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倫·哈欽斯
如今在加拿大,一些家長培養子女的獨立性,卻可能被鄰居告發,被警察及兒童保護機構責難,甚至失去對孩子的監護權。良好的家教方式何時成了一種犯罪?

伊麗莎白上二年級后,媽媽娜奧米開始讓她自己去上學。學校距離她們位于東溫哥華的家只有兩個街區的距離,8歲的伊麗莎白認識路——自打她學會走路,就常跟媽媽去學校的操場上玩。娜奧米也對伊麗莎白進行了交通安全教育,比如遇上陌生人搭訕如何應對,以及她感到不安全時要怎么做。毫無疑問,最開始時,娜奧米會以相隔半個街區的距離,暗中跟隨女兒確保安全,直到她能夠獨自穿行于靜謐的街區,平安往返。
然而幾個月后,娜奧米接到了學校的電話,這時女兒已經升入三年級。娜奧米被告知,校方對家長沒有接送學生上下學,感到不安。“來電我洗耳恭聽,我也理解學校的意思,”她說,“但我沒有聽從他們的意見。”伊麗莎白就這樣繼續每天自己上下學,持續了一年多,除了有一次娜奧米接到老師的電話,說某個家長“看到伊麗莎白蹲在停在路邊的兩輛車之間看貓,一只腳踏在了路牙下,感覺很危險”。此外,一切平安。至少娜奧米這樣認為。
去年,伊麗莎白三年級期末的一天半夜,娜奧米接到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兒童家庭發展部的電話,對方要求與娜奧米見面,就她的一系列“荒謬”行為進行討論。一份匿名密報稱看到伊麗莎白一個人過馬路,中途害怕又退回到人行道。而娜奧米表示,正是她教女兒這樣做的,她皺皺眉頭說,“這好像在暗示我女兒并不會過馬路。”不止這些。伊麗莎白——在4年中——曾有兩次上學沒帶午飯。“我每天都給女兒準備好午飯,”娜奧米說,“有兩次她忘記拿,其中一次因為我在鎮子的另一頭開會沒能給她送過去。”然后是有一天下雨,伊麗莎白到校的時候全身都濕了。“小孩子就是這樣啊,隨心所欲理直氣壯地拒絕穿雨衣。我告訴她‘你會被淋濕的,她則說‘我不在乎。”娜奧米回憶道,“所以我就說,你既然不怕淋濕,就隨你好了。”在所有指控中,最令娜奧米不安的是,有人說看到伊麗莎白穿露臍裝上學。“她根本就沒有露臍裝!她個子很高,活動起來有時忘了把衣服拉下來遮上肚子。我想說的是,這樣詆毀我8歲的女兒太過分了。”

娜奧米并不害怕社工會因為上述理由而將她的女兒帶走,但她也因此警覺起來。(所以本文沒有提及她和女兒的姓氏。)當今社會比過去更安全,人們更謹慎,卻孕育了更多的憂慮和恐懼,娜奧米只是如今眾多努力培養子女獨立性的父母中的一個。“家長們在教育子女方面看似擁有更高的自由度,但其實是假象。”加拿大法律和家庭研究所的負責人約翰-保羅·博伊德說,“社會對于兒童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從認為告訴孩子‘出去玩,吃晚飯時再回來無可非議,發展成了今天的動輒就要接受兒童保護機構的調查和責難。”
50年前,培養孩子的獨立性就要允許他們在社區內游蕩,允許他們在外面玩耍,能玩多久就玩多久,并督促他們從錯誤中吸取經驗。這些在今天就很難實現了:如果家長讓孩子自己在院子里玩,就會接到投訴,家庭服務署的社工就會登門;如果鄰居看到孩子一個人從公園走回家,沒有家長的陪伴,就可能報警;如果孩子自己去商店購物或玩耍,沒有成年人的看護,孩子就可能被商店扣留。
如果上述情況只因無聊之人無事生非,我們也沒有什么可擔心的。然而,當下的社會觀念及法規對這些自詡的兒童衛士的訴求一呼百應,那些給予子女合理的自由度并加以約束和管教的盡職父母不斷受到懲罰,甚至會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被兒童保護機構備案,有了污點,警車沒完沒了地在社區內巡邏,并可能持續很多年。在一些極端案例中,父母因培養子女獨立性遭受法律制裁,如果他們不做出改變,甚至可能失去對孩子的監護權。我們這種難以抑制的保護欲,何時令好家教成了一種犯罪?
