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傳統，一手生活”的畫壇清流

祝曾姿

他，幼年拜師學畫，后盡得張立辰親傳。

他，海外游歷各國，學貫中西，氣通古今，是中國大寫意花鳥畫的一張名片。

他，博采眾長，取院體畫與文人畫之精髓以糅合，師古而不泥古，可謂自成一派。

他，淡泊名利，德藝雙馨，視傳統文化復興為己任。時至今日，他仍每天情不自禁地因中國畫的創作與研究而廢寢忘食、筆耘不輟。

他，看似無異于常人，常常面容嚴肅冷峻，可是只要一拿起畫筆，你就能感受到他眼神里噴薄而出的光芒和沉浸陶醉的笑意。

他，不是傳統意義上僅出入于象牙塔的藝術名流和大畫家，更像是遼闊自然山水之間一匹奔騰的野馬，永遠保持最佳的精神面貌、無拘無束地奔向心中向往的草原。他一直不事張揚，默默地埋首耕耘，將幾十載的汗水與積淀都凝結成了筆下的每一縷墨韻、手中的每一次起伏、宣紙上的每一團氤氳。

他，就是蜚聲中外的國畫畫家陳鵬。

第一次與陳老師相遇，是在春節的文藝界盛會之上，大廳內花團錦簇、金碧輝煌，人們或在鼓掌欣賞節目，或嘖嘖稱奇，或低吟淺笑。唯有陳老師不知低著頭在忙些什么，好像根本沒有在意過臺上精彩的演出和主持人的妙語連珠。我很好奇，卻也不敢驚擾。待到盛會結束，在座的人們陸續離席，他還是低著頭，不知在忙活什么。我走到他的座位旁，用余光一掃才發現，他手中拿著一根鋼筆，在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上面畫著形態各異、品類不同的鳥。后來我才得知，陳老師有一個超大的箱子，專門放他的各種速寫本。他對繪畫的愛是一種天性，從兒時開始，只要手邊有塊小小的碎紙片，他就會把周圍的景致或頭腦中的靈感涂抹幾筆，久而久之，這種隨意即時的繪畫形成了一種習慣。直到現在，他都會隨身攜帶自己的速寫本，當你翻開隨便的一頁，都會被他的功底和細致所驚嘆。

在陳老師的筆下，動與靜相得益彰、和諧共存。繪畫本身是一種“靜止”的藝術，可先生的落筆，只一眼便能看出汪洋恣意、瀟灑自如的動感。在荷花主題的畫作中，先生運筆或拂或掃，看似信手揮灑，留下大塊的色彩在紙上奔流涌動，若泉水奔涌、活力十足。只寥寥數筆，便讓原本靜態的荷葉生機勃勃，仿佛在急速生長的瞬間定格、凝于紙上，盡顯先生畫功非凡，筆隨心動。荷花微頷，更有一分質感，讓畫面充滿了“重量”。

在描繪向日葵的作品中，陳鵬的筆法更顯遒勁。他的代表作很多以向日葵為題材，而他對于向日葵的種植、觀察和研究已經有二三十年之久了。陳老師在自家的空地上親手栽種了大量的向日葵，悉心地培植照料。他常常端坐于花前，凝神觀賞著它們的形態，研究它們迎風的綽約傲姿，凝視它們微風輕拂下的低頭嬌羞，等待著一年四季輪回中的花開花落。1993年，彼時陳鵬正在中央美院讀研究生，當時的他剛好看了索菲亞·羅蘭主演的電影《向日葵》。被感動的陳老師在回山東老家的路上偶遇一大片壯觀蓬勃的向日葵，迎著正午灼熱的陽光怒放著。后來，在去甘肅金昌的路上，年輕的陳老師又看到幾百畝的向日葵連在一起、欣欣向榮、一望無際的場景，遠處看去就是一望無際的金色花托起密密麻麻的點點嫩綠。這一場景令他大為震撼，也令他的心頭喧騰起了靈感。想到西方油畫中大量的向日葵——特別是梵高的《向日葵》，更是影響深遠，陳老師也決定開啟東方筆法下向日葵的描摹，打破國畫中這一題材的缺失。向日葵的莖稈在陳老師筆下傲然挺直，如瘦骨、如鋼筋，嶙峋中透著一股昂然不屈的傲氣，更顯筆法豪邁，瀟灑大氣。花莖雖直，但在畫中又略生傾斜，看似凌亂，卻正賦予了畫面生氣，如疾風勁草。動靜合于一處，以靜態的花草描繪靈動的風，使讀者觀畫似有疾風拂面。這一妙筆為畫面平添了幾分自然、幾分動感，更有幾分趣味。

