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產(chǎn)“國寶”的宋代

張立峰 賈燕

嚴格說來，“國寶”并非一個標準的科學名詞，而是一個具有歷史特性的概念或范疇。隨著時代發(fā)展，“國寶”的內(nèi)涵總是在不同程度地變動著，“國寶”既可以是寶貴的人才或珍稀的物種，也可以是珍貴的文物或國家的重器。

就文物而言，目前我國似乎缺乏對“國寶”的權(quán)威界定。反倒是鄰國日本早在1930年就制定了《國寶保存令》，將“具有顯著歷史特征或美術(shù)典范的物品，由文部大臣咨詢過國寶保存會后，可指定為國寶”。在中國臺灣，也曾“就古物中擇其珍貴稀有者指定為重要古物，并就重要古物中依其文化價值特高者指定為國寶”。

根據(jù)我國《文物藏品定級標準》，文物藏品分為珍貴文物和一般文物。珍貴文物又分為一、二、三級。其中，具有特別重要歷史、藝術(shù)、科學價值的代表性文物為一級文物。那么，一級文物是否就是我國的“國寶”呢？

我們知道，北京故宮博物院是國內(nèi)收藏文物最多的博物館，現(xiàn)有藏品總量180余萬件（套），其中一級藏品8000余件（套）。據(jù)梁白泉主編的《國寶大觀》統(tǒng)計，全國的博物館、文物考古所和文保所藏有的一級文物，不下10萬件。如此眾多的一級文物如果都算是“國寶”的話，似乎又嫌過多。

還有一種統(tǒng)計方法。2002年初，國家文物局制定了《文物出國（境）展覽管理規(guī)定》，要求“一級文物中的孤品和易損品，禁止出境展覽”。自同年起，國家文物局又先后公布三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目錄，包括青銅器、書畫、陶瓷、玉器、雜項等大類195件（組）一級文物。如果將這195件一級文物視作“國寶”，可能更合適些。

在這195件“國寶”中，宋代文物有28件，占比14.4%。如果將這195件“國寶”放入5000年中華歷史長河中去觀照，我們發(fā)現(xiàn)平均每1/4個世紀才誕生1件“國寶”。而在宋代，這個頻率是11.4年/件。再考察臺北故宮中特別珍貴的26件“國寶”，其中竟有9件誕生于宋代。

說到這里，我們大致可以得出一個印象：宋代是個盛產(chǎn)“國寶”的年代。

從類型上看，誕生于宋代的“國寶”品類比較集中。在195件“國寶”中繪畫類有20件，而宋代竟達9件，占比45%；在17件書法類“國寶”中，宋代有8件，占比47%；在32件陶瓷類“國寶”中，宋代也有6件，占比19%。

從上述3組數(shù)字，我們或許還會得出關(guān)于宋代的第二個印象：那真是一個充滿藝術(shù)氣息的年代，尤其是繪畫、書法和陶瓷藝術(shù)方面，幾乎是獨步古今！

溪山行旅圖

絹本 淺設(shè)色

206.3×103.3cm

范寬 北宋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繪畫

北宋初期，“三家山水”代表了山水畫的盛況。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記載：“畫山水惟營丘李成、長安關(guān)仝、華原范寬，智妙入神，才高出類，三家鼎峙，百代標程。”如今，通過保存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范寬的《溪山行旅圖》軸，正可一窺北宋前期山水繪畫的雄渾氣象。

這件縱達2米、橫逾1米的大幅巨畫乍一展開，北方山水氣勢磅礴、險不可攀的妙景即入眼簾，正面高聳的主峰撲面而來，給人以險絕的感受。蒼渾的“雨點皴”，忠實地再現(xiàn)了北方山石的堅硬奇峭以及山巒的險峻雄偉。山澗石縫中用濃墨逼出一線白泉直落千仞，極富動感。徐悲鴻先生曾高度評價此畫：“中國所有之寶，吾所最傾倒者，則為范中立《溪山行旅圖》，大氣磅礴，沉雄高古，誠辟易萬人之作。”

畫作近景巨石兀立，古樹蒼郁，一澗溪水潺潺若響，一隊馱運的驢馬和行人從右邊緩緩走入畫面。與圖里的大山水相比較，人只是小小的存在，仿佛是在告訴每一位觀賞者，人要尊敬自然，不能自大到認為可以征服天地，我們僅僅是光陰中的一代過客。

宋代繪畫有著諸多開創(chuàng)，尤其是徽宗時期。趙佶酷愛書畫藝術(shù)，他不僅自己創(chuàng)作書畫作品，還組織編撰《宣和畫譜》《宣和書譜》和《宣和博古圖錄》等，記錄徽宗宣和年間內(nèi)府收藏的書畫等珍品古董。此外，趙佶主持的皇家畫院，史稱宣和畫院。這一時期誕生了兩件光耀古今的長卷畫作，一為《清明上河圖》，一為《千里江山圖》。