單看族譜,我們就能知道孩子可以玩耍的世界比過去小了很多。2007年,一份英國報告披露了某家庭四代人8歲大時獨自外出的權限:1926年,喬治·托馬斯可以在沒有大人跟隨的情況下,步行10公里去釣魚;1950年,托馬斯的女婿杰克·哈特斯利被允許步行兩公里去樹林中玩耍;1979年,哈特斯利同意女兒維吉·格蘭特自己走路去當地的游泳池游泳,大約1公里的路程;而到了2007年,格蘭特的兒子埃德只被允許走到家門口馬路的盡頭,距離他家的前門也就275米。

如今,至少在加拿大,如果父母允許孩子在外獨自玩耍,就可能招致鄰居訝異的目光。維尼佩格的媽媽雅基·肯德里克就受到了社工的“健康探查”,起因是有人匿名舉報她家的老大和老二在外玩耍,無人看管。肯德里克是全職母親,她很高興自己在照看只有兩歲的老三時,10歲的老大和5歲的老二可以自己在圈起圍欄的后院里玩耍,而她可以透過窗戶看到他們。她從沒留下兩歲的老三無人照看。
“我并不怪社工,這只是她的職責。”肯德里克說,“但這件事也的確令我煩惱。我的孩子們吃得飽,睡得香,有人愛。我不敢相信我會因為讓他們出去玩而接受調查。”更糟糕的是,她開始對自己的教養方式不自信,并且憂心因此失去3個孩子的監護權。這種心理上的變化不全是因為社工到訪,肯德里克說,現在每當孩子在后院玩,并看到有鄰居正從窗戶往外看時,她和丈夫的內心就五味雜陳,尤其是他們還不知道誰是舉報者。“如果老三在外面玩瘋了,尖叫著不想回家,就更令我焦慮。”她說,“因為一旦備案,即使結案,案底始終存在,風險始終存在。”
事實上誰也說不清,人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為了兒童的安全問題如此焦慮的。但是專家們都認同,媒體——尤其是24小時電視新聞的出現,使這種恐慌愈演愈烈。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新聞媒體對于兒童權益及兒童綁架案投入了極大的關注度。“熒屏上一個綁架案接著一個綁架案。”《美國人童年的終結》一書作者、加州伯克利大學歷史學家寶拉·法斯說。
1979年曼哈頓,6歲的伊旦·帕茨在去學校班車站的路上失蹤。1984年舊金山,10歲的凱文·科林斯籃球訓練結束后,最后一次被人見到是在公交站。邁克爾·杜那立的家人至今仍在尋找答案,1991年在維多利亞,他們4歲的兒子在學校操場失蹤。即使孩子自己的臥室也不一定安全:1993年,12歲的波莉·克拉思在自家舉行的睡衣派對中,被持刀劫持。“案件遍布全國,”法斯說,“似乎哪兒都不安全。”
然而,令人心驚肉跳的陌生人綁架案在美國和加拿大都十分罕見。以2017年為例,全加國超過4.7萬宗兒童失蹤通報中,只有27宗最終判定為陌生人作案,而該“陌生人”有可能是家人的朋友、鄰居或家人認識的某個人。“家庭成員殺害、虐待兒童的案例比開著白色面包車的陌生人的犯案數目多得多,”約翰-保羅·博伊德說,他也是卡爾加里大學《家庭法》的教授。“事到如今,如果你要教孩子小心外面的壞人,不僅要小心開著面包車的家伙,更要小心那個他認識的猥瑣叔叔。”
