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 魚

在眾人嘩然與吆喝聲中，那條大魚終于浮出了水面，黑黑的脊背露出一點點就又沉下去了。小老板手中的釣竿已成了弓型，魚線隨著魚的下沉發出“嗞嗞”聲響。小老板手擎著釣竿，滿頭大汗，有人早拾起身邊抄網兜，在岸邊等著。大魚在水里拼命翻騰掙扎，掀起很高的浪花。誰也沒見釣到這樣大的魚，好在小老板的路亞釣竿質材上乘，要不然不給你弄折了才怪呢。

大魚被拖上岸了，它張著長長嘴巴露出尖利牙齒，有人驚呼，“鱷魚！”

果然是一條鱷魚，有幾十斤重，釣鉤掛住了它的內胃，張著嘴巴跟隨魚線爬上岸來。人們驚呆了，這水庫修了幾十年了，平時女人洗衣，孩童洗澡，男人打魚，沒見過，如今怎就有了鱷魚呢？

沒人敢靠近岸邊了，都出一身冷汗，人們紛紛拾掇起釣具，圍攏過來看。“別靠前！”小老板喊叫著，手中釣竿仍握得很緊。有膽大的從車上拿出繩子，打個扣結，套住了鱷魚腦袋，拴在一棵樹上，小老板總算松了口氣。

張人美跑到現場時周圍站滿了人，好不容易找到小老板，小老板正在收拾釣具，望著張人美“嘿嘿”兩聲，說，“沒事。”張人美奪過釣具，瞪了小老板一眼，“得了，再也別指望來釣魚了。”小老板開了個魚鍋店，生意紅火得很，他天天早上來這里釣魚，雜活卻讓張人美一人干。

村里人都知道小老板在水庫里釣到一條鱷魚，來看熱鬧。

黑崽他媽哭著跑到水庫邊，撥拉開人群，邊哭邊罵，“你這該死的孽畜啊！俺那黑崽死得慘呀！”

前幾天黑崽跟幾個孩童來洗澡，突然腳下像被什么東西拽住了，不一會兒就沒影了，等人們趕來時，周圍水都是紅的，找人打撈也沒撈著。現在真相大白了，都是鱷魚造的孽。

黑崽他媽手中折了根槐條，邊哭邊罵邊抽打那條鱷魚，鱷魚被拴在那里動彈不得，尾巴不時扭動著。一個孩子大聲喊，“多可憐，它哭了。”人們看見鱷魚真的流淚了，鱷魚流淚是攻擊的前兆，有老者跑過來，把靠前的黑崽他媽拽到一邊，“不要命啦。”

黑崽他爹從山上干活回來，開始還不知怎么回事，當看見那條鱷魚時就不顧一切了，沖過去掄起手中镢頭就砸鱷魚腦袋，幾下就把鱷魚腦袋砸爛了。

小老板這才向前解開繩索，招呼人幫忙，把死鱷魚拖回魚鍋店。

小老板興高采烈，這下得實惠了，他把鱷魚剝了皮，剁了肉，留招待顧客。黑崽他爹來到魚鍋店，感謝小老板，說，“好人啊，替俺報仇了，就應當把它砸死吃了。”小老板沒要黑崽他爹帶來的東西，臨走時塞給黑崽他爹一塊鱷魚肉，黑崽他爹搖搖頭，說我不希罕吃那玩意。

水庫里還有沒有鱷魚了呢？誰也不得而知，總之，沒人再敢靠近水庫岸。

魚鍋店來了幾個客人，小老板洋洋得意，炫耀自己如何釣到這條鱷魚，還把鱷魚肉端上來，“要不要嘗嘗？味道可鮮呢！”

那幾個客人亮出了證件，原來是漁林執法部門的。鱷魚屬國家珍稀保護動物，殺死鱷魚經營鱷魚肉都屬違法行為。小老板傻眼了。

魚鍋店被查封，小老板被帶走接受審訊調查。張人美做夢也沒想到男人做了好事還要被抓，急得團團轉。

張人美找到村委主任吳三爛，說你表弟讓人抓走了，你一定想辦法救救他。吳三爛問明了事由，提醒張人美，何不去找王國忠呢。

王國忠是本村人，也是張人美的鄰居，王國忠在林業局做事，經常回村來看他老娘，他在村里人緣很好，有求必應，幫村里做了不少好事，比如村頭那條水泥路就是他牽線讓一家企業幫助修的。王國忠探家時到魚鍋店吃過幾次飯，張人美認得，王國忠曾風趣地贊賞過小老板，“你這魚鍋店生意不錯啊！”

