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

女人得了糖尿病，整天吃藥打針，因飲食沒控制好，又并發癥引起腦血栓。女人手腳不靈活，半癱了。

女兒前年出嫁了，兒子在外上班。說是上班，其實是在給人家看物流，沒賺幾個錢但兒子愛干。兒子一年最多來家一次，也就是來家過個年，住不幾天又走了，還要幾千塊錢帶上。如今女人得了病，吃喝拉撒得人照顧，女兒一個星期回來一次看看，晚上又不住下，兒子不回來，老楊肩上的擔子就重了。

山上有一畝半大櫻桃，這是老楊的家當。老楊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那時候跟村人一樣，在地里栽上了大櫻桃。現在老楊就管理這點地，像照顧孩子一樣照料這些樹。他是看著這些樹一天天長大的，很有感情，一天不進櫻桃園就像失去了什么。這些樹好像懂老楊的心思，一天天長大，一年年果子越結越多。每年能賣兩萬來塊錢，平時生活費用夠了。

女人沒病的時候，一些活女人還能幫著他干，現在女人病了，老楊就招架不住，打電話給兒子，說亮亮你能不能回來啊，你爹真是太累了，眼望大櫻桃要摘收了，還要照顧你媽，回來幫幫吧。

兒子回來了，是自個回來的，前幾次回來都帶回一個女孩，這次沒有。老楊問咋回事？兒子說，家里亂糟糟的，讓她來干什么？

兒子很孝順，知道父母養育之恩，照顧他娘比老楊強，還說等有錢了領老楊上一次嶗山，要把老楊扛在肩上上頂峰，因兒子三歲時老楊曾扛著兒上過山。老楊笑了笑說，好啊，不過你啥時候能有錢啊，你現在只要不刮擦你爹你爹就燒高香了。兒子哼了聲，說你賣那幾個破櫻桃錢，沒看在眼里。

也許兒子是做大事情人呢，將來比自己強，老楊想，自己一輩子就跟土地打交道，沒出息，現在老了，腿腳不靈活了，下地干活也不是塊料。

兒子愛上網，上到半夜也不下來。這網有什么好上的這大癮！老楊說睡覺了。兒子“嗯”了聲。一覺醒來兒子還不下來，老楊說睡了睡了，明天還要去賣大櫻桃呢，光上網能賺來錢嗎？

天沒亮，兒子睡得正香，老楊悄悄起來，洗碗刷筷，掃地做飯，喂雞。然后把女人的衣服穿上扶到炕下撒尿，量血糖，打針，再把飯端上來把女人喂飽，說，兒啊，我要去賣櫻桃了，飯在鍋里，一會兒你自個起來吃吧。兒子翻了下身，嘟噥了句什么老楊也沒聽清，好像是說，破逼玩藝兒，那些大櫻桃。

大櫻桃交易市場就在村西，因方圓百里村村都種大櫻桃，已成規模，這里已是大櫻桃集散地，許多外地商販都來這里購買大櫻桃，大櫻桃暢銷全國各地。

老楊提著兩簍大櫻桃來到交易市場。市場里早滿了人，人車擁擠，老楊找個位置把櫻桃放好，等商販來給價。

很長時間了，那些商販過來過去的，就是不給價。老楊心里明白，這些商販都是東北老油子，在熬你，等熬得你耐不住了，他們想揀便易貨。

老楊可不吃他們那一套，心里有底，想，熬吧，看誰能熬過誰？

兒子亮亮來了，好不容易找到老楊，說還沒賣啊。老楊看兒子眼還蒙眬著的樣子，說，你懂個屁，要賣好價錢，能急嗎？你媽扶到炕上了嗎？別掉到地上。兒子有點不耐煩，說你把我當成三歲小孩了啊。

市場很大，櫻桃也多，好貨個頭大的櫻桃剛放下就圍上人來搶要，價格也不用爭論，高點就高點。小點的櫻桃也好賣，罐頭廠好幾家擺著箱子收，三塊來錢一斤，有多少要多少，單單中等的不好賣。老楊的櫻桃地在山上，澆不上水，個頭屬中等貨，但是很甜，可是商販不管甜不甜，只要個頭大就行，所以商販不搭理老楊的貨。

