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尊殿
五月鮮花紅似火,沂蒙大地披綠裝。在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們幾位當年曾在臨沂軍分區文藝宣傳隊工作的戰友到沂南縣馬牧池紅色教育基地采風。客車穿行在蜿蜒曲折的林蔭山道上,窗外青山綠水,鳥語花香,車內歡歌笑語,激情昂揚。戰友們紛紛哼起了沂蒙山小調,悅耳的歌聲撥動了我的心弦,情不自禁地憶起了兩次拜見沂蒙“紅嫂”——明德英媽媽的那段往事。
1971年元月18日上午,我們臨沂軍分區文藝宣傳隊隨大部隊野營拉練來到了沂蒙山腹地沂南縣馬牧池公社橫河村。這兒四面環山,一條小河由北向南從村東穿過,地勢險要,戰爭年代是打游擊的好地方。那天天氣特別冷,小北風呼呼地直往衣縫里鉆,凍得人直打顫。上午10時,500多名部隊官兵在橫河村南的場地上席地而座(每人一個行軍背包),請沂蒙“紅嫂”明德英作革命傳統報告。在臨沂軍分區譚子銀司令員的攙扶下,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大娘來到會場前,譚司令把自己的軍大衣披在大娘身上,他用濃重的四川話說道:“同志們,我們野菅拉練來到橫河村,一是看望用乳汁救八路軍傷員的紅嫂,二是請明媽媽給我們上革命傳統教育課。”司令員的話音剛落,會場上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這當兒,一位70多歲的老大爺走到明媽媽身旁點了一下頭,我們不解其意,急不可待地等著明媽媽講話,誰知明媽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打起啞語來。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明媽媽是個啞人!“那位大爺自我介紹他叫李開田,是明德英的老伴,前來解說明媽的啞語。于是,由妻子打啞語,丈夫當翻譯,一場別開生面的報告開始了……
1911年明德英出生在離橫河村10多里的岸堤村,家境貧寒,父母給地主種地。因她出生后不會說話,在給地主家干雜活時經常遭打罵。20歲那年討荒要飯流落到橫河村,嫁給了大她10歲的窮人李開田。婚后既無房屋又無土地,夫妻倆靠討飯為生。鄉親們可憐這對苦命人,便安排她們看墓林。從此,這對貧苦夫婦在墓地旁搭起一個團瓢屋子,靠種墓地邊零星地塊為生。
明德英雖然是啞人,但她心地善良,機敏聰慧,愛憎分明。1941年,馬牧池一帶駐上了八路軍的隊伍,山東縱隊司令部駐馬牧池,政治部駐橫河村。人民子弟兵走到哪里都為人民做好事,親如家人,而日本鬼子走到哪燒殺擄掠到哪,群眾對其恨之入骨。
這年冬季日寇大“掃蕩”,山縱司令部被日寇包圍,司令部大部人員突圍轉移到村東魯寒山上,少數人員被沖散。一名小戰士沖出敵人的包圍圈后跑到了橫河村河岸上,兇惡的敵人追了上來,小戰士跑進墓地,兩個日本兵尾隨而至。小戰士機警地在墳墓、石碑、樹木問躲閃,時隱時現。鬼子不停地追趕、打槍,小戰士右肩中彈,他忍痛轉過幾座墳墓朝北邊團飄屋子奔去。明德英正抱著不滿周歲的孩子在團瓢屋門前石臺上曬太陽,看到小戰士負了傷,趕緊把他拉到屋內床上蓋上一床破爛不堪的棉被。鬼子在墳地找不到小戰士,便來到團飄屋子前問明德英小八路逃到哪里去了,她用手比劃著朝西山指去。鬼子見她是個啞巴,便信以為真,朝西山追去。
鬼子走后,明德英掀開被子,見小戰士因流血過多昏了過去。看著傷員蠟黃的面孔,干裂的嘴唇,她毅然把奶頭塞進戰士嘴里……傷員得救了。第二天,明德英把自家唯一的一只母雞殺了,熬雞湯喂養戰士。在明德英夫婦半個多月的精心照料下,小戰士傷口基本痊愈。歸隊前,小戰士跪在救命恩人面前哭喊著:“娘啊,我永遠忘不了您!”
1942年底,日寇對沂蒙山區又實行“鐵壁合圍”大掃蕩,曾在橫河村駐扎過的山東縱隊軍醫處年輕的戰士莊新民化裝突圍時,被敵人連同一起逃難的百姓抓起來,關在馬牧池村南廟里。明德英夫婦聞訊后,冒著生命危險,把莊新民認作親兒子救出虎口。
明媽媽的事跡感動了每一位干部戰士,特別是我們這22名剛入伍不久的文藝戰士(其中女兵10名),個個淚流滿面。報告一結束,我們便圍上去叫媽媽,她高興地摸摸這個的頭,拍拍那個的臉,當她知道我們是文藝兵時,便向司令員表示了要看文藝節目的心愿。譚司令看到天氣寒冷,怕時間久了凍著明媽媽,便許下承諾:“陽春三月,專程為明媽媽演出。”
在桃花盛開的時節,我們文藝宣傳隊如期趕到橫河村為明媽媽進行專場演出,明媽媽特別高興,不時鼓掌為我們加油,我們也演得特別帶勁。演完《千里野營練紅心》《軍民魚水情》《我是一個兵》《打靶歸來》等表演唱后,又演唱了《長征組歌》《誰不說俺家鄉好》,最后由女戰士劉冬梅演唱了那首膾炙人口的《愿親人早日養好傷》的歌曲。文藝節目短小精干,兵味十足,情意濃濃,贏得了觀眾的陣陣掌聲。
演出結束了,明媽媽舍不得我們走,看節目的群眾不讓我們走,我們也不想走,軍民一家親,魚水情難分。但我們又不得不走,晚上還要在沂南縣城演出,文藝隊的全體戰士向明媽媽行了軍禮,戀戀不舍地告別了橫河村……
歲月如梭,流年似水。1973年春天,我擔任臨沂軍分區通訊報道員,到沂南縣張莊鐵木社采寫“紅色支農隊”。我想起了偉大的明媽媽,在縣武裝部肖干事的陪同下,騎自行車趕到橫河村看望明媽媽,不巧,她老人家到岸堤走親戚家去了。望著當年為明媽媽演出的場地,我感慨萬千,久久不愿離去。我想:“什么時候再見到這位可親可敬的革命老媽媽呢?”
一陣汽車喇叭聲打斷了我的思緒,馬牧池到了。我忙向紅色基地女解說員打聽明媽媽的情況,那小姑娘告訴我:“明媽媽于1995年去世了,在這紅色教育基地內有她的展室。”
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我難過極了。來到明媽媽的展室,望著她那慈祥的遺照,想起她那驚天動地的壯舉,憶起她那道不出的深情,我心潮澎湃,向這位舉世聞名的沂蒙“紅嫂”深深地鞠了一躬。此時,在淚眼朦朧中,我仿佛看到明媽媽又在為部隊官兵作報告,她不再打啞語,她會講話了!而且聲音是那樣甜脆,那樣響亮……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