按輩份王國忠是叔輩，張人美匆忙來到王國忠老娘家里。王國忠老娘告訴張人美，王國忠前天還回來過。張人美問明了王國忠手機號，急忙跟王國忠通話。“叔啊，是我，張人美啊，俺家的那個犯了個事，被你們的人抓走了，你可要幫幫忙啊。”王國忠那邊回應，“嗯，我查一查再說吧。”張人美焦急地說，“叔你可要拿當個事辦啊。”光電話里求人有點不妥，張人美覺得有必要親自去王國忠家里一趟。求人幫忙不能白求，進醫院看醫生還得送個小禮呢，張人美思考半天，決定帶上三千塊錢。

當張人美來到王國忠家里時已是上午十點鐘，王國忠還沒下班，老婆王小鳳接待了她。鄉親見面格外熱情，王小鳳忙這忙那，說好不容易來俺家一次，中午在這里吃餃子，鲅魚餡的。張人美有點不好意思，也插上手來幫忙，兩人一起包餃子，談笑風生。

中午，王國忠回來了。張人美忙站起身招呼，王國忠客氣地點點頭，然后放下公文包。“叔很忙啊。”張人美插話說。王國忠在沙發上坐下，“是啊，除了開會還是開會，煩死了。”王國忠點顆煙吸了口，然后問張人美，“到底是怎么回事？”張人美放下手中活計，滔滔不絕把事由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王國忠嘆口氣，“法盲啊，鱷魚屬瀕臨滅絕動物，肆意捕殺是要判刑的。”“一個莊戶人哪知道這些啊！”張人美也嘆口氣，然后從包里把錢掏出來，“叔，這個忙你一定要幫啊，先給你這點錢，你請客托人用得著。”王國忠忙站起身把錢推過來，“咋能這樣呢？誰跟誰啊！快把錢收了。”張人美幾乎要哭著下跪了，說，“叔，你不收下這錢就是不想給俺辦事，這錢又不是給你的，你求別人也要耗費。”話說到此，王國忠不得不收了。張人美重復了句說，“叔把這事辦妥了，將來好好答謝你。”王國忠笑笑，“咱鄉里鄉親倒好說，我活動活動關系看吧。”

張人美滿意地回家聽信兒了。

第二天，王國忠上班在走廊上遇見林警劉大帥，王國忠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王國忠是局辦公室主任，后勤方面的事他說了算。劉大帥來到辦公室，王國忠把一張條遞給他，說，“到總務上去領五百斤煤球吧。”劉大帥從來沒遇見這樣待遇，感激涕零，王國忠笑笑，“對咱局里的困難戶，有這方面照顧。”劉大帥趕忙遞給王國忠一支煙，打火點著。王國忠吸了口，隨便問了句，“孩子轉學的事辦妥了吧？”劉大帥老婆是鄉下，剛來城里不久，孩子轉學難。劉大帥唉了聲，說，“費老事了，那校長就不吐口，托了好多關系，謝天謝地總算成了。”小老板的鱷魚案劉大帥負責處理，話題自然轉入這個案子，因這個案就是王國忠反映的。劉大帥告訴王國忠，那條鱷魚鑒定過了，是條飼養鱷，幼鱷。既然是飼養鱷，情節就輕了，罰個款也就完事了。“這小子，一口咬定鱷魚是他殺死的。”劉大帥說。王國忠說，“不是那回事吧？”

重新提審小老板時小老板還是這個說法，王國忠進屋跟小老板談話，見了鄉親無話不說，小老板終于吐了真情，說鱷魚是黑崽他爹砸死的。“你為什么要堅持咬定是你殺死的呢？”王國忠問。小老板唉了聲，“叔，你說黑崽死了，他家人能好受嗎？再讓他們攤上這案還怎么過？”王國忠開導說，“你現在還顧得了別人？還是顧全好自己吧，你現在只有舉報他人，減輕罪責。”小老板沉默不語了。

