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仙
2018年5月2日,國家主席習近平考察北京大學,座談會上,習主席為一位即席發言的北大女生點贊,稱她作為海軍陸戰隊隊員參加索馬里護航行動,就像電影《紅海行動》中的女戰士一樣。被習主席點贊的女生名叫宋璽,是北大心理學系2012級本科生,入伍前曾是北京大學合唱團領唱,多次隨團參加世界級與國家級比賽。入伍后,她成為一名海軍陸戰隊隊員,也是執行索馬里護航任務中唯一的海軍陸戰隊女隊員。宋璽說,人生有許多種可能,她只想活出自己的精彩……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骨子里的軍人情結源于家風熏陶嗎?
宋璽(以下簡稱宋):我爸是一名轉業軍人,我的家鄉山西長治是革命老區,我是聽著父母講革命故事長大的。小時候我喜歡的玩具不是洋娃娃,而是玩具槍。我小時候非常調皮,經常把毛巾當披風,爬上平房頂,跳到廚房頂,再跳上圍墻,飛檐走壁,而且每次都要設計不同的路線。高考前夕,每天做同樣的題很無聊,上自習課時我就跑到電影院看電影。上高中時,我總愛遲到,被老師罰三天不許上課。上課時坐在椅子上,四條腿我只坐兩條腿;看電視劇《還珠格格》我最喜歡小燕子;跟男孩子摔跤總能贏,我的長頭發也只在大一、大二時留過。總之,當兵前,我最喜歡探索新鮮事物,隨心而行。
記:上大學時您做過入伍參軍的嘗試嗎?
宋:其實,高中畢業時我想報考軍事院校,爸媽不想讓我吃苦受累,就把我報考軍校的愿望“扼殺”在了搖籃里。進入北大后,大一時部隊來學校征兵,我給爸媽打電話說想當兵,他們沒有同意。為這事兒,我媽還跑到北京,甚至找到我的老師,讓老師說服我。大一寒假回家,我和媽媽在湖邊散步,我又說出了想當兵的愿望,沒想到我媽態度強硬地說:“你要再提當兵的事兒,我就跳到湖里去!”大二部隊來征兵,我想報名同樣遭到了父母的阻攔。然而,當兵的愿望在我心里一直很強烈。2015年上半年,我從師兄師姐那里得知,參軍不用征得父母同意,我便瞞著父母報了名,所有審核程序基本走完才通知家里。爸爸接到我的電話后,沉默了許久,他不善言辭,對我的愛卻是深沉的。因為我喜歡打籃球,幾天前爸爸買好了籃球賽的門票,約好和我一起去看,知道我參軍的意志無法逆轉,他只是象征性地問我:“明天的籃球賽還看嗎?”聽了這句話,我哭了,那一刻,我覺得有些舍不得父母。
記:到了部隊,您是不是很快就適應了部隊生活?
宋:當兵前,我比較隨性,不受約束。部隊的紀律嚴格,干什么都要打報告,忘記打報告就要受罰。打掃衛生,除了整理內務,還要大掃除,地板、地縫和廁所都是用鋼絲球刷出來的。我覺得最難的一關是疊被子,剛發下來的被子都是軟軟的,要拿凳子壓。我很不喜歡疊被子,覺得那是在浪費精力,有時間多睡一會兒多好!最初的一段時間,我不習慣部隊紀律,每天過得戰戰兢兢,經常挨罰,比如抄條令條例。后來,我分析部隊制訂這些紀律的原因,才開始慢慢接受。打報告是班長對整個班的人負責,他要掌握這個班的實時動態戰力、實力和物資,你必須通過打報告讓他知道;疊被子跟心性有關,其實是一種心性的養成,目的是培養你的耐心。當我明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紀律后,我就變得很認真,并且做得很好,因為我要當最好的兵。
記:新兵訓練量比較大,飯量也會相應增大,您能吃得飽嗎?
宋:剛當兵時,每天的訓練量大,我變得特別能吃,而且總是吃不飽。我從小到大哪挨過餓呀!在家吃飯,飯菜掉桌子上我一定不會再吃,可是在部隊,食物掉地上,我都要撿起來塞嘴里,根本顧不得臟。我從小就不愛吃零食,沒想到在部隊卻因為吃零食鬧出了很多笑話。在新兵連時,班長規定大家每周末可以買一次零食。當兵的第一個周末,我還能堅持不買零食,班長讓去也不去。可是第二個周末,我就堅持不住了,加入了買零食的行列。吃零食有時間規定,為了解饞,我就悄悄把零食藏在衛生間,然后打報告去廁所偷偷吃。有一次,我把大白兔奶糖藏在墻壁外的空調外掛機縫隙里,結果碰上了刮大風下大雨。我特別擔心大白兔奶糖給刮走了,就趕緊打報告找了個借口去查看。果然,奶糖被風給刮到后山了。我趕緊去后山找,誰知奶糖上已經爬滿了螞蟻,我撿起幾塊能吃的,把螞蟻吹掉,把糖放進嘴里,那一刻覺得真幸福。
記:新兵訓練結束后,您想到海軍陸戰隊的愿望實現得順不順利?