此外,綁架案致死的案例屈指可數,更多的兒童死于流感。加拿大平均每年有12個兒童因流感死亡,超過了被陌生人綁架殺害的兒童數量。1970-2010年間,共有約150名兒童被陌生人或熟人綁架撕票,平均每年不到4個,該數據來源于2016年加拿大兒童保護中心的一份調查,不包括被父母和親屬綁架的案例。
美國每年有不到100個兒童是被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帶走的——僅占被綁架兒童總數的1%。波莉·克拉思基金會提供了該數據,該基金會于波莉被綁架后建立,是專注于兒童保護和尋找失蹤兒童的非營利組織。此外,美國兒童夭折率呈長年下降趨勢,尤其是兒童在人行道上發生交通事故的比例大大下降,因此2015年《華盛頓郵報》稱:對于兒童來說,當下的美國,比任何時代都安全。
但數據并不能減輕人們的憂慮。加拿大失蹤兒童協會警告:統計數據令人警醒,但它還不能說明全部問題。過去30年,每年兒童失蹤案數量都有所下降,從1987年的57233件下降到2017年的47168件。但事實上,大部分兒童失蹤通報不到24小時就會被撤銷,92%的案件一周內會撤銷。
不言而喻的是,數據對于那些經歷了孩子離奇失蹤傷痛的家長來說,并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譬如蒙特利爾10歲的阿里爾·杰弗里·科阿庫。今年3月,阿里爾失蹤,據稱他去了一個朋友家,但朋友并不在家,那天中午人們在水手公園最后一次見到他。警察認為阿里爾意外落水溺亡,但是直到發稿前,警方并沒有找到尸體。他的父母堅稱孩子被綁架,在尋人啟事中祈求兒子能平安歸來。
上述情景對人內心的重擊,在一些成年人當中引發了極端的反應,他們因此無法忍受有孩子獨自外出,而且無論數據如何告訴他們這樣做并無危險,都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就這樣,給予孩子一定外出自由度的家長就受到了口誅筆伐。幾年前,道格·鄧祿普11歲的兒子泰格在卡爾加里購物中心被扣留,見到兒子時,他正待在樂高店的一個角落里,他這才知道,商店有規定,不允許12歲以下兒童獨自購物。更不用說,泰格還是自己騎車來的,花的是他給別人照看小孩掙的200美元。鄧祿普不明白,他們為什么不讓泰格離開,樂高店的經理告訴他:商店有規定,在家長來接之前,孤身一人的孩子都要和安保員在一起。鄧祿普又追問:“能發生什么糟糕的事,讓你們覺得有必要扣留一個已經有獨立能力的11歲男孩?”“而我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你非要我說,那就是你不配為人父母。”鄧祿普回憶道,“那個家伙真覺得,我的孩子可能被購物中心樂高店里的戀童癖擄走,而我覺得那不太可能,很可笑。如果有人想抓他,他一大叫,不就什么事兒都沒有了嗎?”