黑崽他爹被傳喚局里時是在傍晚，那時候黑崽他爹正從山上干活回來，經過水庫就老遠站在那里發呆。這個水庫他曾參加修過，幾十年了它養育了一方人，沒想到竟出現了鱷魚，黑崽多么可愛的孩子啊，就這樣消失了。水庫周圍，山石突兀雜草叢生，沒人再敢靠近水庫。黑崽他爹發了會呆就往家里走，走到自家門前那幾個警察早在那里等他了。黑崽他爹不服氣，說他媽的鱷魚把我孩子都吃了，誰來管？我殺死一條害人精，應受表揚才對哩！黑崽他爹上了車還一個勁喊叫。黑崽他媽在后面哭天嚎地，“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小老板案子有了處理結果，因罪責較輕又有舉報他人情節，免于刑事處罰，僅罰款二千元被釋放出來了。張人美高興得不行，說多虧了鄉親王國忠，大恩大德一輩子難忘。村里沒人不知道王國忠是個好人，有鄰居就戲笑說，“這叫城里有人好做官哪。”

黑崽他媽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黑崽死了本來就傷心，黑崽他爹也被抓走了更是雪上加霜，一個莊戶人從來沒攤上這種事，攤上了就不知所措。黑崽他媽來到魚鍋店，打探小老板，問俺家的那個怎么樣？沒挨揍吧？小老板看見黑崽他媽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心里難過，頭也抬不起來，說，“去求王國忠看看吧，也許他有辦法。”

黑崽他媽湊了錢物去求王國忠。

黑崽他爹被關在拘留所里，王國忠到拘留所來看望他，還帶來了黑崽他媽捎來的衣服和一些好吃的。在拘留所啃窩頭都啃不飽的黑崽他爹見了好吃的狼吞虎咽，然后淚如涌泉握住王國忠的雙手說，“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忘不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黑崽他爹僅受到拘留十五日處罰，人們自然以為是王國忠在其中起了作用。出獄那天是王國忠開車來接黑崽他爹的，王國忠說，“我也要回家看看老娘，順路把你送回家吧。”

一路上黑崽他爹歡天喜地，說這說那，沒了憂愁，告訴王國忠，以后遇到水庫里有鱷魚，還會砸死它，拘留幾天不算啥，為民除害就行。見王國忠在笑，黑崽他爹忽然問王國忠，“兄弟你說，咱那水庫里怎就有了鱷魚了呢？”王國忠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這時候王國忠手機響了，是小老板打來的，王國忠接完電話回頭告訴黑崽他爹，說，“小老板要咱們到他魚鍋店去，為你接風洗塵呢。”

經過水庫時看見岸邊圍了很多人，在佛家的經樂聲中許多人手舞足蹈，念念有詞，原來那些善良的好人們在舉行放生儀式，一箱箱活魚活龜還有活王八通通被投放進水庫里，也不知受了折騰還是不適應，水面上浮出了許多腦袋。

幾天后，小老板正在店里忙活，抬頭忽然看見又來了一幫人，正是上次來抓他的那幫人，驚愕之余有人發話了，說，“水庫里又發現了鱷魚，這次是來求你把它釣上來，不過可別殺了它哦，要活的。”

小老板望了他們一眼，吐了句，“讓它在好環境里生存吧。”沒人能理解小老板的話，只見小老板進屋拿出一塊牌子豎在門前：“今日不接客。”然后進屋把門關上了。

這天，小老板和黑崽他爹同時收到一份請柬，是王國忠的，王國忠剛升了副局長，兒子要結婚，請柬要小老板和黑崽他爹到紅雙喜酒樓喝喜酒。黑崽他爹犯愁了，跑到小老板家里商量小老板，“拿多少禮錢合適呢？”小老板笑了，“你覺得應該拿多少合適就拿多少，你說是吧？”小老板說到這時發現黑崽他爹一臉愁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