然而，陳鵬的畫風絕不僅僅限于上述作品的豪邁剛健。在《喜鵲登枝》中，枝頭的喜鵲在陳老師的筆下形態各異、栩栩如生，觀畫人仿佛可以聽見鳥鳴啁啾。其間，一只喜鵲的動作定格在即將落在枝頭上的一瞬間，這一捕捉更是賦予了畫面強烈的動感。除了“動”的喜鵲，還有“靜”的花草。梅花，色彩清麗淡雅，間或點綴數支明艷似火的野花，讓畫面的色彩濃淡相宜，恰到好處。而畫面的背景更是匠心獨運。筆尖輕掃，勾勒溪上小石，僅用留白表現溪水湍急清澈，別有趣味。而在遠景之中，墨色暈散，留下白霧彌散，如夢似幻。

如今，20世紀60年代出生的陳鵬已經是當代大寫意花鳥畫的代表畫家之一，而且是文化部中國國家畫院一級美術師、國畫院秘書長、國家畫院藝委會委員……一位畫家的成熟和成功一定充滿了突破的痛苦和自我道路尋求的煎熬。可是在陳老師身上，你真的找不到曾經掙扎的困苦和追逐的焦灼留下的絲毫痕跡。陳老師很健談、很愛開玩笑，講起他的專業領域會變得滔滔不絕、熱情非凡、嚴肅認真、一絲不茍，不過最明顯的是他談吐中的平和與安然。他靜靜坐著，眼含笑意，吸著煙斗，默默調著墨汁，被問及自己如何努力的部分全都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陽光灑在他身上，一片安寧。如果說現在的平和是因為成功，可是談及當年窮學生時代的經歷，陳老師也沒有過一絲抱怨和焦慮。

陳鵬進行的所有美術話語的現代探索，順著中國繪畫史層巒疊嶂的正脈，自徐渭、朱耷、任伯年、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等沿襲而下。他幾乎從繪畫之初就找到了自己的藝術路徑，1988年的陳老師就以一幅《月夜》獲得了全國大獎，李可染先生在中國美術館親自為陳鵬頒獎。當時，李可染感嘆于《月夜》的創新，感慨道：“你這個畫……來源于生活的感覺就讓人感覺很新鮮，就不是從別人那里借鑒來的，過去古人也沒這么畫過，你有自己的想法又能表達出來，這就是最好的，學繪畫最好的，就是一手生活，一手傳統。”自明代以來，大寫意花鳥畫的大師，前有徐渭展其狂野恣意、八大山人陳其簡潔樸雅、吳昌碩增添廟堂意味、齊白石將農民和兒童帶入文人畫中、潘天壽以理性體系將其推向高峰，陳老師作為后來之輩，也在用他“一手傳統，一手生活”的兩桿特有大筆書寫大寫意花鳥畫的歷史新篇章。

幾十年過去了，汗水和靈感在陳老師身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臥薪嘗膽的寒窗苦讀和耳濡目染的文化積淀，它們在陳老師筆下幻化成了行云流水。可他依然靜默而立，任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不驕不躁，不氣不餒。陳老師的身上有對藝術純粹的摯愛和敬仰，他在繪畫中尋找信仰的樂趣和精神。在當今藝壇自立為王、投機者眾多的環境下，陳老師依然堅守著樸素的努力和對傳統的批判繼承與弘揚，不經意間就留下韻趣橫生、儒雅簡凈的精妙佳作，實屬藝壇清流。

（人民郵電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