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里的秘密

袁越

如今很多夫婦都選擇只生一個孩子，所以對孩子的健康格外重視，生怕出差錯。曾有媒體報道，一名湖南孕婦做了華大基因的無創產前基因檢測，結果顯示“低風險”，但嬰兒出生后卻被診斷出患有“13號染色體長臂缺失綜合征”，恐怕這輩子很難像健康人一樣生活了。

此事一經披露立刻引來了公眾的關注，很多人表達了對這家人的同情，以及對華大基因的不滿。不過必須實話實說，產前檢測和其他任何一項醫療技術一樣，都不是百分之百準確有效的。評價一種產前檢測方法的好壞，必須從準確性和方便性這兩個方面來衡量。

要說準確性，目前公認的產前檢測金標準是羊水穿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提取到完整的胎兒細胞，染色體出了毛病很容易觀察到。但羊水穿刺畢竟屬于有創檢查，而且存在千分之幾的流產風險，很多孕婦不愿意做，方便性要差一些。

要說方便性好則首推B超，這是真正的無創產前檢查，可惜這種方法可檢測的項目有限，準確性也不高，孕婦需要承擔誤診的風險。

所謂無創產前基因檢測，其實就是抽孕婦的血，從中檢查胎兒的DNA。這個方法雖然不能說是完全無創，但畢竟抽血已是醫院的常規操作，方便性方面幾乎可以打滿分。

以前人們認為母親血液中是不含胎兒細胞的，多虧香港大學的盧煜明教授證實懷孕期間胎兒的DNA會流入母親的血漿里，這個發現終于讓無創產前基因檢測有了實現的可能。

問題在于，母親血漿中的胎兒DNA含量極低，而且都是碎片，常規方法是很難找出自己想要的DNA片段的，只能通過海量的DNA測序來分析其中有用的信息，難度相當大，因此直到高通量DNA測序技術成熟后，無創產前基因檢測才有可能實現。

這項技術的準確性完全取決于高通量DNA測序的能力，以及想測量的DNA位點到底是什么。據華大基因透露，目前21、18和13號染色體異常的誤診率大約為每3.5萬次檢查出現一次，已經相當接近羊水穿刺的水平了。

換句話說，無創產前基因檢測是目前所有產前檢測方法當中，準確性和方便性都俱佳的選擇，所以才會收取如此高的費用。但起碼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種方法仍然不是百分百準確的，孕婦同樣需要承擔誤診的風險。

讀到這里肯定有人會問：既然胎兒的情況都能通過驗血判斷出來，為什么不能通過驗血來診斷疾病，尤其是癌癥呢？要知道，癌癥的早期篩查對于方便性的要求非常高，因為很多人不愿意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導致太多的癌癥被發現時已經太晚了。如果能找到一種既方便，準確性又足夠高的癌癥篩查方法，一定能大大提高癌癥病人的生存率。

事實上，有人曾經做過統計，如果所有癌癥都能在早期被檢查出來的話，那么癌癥病人的死亡率將會比現在降低90%。

通過驗血來查癌癥，起碼理論上是說得通的。血管遍布全身，血液里含有人體所有組織和器官的大部分信息，包括死細胞分解后脫落下來的游離DNA。眾所周知，癌癥是DNA突變導致的，只要能夠找到解讀這些DNA碎片的辦法，發現其中含有的致癌突變，理論上就能從一滴血推測出主人是否患有癌癥。

這個方法被稱為液體活檢（Liquid Biopsy），其原理很容易想到，但真正做起來卻困難重重。主要原因就是癌癥的種類太多，而癌細胞的DNA碎片在血液中的含量又太低了，要想從血漿中把癌癥基因片段找出來無異于大海撈針。因此，這項技術最早只被用于已確診的癌癥患者，幫助醫生判斷治療效果。在此之前，醫生們做完手術或者化療后只能依靠傳統活檢來判斷療效，如果通過驗血就能得知真相，將會給病人帶來很大幫助。

實踐表明，液體活檢確實非常靈敏，甚至在手術完成48小時后就可以通過驗血來判斷腫瘤到底切沒切干凈。2017年發表的一篇論文指出，外科醫生通過這個方法可以提前一年預判癌癥病人手術后是否會復發，準確率達到了92%。要知道，那時殘存的癌細胞還沒有長成腫瘤，僅僅通過傳統活檢或者CT掃描是很難發現的。

更重要的是，這個方法有助于幫助醫生判斷化療是否有效，病人的癌細胞是否已經發展出了耐藥性。要知道，化療不但昂貴，而且副作用大。如果能盡快判斷出一種化療藥物的療效，不但能讓病人減少痛苦，還能幫病人家屬省錢。

初戰告捷之后，研究人員終于將目光轉向了癌癥的早期篩查。著名的美國私立醫院克利夫蘭診所的埃里克？克萊恩（Eric Klein）博士決定試試液體活檢，他率領一個團隊做了初步試驗，結果表明確實可行。

在今年5月召開的美國癌癥治療年會上，克萊恩博士和他的團隊向與會者匯報了該項目的進展情況。截止到目前為止，科學家們已經對1600份癌癥早期篩查的結果進行了分析，病人和健康人大約各占一半。初步研究結果表明，液體活檢可以幫助醫生篩查出10種早期癌癥，其中胰腺癌、卵巢癌、肝癌和膀胱癌最有效，檢出率最低也有80%。淋巴癌和骨髓癌的檢出率分別為77%和73%，消化道癌的檢出率也達到了66%，效果都還不錯。表現最不好的是肺癌和頭頸癌，檢出率分別只有59%和56%，說明這兩種癌癥可能比我們知道的更復雜。

克萊恩指出，雖然檢出率還可以，但目前積累的病例數量還是太少了，比如卵巢癌只發現了10例，遠遠不夠。話雖如此，這個消息還是讓與會者振奮，一些專家認為這項技術最快只要2年～3年就可進入市場了。到那時，一名成年人只需抽點血就可以判斷出自己是否患有癌癥，這將從根本上改變癌癥防治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