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英雄以痛為歌：是你撫平我的荊棘世界

良勝 可可

一場大火，毀了他年輕清秀的面容，卻換來13條鮮活的生命。災難太重，阻隔了他的生存之路，卻清亮了平凡如他的歌聲；幾枚俗人，以貌取人拒救火英雄于門外，還將無端的猜疑強加其身……他不是圣人，受到誤解與挫敗時，也會心生悲涼；他沒有神通，跌落低谷之際，也需要一雙手的力量。

4年前，一雙纖纖玉手，主動擁抱了殷建行——這個因救火而毀容的小伙。面對如潮的質疑與他的退縮，她能夠幫他重燃自信與勇氣嗎？他倆的愛情，能夠經受住考驗嗎？2018年7月，正在緊鑼密鼓籌建演出工作室的殷建行，給了筆者答案……

英雄有悔：救火毀容后的世界荊棘密布

2014年1月10日下午，陜西省西安市燈具城女會計汪海利下班回家途中，被一曲《今夜你會不會來》所吸引。在昏暗的路燈下，隱隱可見歌者臉上有被燒傷的痕跡。直至聽眾散去，汪海利才走上前去，主動和他聊天，一問才知他竟與自己是商洛市老鄉。汪海利索要了他的手機號，并問他明天是否還來唱歌，他說：“是。”汪海利說：“那我明天還來聽你唱歌！”

翌日下班后，汪海利如約而至，但小伙不在。疑惑的她沒猶豫，直接撥了電話。小伙子連聲道歉，說沒想到她真的會來，所以臨時改變地點時就沒有通知她。兩人見面后，小伙子請她吃了一碗米線，再表歉意。飯店明亮的燈光下，小伙子的面容在她面前纖毫畢現，她看到了他臉上的猙獰疤痕以及被火燒之后脖子處皮筋粘連的慘狀。汪海利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就問：“你是不是遇到了很多難事？”小伙子說：“你若有興趣，我就從頭說起。”

小伙子叫殷建行，生于1985年，是陜西省山陽縣高壩鎮人。高考落榜后，他來到西安，在一家飯店當幫手。2006年6月30日晚11點左右，離他租住房10米左右的一家涼皮店失火，一座三層民房陷入火海之中。殷建行先后兩次沖入火場，將樓上的13位居民救了出來。而他本人卻因嚴重燒傷，當場昏迷。

由于在大火里待的時間過久，殷建行被燒得面目全非，燒傷面積達64%，深三度。幸得被救人員及社會好心人紛紛資助，殷建行才得以及時救治。

蘇醒并被拆除繃帶之后的殷建行，有一天進洗手間，發現里面居然沒有鏡子。他用水盆打水洗臉。殷建行被水面中的自己嚇壞了：臉部遍布傷疤，下唇和下巴連接處因皮膚粘連形成了一個小洞；嘴巴因粘連較重，比以前小了很多，說話時無法完全張開。看到水中比“丑面鐘馗”還丑的臉，年僅21歲的殷建行狠狠地將臉盆摔在地上，之后，他把自己關閉在房間里，不出門，不見人。極度的自卑攫取了他生命的活力，他幾度想死，都被家人攔下。

殷建行的父親殷大忍是一個淳樸寬仁的陜西農民，兒子救人傷成這個樣子，他沒有半點怨言，但他不能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蹶不振下去。為了幫助兒子緩解心理上的痛苦，父親東湊西拼地給他買了一個MP4。他告訴殷建行：“建娃，你不是愛唱歌嗎？沒事在家練練歌，說不定今后還會成名成家呢！”

知子莫若父。殷建行真的很喜歡唱歌。但喜歡歸喜歡，此前的殷建行并沒有唱歌的天分，聲音高不上去低不下來，一點也不好聽。可是，如今的他一開口，聲音清亮又磁性，非常好聽。原來，他被大火燒傷后，醫生為了保證他的呼吸暢通，給他的喉部做了切割手術。沒想到，竟意外地改變了他的聲音。