2015年,鄧祿普通過社交網絡使更多人知道了這件事。樂高店的負責人就此發表聲明:作為一家玩具公司,孩子們安全無虞是我們最關心的事,所以我們制定了相關規定。因為這位顧客不到12歲,孤身一人,我們的員工便遵守并奉行了該規定。鄧祿普在得到聲援的同時,卻也挨了不少罵。有的批評者警告他:世界已經變得大不同于從前。而鄧祿普回應:“我同意世界變了,但變得比我小時候更安全了。”
我們是否有能力對子女進行更好的監管,從而減少事故率及針對兒童的犯罪率,專家們的意見也不盡相同:技術的進步使孩子們自出生起就像被裝上了安全定位儀。醫院現在會給新生兒做電子標記,一旦有人想偷搶孩子,警報就會響。請保姆看孩子時,家長會安裝監控攝像,以觀察保姆的一舉一動。或者把孩子們送到裝有攝像頭的日間托兒所,這樣家長們就能遠程關注孩子的一切。有的家長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讓他們用手機,以備“盯梢”之需。有的家長甚至真的購買GPS定位儀,讓孩子戴在身上。
其他一些文化變革也增加了我們的焦慮,最顯著的就是70年代末,女性重新成為勞動大軍的一員,即使她們的孩子那時候可能還很小。“那意味著,不僅你家里沒人,你鄰居的家里也沒人。”歷史學家法斯說,“不再有人透過窗戶就能看到你的孩子,你無法再指望鄰居幫你看小孩,因為誰家都沒人。”
更不用說,如今人們生孩子越來越少,加拿大的生育率,即每個女性生孩子的數量,自戰后嬰兒潮后大幅下降,從1950年代末的4個,降到了今天的1.6個。既然孩子少了,父母給每個孩子的時間是否就會增多呢?以前的父母并非不想多花時間陪孩子,對于那些有四五個孩子的家長來說,這個問題更難回答。
人們的焦慮除了來源于擔心孩子們受傷害,還來源于望子成龍心切。“在全球化及自由市場資本下,越來越多的父母焦慮于他們的子女是否得到了可以使他們成才的教育。”多倫多大學教育學家凱斯琳·加勒格說。而這就意味著要陪寫作業、配合老師提高成績,把曾經的課外玩耍時間全花在課外輔導上,比如學奧數或英語。“家長們如今的過度焦慮,并非是新的情緒問題,而是想要把孩子掌控在手里,以確保他們不被壞人盯上,做好作業,最終滿足他們成為中產階級的渴望。”
很難想象,會有鄰居致電兒保署舉報某位媽媽不讓孩子在公園多玩一會兒。但是這種暗中給家長挖坑的潛在“告密者”數不勝數。2014年夏天,南卡羅來納的一位母親讓9歲的孩子帶著手機獨自在小公園玩,沒有強迫她坐在自己工作的麥當勞里,因此被逮捕。幾周后,佛羅里達的一位媽媽也被逮捕并被控照管子女不周,原因是她讓7歲的兒子獨自騎車去附近的公園,通過手機保持聯系,某人看到孩子只身經過就報了警。
馬里蘭州的一對父母因為多次讓6歲和10歲大的孩子從家附近的公園走回家而被兒保署調查。一次,一個鄰居報了警,警察把兩個孩子送到了當地的收容機構,在孩子們知道住址和父母電話的情況下,警察依然沒有聯系父母。由于孩子沒有在約定好的時間回到家,這對父母發瘋般地四處尋找,直到報警,才知道孩子的去處,才知道自己已經因為照管不周而受到調查。這對父母后來被證實并無過錯,但這件事在全國掀起了一場“直升機式教育(過度關注)”與“自然放養式教育”誰更優的論戰。
無論是避免陷入“小胖子”危機,還是擔心子女使用過多的電子產品,關乎教養方式的一切都將父母置于兩難境地。“家長們無論讓不讓孩子們出去玩都會受到指責,”多倫多大學教授、《玩耍、體育活動與公共健康:重塑孩子的休閑生活》一書的作者卡羅琳·法斯可說,“而且受到責難的總是媽媽,人們想當然地認為母親是照顧孩子的人,她們應該對他們的一切事務負責。”
