成為小說創作之后,石淑芳甚至有點走火入魔了。她把自己十幾年來的日記都翻出來,一本一本整理,打算進行二次創作。當時她的孩子在縣城上學,丈夫在外地打工,她一個人在家,干脆連火灶都不開,手邊一棵蔥、一塊饃、一碗水,在桌子前一寫就是一整天,家里的燈幾乎徹夜亮著。那時候農村里還沒有電腦,寫小說需要大量的紙,石淑芳沒有,就到處撿人家用剩的紙。年畫的背面、村干部多出幾張的會議記錄、女兒作業本的最后幾頁……都被她撿來裝訂好寫小說。任何困難已阻擋不了她,文學夢已成了她的人生信念,成為她“卑微人生追求美好理想而乞助的一種力量”, 石淑芳說自己在用一種幾近苦行僧的精神,來信奉文學這個“宗教”!
用了3年多的時間,石淑芳終于寫出了20多萬字的自傳體小說《山女的世界下著雨》。小說用日記的形式講述一個山村婦女在困窘的生活中,如何堅持十幾年追尋文學夢的故事。主人公名字叫“草兒”,原型就是她自己,寓意小草雖然卑微但是很頑強,只要有夢,小草也可以長成大樹。小說寫好了,怎么才能出版成書呢?生長在山村的石淑芳不知道,為此犯了愁。她四處打電話、寫信求助,但都沒有回音。
這時候有人給她出主意,說“去作協有用”。于是,石淑芳滿懷希望地帶上沉甸甸的書稿,匆忙坐上火車奔向鄭州。到了省作協的辦公地址,她嚷嚷著要找作協主席,自然被保安拒之門外。石淑芳帶著哭腔跟保安講自己艱難寫作的故事,把同為農村苦出身的保安感動了。最終,保安冒冒失失地把石淑芳帶到了時任省作協秘書長的邵麗家。誰知,邵麗出差了。石淑芳的心情跌落到了“冰點”。好在,邵麗的愛人很熱情,他翻了一下石淑芳的書稿說:“好,這書稿我替她留下,等她出差回來就交給她。”“謝謝……謝謝!”石淑芳一聽有了希望,一個勁地道謝。臨走時,邵麗的愛人還塞給她兩包方便面。
這招兒果然管用。時任河南省作協主席的李佩甫看了石淑芳的手稿后說:“這些樸素的日記,毫無雕飾,原汁原味,是中部農民生活的真實寫照,是時代留下的生動影像,從側面表現了中國農民堅忍不拔、奮勇向前的民族精神。”在河南省作協的推薦下,《山女的世界下著雨》進入中國作家協會重點作品扶持評審之列。《長篇小說選刊》主編高葉梅讀過之后驚訝異常,連聲說“好”,并推薦給了中國社會出版社。
2009年8月的一天,在焦急的等待中,石淑芳終于等到了來自北京的電話。編輯牟潔告訴她,她的作品終于能出版了。石淑芳撂下電話就飛快地跑回娘家報喜。她告訴父母:“爸、媽,我的書能出版了……”話未說完,她已控制不住情緒淚如雨下。母親也跟著流淚了,那一刻,她似乎終于讀懂了女兒,也理解了女兒,她由衷地為女兒感到高興。
2009年10月,石淑芳的日記體小說《山女的世界下著雨》被中國社會出版社正式出版,《長篇小說選刊》也于2010年第5期開始刊載了這部小說。著名評論家《長篇小說選刊》主編高葉梅為其作序。她在序言中說:“全國有很多作家在寫農村,寫農村女性,寫農民對日子的看法,而這部作品讓我們看到一個農村女性對日子的看法,我相信她會為我們的文學帶來一股鮮活的經驗。”石淑芳讀罷欣喜萬分,熱淚盈眶。
村里的人知道石淑芳寫的小說被正式出版了,都驚嘆不已;丈夫在電話里向她表示祝賀;石淑芳的母親覺得女兒替自己臉上長光,走起路來也精神了許多。
2015年6月,石淑芳25萬字的散文集《長在山間的文字》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收錄的大都是她2012年到2014年間在一些媒體、雜志上刊發的文章。主編李靜宜這樣評價她的作品:“《長在山間的文字》是一部原生態的真情作品,山村的生活雖然艱苦,但作者卻對生活充滿了詩意與向往,她以一顆純樸本真的心感知世界、感知生活。樸素的字里行間,深情優美的講述風格,呈現了一幅幅豫西農村的圖景和農民生活的畫卷。”
石淑芳,一位地道的農家婦女,憑著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文學的追求,二十多年來,孜孜不倦地寫作,創下了河南農家女華麗蛻變成知名作家的人生奇跡。2017年2月,石淑芳被中國作協吸納為會員,成為三門峽市唯一的一位女作家。接著她又被三門峽市文聯破格聘為《洛神》雜志責任編輯。終于能在文學的道路上安心行走,石淑芳笑了,笑得非常燦爛。她在《山女的名字也會飛翔》一書中說:“苦行僧般的讀書和寫作生活,是我命定的選擇。我決定用一生的光陰來跋涉,在紙上行走!”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