好聽的聲音，讓殷建行萌生了當歌手的想法。可轉念一想，歌手是一個拋頭露面的職業，自己太丑，還是找個普通工作賺點穩定工資好。

在家休整了一年多，殷建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出去找工作的時候，卻受到了人生第二次重創。他拿著簡歷跑了很多家公司，竟沒一家愿意要他。知道他救人事跡的人說幾句贊美的話，婉拒他入職。不知道他毀容原因的人，則是怪話連連。從西安再次回到老家的殷建行，比之前更加自閉，還埋怨父母當初為什么要救他，到后來，他竟然罵自己：“救了再多性命又如何？現在，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痛與怨，只能埋在心里，生活還得繼續。求職無門的殷建行，必須要養活自己。2008年5月，四川發生地震，很多人家園被毀，很多人非死即殘。看見那些遭遇天災的人們積極自救，殷建行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決定放下痛怨，為災區的同胞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于是，帶著簡陋的音響設備與一輛人力三輪車，他開始在街頭賣唱。賣唱所得的收入，大部分都捐給了災區。

賣唱過程中，殷建行更深切地體會到了人情冷暖。一天，殷建行在成都一個繁華商業區進行演唱，剛剛開場就遭到幾位跳廣場舞大媽的驅趕。理由很簡單，殷建行的音響給廣場舞的音樂帶來雜音。沒有辦法，殷建行只能換地方。可沒多長時間，又遭遇當地城管的驅趕。還有一次，殷建行和一家公益組織的志愿者準備在成都街頭演唱、募捐，幾個市民上前阻攔，說：“你們這些騙子！”說著就要開始拆除他們的設備。一名志愿者見狀撥打了110報警電話，警方接警后隨即來到現場。經核實，確認殷建行和志愿者是在做公益活動，事情才圓滿解決。但一場原本可以順利進行的募捐演唱泡了湯。

聽完殷建行的故事，汪海利陷入了沉默。良久，她仰起頭，眼里隱隱可見淚光，輕聲地說：“以后，我還想多聽聽你唱歌。你，會一直堅持唱下去嗎？”殷建行苦笑一聲：“不唱歌，我還能做什么？”“那我們一言為定，你天天在這兒唱，我天天過來聽！”

愛有魔力：堅韌柔情撫平那顆怨懟的心

殷建行原本以為，對于他本人以及他的故事，汪海利只是獵奇而已。等新鮮勁兒一過，她就會回歸原位，繼續她的白領生活。可殷建行這次猜錯了。

隨后的日子，無論殷建行去哪里唱歌，下班回家的汪海利，一定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漸漸地，殷建行對汪海利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愫。2014年4月的一個晚上，汪海利又一次來到殷建行唱歌的地方說：“今天早點收攤，咱們出去走走。”殷建行有些猶豫，汪海利卻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殷建行不敢正視前方，唯恐別人看到他的長相。汪海利挽起他的胳膊說：“我都不怕，你一個男子漢害怕啥？”說完，就挽著他朝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去。果然，很多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殷建行幾次想放開汪海利的手，可汪海利的手越挽越緊。

5月份，殷建行應成都一家慈善團體的邀請，前往成都參加演出。臨行前，他來到汪海利的住處，婉轉地問：“你愿意做我一輩子的粉絲嗎？”汪海利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但她還是要裝下矜持，就說：“讓我想想。”幾天后，汪海利也來看望殷建行，并回復：“我愿意做你一輩子的歌迷。”兩人一下子確定了關系，讓殷建行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他一把抱住了汪海利，久久不想松開。

得知兒子戀愛后，殷大忍和老伴都十分高興，他們唯一的擔心，是害怕兩人走不長遠。至于汪海利的父母那一關，可就難過多了。

汪海利與殷建行確立戀愛后不久，便將此事告訴了遠在商洛市丹鳳縣的父母。汪父汪母要女兒將準女婿帶回家看看，但殷建行卻一直不敢去。直到2014年底，殷建行才在汪海利的反復勸說下，來到商洛市丹鳳縣。汪海利只對父母說了與殷建行相戀的事，卻沒說他是一個深度燒傷的殘疾人。當殷建行站在汪海利父母面前時，汪家爸媽被嚇了一大跳。只是出于對客人的尊重，二老當面并沒有讓殷建行難堪。殷建行與汪海利剛回到西安，海利媽媽的電話就追了過來。電話中，母親的態度十分堅決：“殷建行救人的精神可嘉，要當我女婿，門兒都沒有。”