然而,父親們并沒有幸免于難。溫哥華的一位父親阿德里安·克魯克去年因為讓4個孩子——最大的11歲——自己乘公車去學校而引起了國際性的關注。4個孩子每天按時上下學,當地的一個焦慮的“告密者”卻給兒保署打了電話。但是克魯克并不是一個沒有安全意識的父親。孩子們的爺爺退休前是警官,他深知街上很危險,但克魯克兒時依然享有自由獨立的外出機會,他希望自己的幾個孩子也能享有同樣的童年。當然,秉承安全第一的原則,他事先耐心細致地對孩子們進行了“獨自乘車安全教育”。他說數據顯示,鑒于溫哥華的繁忙交通,步行、騎車,以及由大人開車接送孩子,都不如坐公交車安全。
克魯克仔細研究了乘車路線,并叮囑孩子們出現緊急情況時的做法以及時刻要待在一起,不要走散,但仍然沒有改變有關機構的態度。哥倫比亞省兒童家庭發展部要求他簽署一份“安全計劃”,要求他保證不讓孩子們獨自在家或乘車。結果是,比起擔心孩子們在公交車上被綁架,他更擔心兒保機構把他的孩子們帶走。“哪怕我讓他們獨自在家5分鐘,如果被某些人知道了,都可能失去我的孩子們。”他說,“這太可笑了。”
但諷刺的是,或許克魯克的自然放養方式存在一定風險,但真正令他們處于不利境地的卻是被監管機構收容,離開父母。達爾豪西大學教授、寫作過多本有關兒童適應能力的著作的邁克爾·安加爾認為,那些因此被帶離父母進入寄養家庭的孩子的未來令人堪憂,“看看現有的數據吧,看看他們此后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與親生父母分離,與兄弟姐妹分離,輾轉于不同寄養家庭的苦楚與辛酸,可能遭受不公及虐待,等等。本該保護孩子的機構卻給孩子們帶來了這些危險,多么諷刺啊!”
由于對于孩子多大可以不用父母監管自由活動缺少相關的立法,人們很難對這個問題達成共識。由于缺乏成文的統一參照標準,法庭在做出裁決時只能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哥倫比亞省高法法官3年前對以下決議表示贊同:不允許8歲以下的兒童,自放學后到單親母親5點下班的兩個小時里,無人看管獨自在家。那么,10歲的孩子可以嗎?誰來決定?
目前加拿大只有3個省立法規定了兒童獨自在家的最低年齡限制,馬尼托巴和新不倫瑞克是12歲,安大略省是16歲。只有一個省,魁北克省規定了將兒童留在車內的最低年齡限制——不得低于7歲。
其他機構在設定年齡限制方面也沒有任何積極的舉措。法官不愿意設定具體的年限,兒保機構也不愿意。他們都說要根據孩子的成熟度來決定,因人而異,但是最低年齡一直在上升。為數不多的一些愿意設立具體年限的機構,譬如安大略省達勒姆地區的兒童救助會,在自己的網站上做出了規定:10歲以下兒童,無論白天黑夜,禁止出現無人看管的情況;10-12歲兒童,當家長短暫外出時,可由鄰居代為照看1-2小時;13-14歲兒童每天最多可以獨自行動5小時,前提是若有緊急情況,可以通過電話隨時聯系到家長;14歲以上可以全天獨自行動。對此,家庭律師約翰·殊曼表示:“達勒姆兒童救助會是屈指可數地敢于為此設立標準的機構。”
加拿大兒童福利研究會的報告稱,大部分兒童社會福利組織建議:不要讓12歲以下兒童獨自在家或令其照看年幼的弟弟妹妹。然而,矛盾的是,兒童安全教育組織“兒童SOS”在大多倫多地區多地推廣的“獨自在家安全訓練”項目建議的最低年齡只有9歲。
過度關注安全的父母造就了過度關注安全的學校,老師和校長無不奮力迎合社會觀念。多倫多的貝蒂伯爵中學因擔心學生課間進行球類運動引發斗毆事件,索性禁止足球、橄欖球、排球及網球活動時,一度成為新聞頭條。另一所英國學校甚至禁止學生下雪時玩雪。該校校長不顧外界的譏諷聲,態度非常堅決,他說:“雪球中如果夾著石頭,打到眼睛上就是大麻煩,還會覺得是小題大做嗎?”幾年前,不列顛省一所小學的附屬幼兒園,因在操場上做游戲時發生受傷事故而禁止孩子互相觸碰。“任何可能引發爭搶打斗的游戲都要避免。”家長收到的學校來信如是說,“如有違反,懲罰措施包括減少玩耍時間及到辦公室罰站。”