文博探索節(jié)目《國家寶藏》，曾將《千里江山圖》比喻為宋代版的《航拍中國》。那么，《清明上河圖》就是宋代版的《超級城市巡禮》。

徽宗時期的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人口遠超百萬，是12世紀這個星球上的超級大都會。張擇端以紀錄片式的橫卷構(gòu)圖手法，為我們定格了東京城那多姿多彩的建筑、商業(yè)、手工業(yè)、交通、民俗、器物等翔實圖像。

畫面從城郊的柳樹、茅舍、田壟、菜地和馱運貨物的驢騾開始，逐漸向都城進發(fā)，一路上店鋪、客舍、貨棧鱗次櫛比，商賈行旅不絕于道。汴河中繁忙的客、貨船只或正在行駛，或剛剛抵岸，或正在卸貨。一座結(jié)構(gòu)精巧的“虹橋”騰空而起，橋下的客船正在小心緊張地通過橋洞。前方，房屋建筑更為密集，人煙如織如縷，路旁搭了席棚、支著大傘，各色行業(yè)一一排布。從高大的城門樓進入內(nèi)城，景象更見恢宏熱鬧。

《清明上河圖》是都城汴京繁盛的見證，也是北宋城市經(jīng)濟的寫照，堪稱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繪畫藝術(shù)珍品。《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評價說：“《清明上河圖》是一幅具有重要歷史價值的風俗長卷，畫家成功地描繪出汴京城內(nèi)及近郊在清明時節(jié)社會各階層的生活景象。”

宋室南渡，畫壇又呈現(xiàn)出一派新氣象。典麗、秀潤的院體繪畫和遍及文人士大夫的文人畫成為一時風尚。此外，還出現(xiàn)了介于院體畫與文人畫的“中間”性質(zhì)的畫家和畫作，其代表莫過馬和之的《赤壁后游圖》。

南宋周密《武林舊事》將馬和之列入御前畫院十家之首，“高、孝兩朝，深重其畫”。他極善于將文學題材融入繪畫創(chuàng)作，除了表現(xiàn)《詩經(jīng)》篇章的《毛詩圖》系列，馬和之還取材蘇軾的《后赤壁賦》，創(chuàng)作了《赤壁后游圖》卷傳世。

《后赤壁賦》是蘇軾被貶黃州時所作的散文名篇。《赤壁后游圖》剪裁了賦中的一段描寫，妙造自如。畫中長江浩渺，遠山起伏，江心一葉輕舟順流而下，正是“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的景象。舟中蘇軾與同游諸友憑艙而坐，正在飲酒。天空明月高懸，一只仙鶴伸展雪羽、橫江飛來，恍若仙人飄動的白袍。畫面布局簡遠，景致清曠，將人引入一種難言的氛圍中，讓人不自覺間生出人生哲思。

書法

從大文豪蘇軾身上，可以聯(lián)想到他同樣極為出色的書法成就。

《黃州寒食詩帖》是蘇軾陷于神宗年間新舊黨爭，因此被貶到黃州第三年的寒食節(jié)所作。黃州是長江邊上一個窮苦的小鎮(zhèn)，蘇軾一家六口到達后生活困難，在給秦少游的信里他說：“初入黃，廩入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為此，蘇軾還制訂了一個節(jié)儉用度的方法：“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梁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叉。”就是在這種境況下，在一個“僻陋多雨、氣象昏昏”的寒食節(jié)，蘇軾寫下了這篇《黃州寒食詩帖》，發(fā)出了蒼涼多情的人生之嘆。

詩帖通篇書法起伏跌宕，光彩照人，氣勢奔放，而無荒率之筆。《黃州寒食詩帖》是蘇軾行書的代表作，在書法史上影響很大，繼王羲之的《蘭亭序》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被稱為“天下第三行書”。黃庭堅在詩帖后題跋：“此書兼顏魯公、楊少師、李西臺筆意，試使東坡復(fù)為之，未必及此。”

自書詩卷

紙本 28.2×221.2cm

蔡襄 北宋

故宮博物館藏

《黃州寒食詩帖》（《黃州寒食帖》） 墨跡素箋本 18.9×4.2Cm 蘇軾 北宋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黃庭堅的題跋是很符合當時書法風氣的。在蘇軾活躍的熙寧、元豐年間，宋人變革了書風。從單一的學習“二王”帖札，改為學習唐人，尤重顏魯公（顏真卿）之書。書學顏體，是仰慕他“臨大節(jié)不可奪”的精神。蘇軾曾說：“凡書像其人。”即“人品”與“書品”的統(tǒng)一。學顏體書的，也多是些“有志于天下”的人物。

蘇軾等人還在書法上強調(diào)“尚意”，即崇尚筆墨之外的意趣。宋人認為，書法的韻致充分表現(xiàn)在“平淡”“簡易”和“含蓄”之中，而“行書”最能表現(xiàn)此等境界，所以宋人極重之。