宋:剛到新兵連時,我就得知海軍陸戰隊有個兩棲偵察中隊,由女兵組成,就特別想去那里。當時接兵的班長覺得我個子不高,又細皮嫩肉的,有點小瞧我,覺得我去不了對單兵素質要求很高的陸戰隊。這激發了我的斗志,在新兵連的每一天,我都刻苦訓練,并暗下決心,一定要成為海軍陸戰隊的一員。新兵連訓練結束分配連隊時,因為我表現突出,演出隊、北京機關、新兵訓練基地等都搶著要我,可我還是抱著成為海軍陸戰隊隊員的夢想。2015年12月,我如愿加入海軍陸戰隊,成為一名偵察兵,滿懷期待地投入了新的訓練。
記:海軍陸戰隊的訓練更苦吧?
宋:海軍陸戰隊是海軍的尖刀部隊,是最有血性的地方,訓練比新兵連更苦更累,要求更高。我的膝蓋受過傷,在北大時為了能進校女籃二隊,晚上拼命跑步,結果把半月板弄傷了。到了部隊訓練爬行戰術,要一遍遍地爬,高強度訓練之下,我的膝蓋損傷更嚴重了。平時扎馬步我還能咬牙堅持,但走路、上下樓梯就只能單腳蹦,受傷的膝蓋疼得沒法走路。當時部隊選拔去新疆寒訓的隊員,因為膝蓋有傷我沒去成,很是傷心。2016年4月,因為膝蓋舊傷加重,指導員建議我去話務班養一養,我特別不想去,就跟指導員哭鬧。經不住指導員、大隊長的勸說,我最終還是去了話務班,雖然心里不樂意,但我很快調整好心態,在話務班待了兩個多月,學到了不少東西。7月,海軍陸戰隊要海訓了,我覺得重返沙場的機會來了,便打報告要求參加海訓,最終如愿以償。
記:你們的海訓是不是更艱苦?
宋:海訓就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到祖國最南端的海上去訓練,要戴頭盔、穿迷彩、穿軍靴,全副武裝。當時帳篷里溫度高達44℃,身上天天起痱子,不能坐也不能躺,一挨床身上就疼。因為天天出汗,我們的衣服來不及晾曬,海魂衫上盡是黑色霉點。海練時,我所在的偵察連被拉到一個不對游客開放的小島上進行野外生存訓練,每人每天只提供一瓶水、一兩米飯、一小塊芋頭。當時我分的帳篷壞了,平時還沒什么,但有一天晚上突降大雨,直往帳篷里灌水。在部隊,武器是第二生命,我和同帳篷的另一名戰友就抱著槍、淋著雨睡了一夜。
記:您是中國第25批亞丁灣護航編隊唯一的女陸戰隊員,護航對你來說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宋:對我來說,首先要克服的便是暈船。艦隊到達南海時風浪大,艦船晃得厲害,屋里的跑步機能從屋子這頭兒滑到另一頭兒,桌子上的東西一件不剩都會掉到地上。起初我暈船很厲害,但我努力堅持正常生活和訓練,把暈船當成一件好玩的事。作為護航編隊中的一名特戰隊員,我積極參與特種大隊的艙室搜索救援、對海射擊等各項訓練。每當戰斗警報響起,盡管裝備很重,我總能全副武裝迅速就位,舉槍、瞄準、射擊,對可疑船只進行攔截阻擊。在護航隊伍中,我還用歌聲給大家緩解心理壓力,利用在學校學習的心理學知識開展心理咨詢活動等。
記:能否講講您在索馬里海域解救外籍船員的事情?