兒子坐在一塊磚頭上玩手機，老楊看見一個商販在自己簍子前蹲下來很高興。商販手抓看著大櫻桃問這櫻桃多少錢賣？老楊說你給個價？商販抓弄了半天伸出一捏指，七塊錢。老楊說你再加加。商販不加，老楊說加一毛。商販搖搖頭走了。兒子問，七塊錢賣了就是了。老楊說，咱這三十多斤櫻桃，多賣一毛就是三塊多。兒子起身要走，說你在這熬吧。

這時候有人吆喝，閃開閃開！放在哪里賣不好偏偏放在路口上？吆喝的人叫吳二，本村人，幫人收大櫻桃，此時他正提著一簍櫻桃過來，見是老楊，嚷，你個蔫，盡擋道。老楊剛要提起簍子被兒子按住了，問，你剛才叫他什么？吳二說我叫他蔫。兒子抓起腚下那塊磚頭，手指著吳二，說，你再說一句！老楊心里打顫，這吳二是人敢惹的？去年從監獄里出來，村里人都怕他。老楊急忙上前拉架，說他是我兒，不懂事。吳二呆在那里，打量老楊兒子半天，怵了，眼前這小伙氣勢洶洶就像拳王泰森，奈何不得的，于是堆下笑臉說，兄弟，我錯了，我是個蔫。

許多人圍觀，豎拇指說，小伙，行啊！

管理市場的海濤領人來收地攤費了，老楊忙掏出兩塊錢遞過去。海濤不接，有一次老楊交一塊錢海濤橫豎不算，非要兩塊錢，難道這次少了？老楊正要再掏錢，海濤說，不用掏了，不收你的了。老楊忙掏出一顆煙遞上去，海濤手推了下，說，你那破煙。然后從兜里掏出一盒中華，抽出一支遞給老楊，嘗嘗咱的。老楊受寵若驚，顫顫地接過煙，海濤又啪地打火給點上了，然后又掏出一盒，丟給老楊兒子，說接著。兒子不客氣地把煙裝進兜里。海濤又說，就這點櫻桃還在這里熬什么，我給你賣了。于是老遠招呼，老畢，過來！過來一個櫻桃販子，問，啥事？海濤說，把這簍櫻桃拿了。老畢蹲下，看了半天，皺了下眉頭。海濤不耐煩，說，看什么？十塊錢一斤收了！老畢好像不情愿，但海濤管理市場他各方面用得著，只得說了句，好吧，跟我走。

稱了大櫻桃，老楊說老畢，我不要十塊錢一斤，給我七塊五吧。老畢說，海濤的話敢不聽？讓他知道了咋辦？這時候兒子踢了老楊一腳，說你犯賤啊，十塊就十塊，少一分也不行。

賣了大櫻桃，老楊跟著兒子往家走，老楊忽然覺得兒子原來在人群中很高大。老楊說，今天賣了好價錢，那個海濤從來沒這么客氣過，那盒煙好幾十塊錢，你不應該要人家的。兒子鼻子一哼，你不要他的他反而看不起你，給就要，反正不是他自個花錢來的。老楊把揀剩的櫻桃抓出一把，說兒子你嘗嘗，咱家的櫻桃就是甜。兒子把櫻桃摔在地上，又把簍里的全倒在路上，說，爹呀爹，你真行，要吃吃個好的，櫻桃咱家沒有的是嗎？

第二天早上起來，老楊又要去賣大櫻桃了。這次他不想讓兒子去，他覺得兒子正是長勁的年齡，不能讓他太累。老楊把煮好的雞蛋盛在碗里，嚷，小爹，快起來吃了吧。兒子一個挺起來，嚷，你讓不讓人睡覺了？煩！老楊哄著，說，吃了，快趁熱吃了。兒子轉為笑臉了，說，討厭，這是什么？老楊半開玩笑說，什么？那是只海參，你就是俺家里的爹，該吃。

老楊轉身出了屋子，抬頭看看天，吸了口新空氣，心情好像從來沒這么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