德克薩斯的一所小學甚至要求家長,出于安全起見,學生放學只能乘公交車或私家車,即使有父母陪伴也不能步行。在社會的一片反對聲中,學校的區域負責人解釋稱:乘車回家的學生的放學時間是下午3:25,而步行學生的放學時間是3:50——需要待接孩子的車流散去才能離開。違背規定的家長就要受到當地巡邏警的問訊。
對于校方來說,最令他們恐懼的未必是學生受傷,而是被起訴。去年,安大略省的一所公立學校下令禁止學生做側手翻跟斗的動作,原因是該行為“可能導致腦震蕩、頸部及腕部受傷”。而此前并未有學生因此受傷。校方表示:我們處于一個人們喜歡起訴和控告的社會,而學校是這些人鐘愛的目標之一。
學校的擔心并非多余。美國家長就曾因各種原因把老師和校董事會告上法庭,原因有校園欺凌,也有因為與跨性別校友共用儲物柜而感到“有壓力、焦慮和尷尬”。無獨有偶,2008年,加拿大不列顛省紹斯里奇學校11歲的杰奎琳·顧課間休息時,背著朋友玩耍,另一個學生開玩笑地推了兩人一下,導致杰奎琳摔倒,手肘骨折。她的監護人起訴了推人的男孩、男孩家長及校方課間監管不力。男孩確實有錯,但針對其父母及校方的控告經過數年的拉鋸戰,最終均被駁回。“好像撫養我們孩子的人是律師。我不明白的是,我們為何要背棄常識,照著法律法規來養孩子。”兒童適應力專家安加爾說。
今年早些時候,安大略省的一位媽媽收到了一封來自鄰居的匿名信,信上要求她讓她的孩子們在后院玩耍的時候安靜一點,因為他們打擾到鄰居看電視和閱讀了。“我們希望你在你的孩子尖叫的時候能跟他說:‘不要再嚷了,或類似的話。”信上寫道,“他們在后院玩的時候,你待在他們身邊或許會有幫助。”這位媽媽不知回復給誰,焦慮的她只好把這封信貼在了自己的臉書上。得到了哪些回應呢?當地的網友有人提議借她一只大鼓,或者在她家后院辦一場熱鬧的大派對。
或許這也預示了,我們的這種“直升機式教育”太過于關注孩子,是時候讓他們重新找回一些自由的戶外時光了。兩年前,多倫多撤銷了上世紀70年代頒布的禁止在街頭玩曲棍球的禁令,2017年,漢米爾頓也效仿了多市的做法。一些人充滿了懷舊的情緒,“我們小時候,路燈亮起來才回家”,也開始擔心,室外活動的減少對孩子的健康和成長沒有益處。
另一些觀點認為,不能因噎廢食,雖然獨自外出有風險,但是遇到險情,臨危不亂做出正確的決策,找到應對方法,是每個兒童成長的重要經歷;如果父母在側,就無法從中收獲經驗得到成長。
一些地方的立法者似乎聽到了各方的聲音。今年早些時候,猶他州的立法者匿名投票支持所謂的“放養式育兒法”,指出只要孩子成熟到不會傷害自己,就可以步行上學,在外玩耍,甚至獨自在車內等待。在馬里蘭州,舉報政策也有所升級,撥打電話舉報監管不力的情況時,舉報人必須能“具體描述出孩子的健康和權益受到了何種傷害,或可能存在哪些具體的風險”。警方解釋說:“單純說‘孩子們在外玩耍,無人看管,而說不出具體有何風險,不能滿足報警條件。”
克魯克,那個允許4個孩子獨自坐公交車回家的父親,他的案子正在接受兒童家庭發展部的內部復審,如果之前的結果沒有改變——他的孩子在10歲前,“在任何時間、地點及情況下,都必須有家長陪伴跟隨”,他將會訴諸法律。他說他想改變這種現狀。“我的孩子們并沒有抓著方向盤把車開下馬路。這不過是一些人杞人憂天,過度焦慮。我希望聽到法官說:這是錯的。”
[譯自加拿大《麥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