宋:2017年4月8日,在亞丁灣索馬里海域,一艘貨船遭遇不明數量海盜的登船襲擊。我所在的“玉林艦”接到求救信號后,中國海軍16名特戰隊員迅速出擊。因為我是女孩子,為了我的安全,大家讓我在后方負責保障。當時我的心情非常焦急,讀秒盼著戰友們回來。經過7個小時的驚險營救,戰友們成功將9名外國船員解救出來。看到戰友們安全歸來,我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海盜襲擊商船時,亞丁灣有5國軍艦在商船附近,只有中國軍艦第一時間沖了上去。這件事原本跟中國沒關系,但我們還是出手相救了,看到被解救的敘利亞船員披著中國國旗,豎起大拇指向我們表達謝意,我內心的感受難以表達,只有真正經歷過這種事,才能感受到祖國的強大。護航期間,中國軍艦第一次訪問馬達加斯加島,當地華僑華人身披五星紅旗,熱淚盈眶,給予我們編隊盛情接待。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華人激動地對我說:“祖國的富強,海軍的強大,給了我們海外華人強大的信心和力量支撐,終于揚眉吐氣了!”
記:兩年的軍旅生涯,您有什么樣的感悟?
宋:當兵讓我更加珍惜生活,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現在沒有什么困難可以打倒我。與小時候的自我隨性相比,兩年的當兵經歷讓我成熟很多,懂得了體會他人的不易,學會了站在別人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更能體會和照顧別人的感受。當兵教會我的除了嚴于律己,更多的是培養了我和戰友之間的感情。退伍后,我依然和戰友們保持著聯系。我從小喜歡看武俠小說,經常把自己稱為女俠,牢記著金庸那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直到進入軍營,看到那些一輩子都在戍守邊疆的戰友,我才意識到,什么是真正的俠之大者。他們把一生的時間都奉獻給國家和人民,為我們提供了和平穩定的生活環境,讓我們有了更多的人生選擇。
記:2018年5月,習主席在北大考察時,您出席了座談會,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宋:習主席來北大考察,我被提前告知以唯一一名學生代表的身份在英杰交流中心參加座談。習主席落座后,座談會開始,看著習主席和藹可親的面龐,我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完全平靜下來。輪到我發言時,我向習主席匯報了自己求學、當兵的經歷,以及讀書心得。我對習主席說,我讀過《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這本書,其中有一段是這樣描述的:“習近平躺在梁家河的田野里想著,如果去不了大學,那就扎根這片田野,為群眾服務吧!”這段描述給我的感悟很深,對比我自己來說,從蜜罐子到部隊的經歷,讓我深刻感受到大學生一定不能脫離群眾,一定不能架空自己。習主席認真地聽完我的發言,然后笑著說,他看過電影《紅海行動》,并對影片中的那個女特種兵印象深刻,說我就如同電影中那個女特種兵。習主席的肯定讓我倍受鼓舞。
記:脫下軍裝,您在父母面前是什么樣子的?
宋:媽媽說,兩年當兵的經歷讓我成熟了,懂得關心他們了。我也把自己的人生感悟與他們分享。我覺得成長是一個很慢的過程,急不得,我還沒有成長夠,步入社會前還有很多想做的事,可是我不會腦袋一熱就去做。我最想對父母表達的是,生活在一個充滿正能量的家庭很幸福。我媽媽出身于書香門第,外公整天催后輩們入黨、上進。對我喜歡的事情,只要是正確的,媽媽都會無條件支持。爸爸對我說得最多的是,一個人的根是正的,人生路就不會走歪,只會越來越枝繁葉茂。
記:您這么優秀,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吧?
宋:可能我性格太淘吧,到現在哥們兒不少,還真的沒有男朋友。我在部隊有個外號叫“宋小二”,可能大家都覺得我性格比較二吧。我這種活潑開朗、積極樂觀的性格贏得了不少同學、戰友的喜愛,可真的還沒遇到合適的戀愛對象。目前我還沒有被催婚,大一、大二時我媽特著急,后來不知道為啥就不再提這事兒了。現在我年齡還小,還是先把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好,婚姻的事就隨緣吧!
記:您現在又回到北大讀書,校園生活與軍營生活有何不同?將來您有什么打算?
宋:務實可能是軍人與學生最大的區別。長期在象牙塔里學習,想法會很超脫,部隊里軍令如山,士兵們必須做到令行禁止,不能有多余的想法。參軍之前,我想象過部隊生活的樣子,但參軍后發現,真實的部隊生活和我想象中差別蠻大的。后來,當我經歷過之后,又覺得并沒有什么差別,因為存在即是合理,當你接受之后就會把想象中的忘記。上半年,我完成本科階段的學習后,9月,將開始專業研究生階段的學習。未來我想做的事情還很多,人生還有很多可能性,我想利用自己的心理學知識,幫助更多的人解決心理問題,給他們力量,幫助他們成長,并實現自己的夢想。如果研究生畢業還有機會去部隊的話,我依然會選擇去部隊,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有多種選擇,就算是到了80歲、90歲,我的生活依然可以多姿多彩。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