蔡襄的《自書詩卷》可謂宋代行書的典范之作。蔡襄是宋代頗有發(fā)明政績的官員，他曾在泉州主持建造萬安橋，在建州主持制作武夷“龍團”茶，《茶錄》《荔枝譜》在后世都是影響極大的學術(shù)專著。蔡襄學識淵博、書藝高深，與蘇軾、黃庭堅、米芾合稱“宋四家”。他的書法在當時就獲得極高評價，蘇軾曾說：“獨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深至，心手相應(yīng)，變態(tài)無窮，遂為本朝第一。”他還認為蔡襄以“行書最勝”。

蔡襄寫就《自書詩卷》時年約40歲，反映的正是他書法藝術(shù)成熟時的風貌。《自書詩卷》中11首詩寫得自然流暢，開始為行書中夾帶楷書，往后越寫越酣暢，書法亦逐漸變?yōu)樾胁荨Ｗ詈笈d致所至，揮灑自如，成了小草。因?qū)賯€人詩稿，無意求工，故而用筆飄逸流暢，點畫婉轉(zhuǎn)精美，充分展示了蔡襄清健圓潤的書風特色與純熟功力。

瓷器

2017年10月3日，在香港蘇富比拍賣會上，一件北宋汝窯天青釉洗以2.94億港幣成交，刷新了瓷器拍賣世界紀錄，這次拍賣也再次向世人宣告宋代瓷器那“無與倫比”的價值與地位。

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 高5.7cm 口縱15.1cm 口橫22.9cm 底縱13.1cm 底橫19.6cm 北宋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汝窯又稱汝官窯，是宋代“五大名窯”之首，專門燒造宮廷用瓷。由于汝窯為jt宋宮廷燒制瓷器的時間很短，汝瓷傳世極少，到南宋時已有“近尤難得”之嘆。迄今為止，宋代墓葬中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汝瓷，這與汝瓷作為宮廷用器，嚴禁流傳民間有關(guān)。汝瓷原本深藏禁宮，被歷代統(tǒng)治者視為珍品，清末“八國聯(lián)軍”入侵以后，才開始流出宮外。如今，汝瓷傳世者不足百件，僅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臺北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英國大維德基金會等幾個著名的博物館和極少數(shù)收藏家手中，彌足珍貴。

這件珍藏于臺北故宮的“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是臺北故宮十大國寶之一。存世汝瓷表面多有“開片”紋，唯獨這件水仙盆釉色勻潤，通體無紋，越發(fā)顯得素雅端莊，為傳世僅有。“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器形簡約，純以釉質(zhì)取勝，色若天青，充分展現(xiàn)了宋代制瓷工藝對于質(zhì)如美玉的無上追求。整件瓷器不過分追求人工附加裝飾，渾然天成，頗能體現(xiàn)宋人提倡的含蓄之美。

從釉色上看，宋代瓷器可分為青瓷和白瓷兩大類。如果說汝窯達到了宋代青瓷燒制技藝的巔峰，那么定窯就代表了宋代白瓷燒制的最高水平。這件北宋“定窯白瓷嬰兒枕”，以孩童的造型為枕，背部為枕面，嬰兒趴在錦墊上，頭側(cè)伏在交疊的手上，雙腳向后交疊，右手持瓔珞繡球，面部充滿天真童稚的表情。瓷枕表面釉色瑩潔滋潤，白如羊脂，質(zhì)露如玉，實為佳品。

定窯白瓷嬰兒枕 高17cm 口徑34cm 北宋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汝、官、哥、鉤等宋代名窯都以釉色取勝，唯有定窯還以刻花、印花見長。瓷枕的嬰孩背部刻劃有繁密的纏枝花卉紋，錦墊周圍又作云螭等紋飾，圖案具有淺浮雕效果，是宋代瓷雕塑中的上乘佳作。與“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的素雅相比，這件“定窯白瓷嬰兒枕”又是另一種極致之美。

上述僅僅是宋代“國寶”的一小部分。在臺北故宮曾經(jīng)遴選出的“十大國寶”中，宋代竟有4件，可見人們對宋代文物的鐘愛之情。

每一件宋代“國寶”展現(xiàn)的都是古代藝術(shù)家高超的藝術(shù)造詣和獨特的審美格調(diào)，折射出那個時代的精神氣質(zhì)和歷史風貌。對于欣賞者而言，每一件宋代“國寶”都具有難以言表的無窮魅力，可以直達人的內(nèi)心，浸潤之、洗禮之。

宋，雖然不是我國古代國勢最為強盛的王朝，但它在文化藝術(shù)方面的突出成就，對于華夏文明具有重要的牽引與凝聚作用，使其無愧為我國歷史上文明昌盛的輝煌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