海利母親的這通電話，將殷建行內心的那一點點自尊一掃而光，剩下的除了沮喪就是絕望。他望著心愛的女孩，說：“海利，謝謝你給了我一段美好時光。我們有緣無分，謝謝你的錯愛。”汪海利問他：“我已經預料到父母要反對，你應該也預料到了，為什么你就不能為我堅持到底？”殷建行說：“我想讓你有一個更好的未來。而這個未來，我給不了你。”汪海利說：“沖進火場救人的勇氣都有，如今這點挫折都受不了？”殷建行沒有吱聲。

這對有情人，經歷了一段難熬的時光。兩個月后，汪海利的母親因身體不適，前來西安治病。殷建行知道汪海利的屋子是與人合租，母親來西安看病沒地方住，就主動把自己的房子讓給海利媽媽住，自己找好朋友擠一擠。海利媽媽在西安看病的那段日子，殷建行晚上上街演唱，白天在家為母女二人做飯。有時海利上班請不了假，他就陪同海利媽媽去醫院，又是拿藥，又是買飯。漸漸地，海利媽媽明白了女兒為什么鐵了心要跟著這個男人。與此同時，基于殷建行的善行與義舉，陜西省政府將“陜西省道德模范”等多項榮譽稱號授予了他。

獲得海利媽媽的好感后，汪海利和殷建行決定乘勝追擊。二人精心策劃了一場音樂會。2015年4月，在西安一個街心公園，有一場殷建行的個人露天音樂會。演出之前，汪海利把自己的母親及姐姐安排在觀眾席最中間位置。演出開始后，殷建行唱歌，大屏幕上則循環播出著殷建行火場救人的事跡。看到這些，汪海利母親和姐姐的心徹底被感動了。回到家，母親說：“只要你幸福，你和他的婚事，媽媽不再干涉。”得到雙方父母的認可后，殷建行與汪海利向所有親朋好友發出了邀請，請他們前來參加婚禮，見證他們的幸福。2015年4月，婚禮如期舉行。殷建行與汪海利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有一段時間，殷建行心情不好，原因是社會上的人們，漸漸地淡忘了他，這讓他感覺有點失落。為此，汪海利開導他：“你當初救人的時候，是否想過，將來要得到他們的回報？”殷建行搖了搖頭。汪海利說：“既然你的救人行為完全是自愿的，那么，因救人而產生的一切后果，你都應該有心理準備，也應該勇敢承擔。但事實上，大家并沒有讓你獨自承擔。姑且不說那些被救者，個個都掏錢給你治病，那么多的好心人幫助你，陜西省政府也授予你道德模范的光榮稱號，即便這一切都沒有，命運回饋你的，也十分豐厚。”

接著，汪海利拿出證據來說服丈夫——被燒傷前，他的聲音太普通，不好聽，燒傷后，卻因喉部手術，聲音變得清澈明亮；被燒傷前，她與他即便面對面，恐怕也難以擦出愛情的火花，可如今，他已經成功地將她擁入懷中……

汪海利和風細雨式的勸說，漸漸讓殷建行的心敞亮起來。是啊，如果沉浸在自怨自艾中，抱怨他人，仇懟社會，那么，自己就真的背離了當年救火的初衷。

想到這里，殷建行將汪海利緊緊地擁入懷中，慚愧地說：“親愛的，我明白了。”

以痛為歌：有你相伴的生活溫柔甜美

此后，殷建行再次出門賣唱的時候，再也不畏畏縮縮，而是昂首挺胸，眉宇間自信而淡定。過去，為回應他人的質疑，他總是將自己的救人事跡反復訴說。但如今，他覺得沒有必要再提當年之事，避免給其他當事人壓力。他將自己定義為一個普通人，一個平凡的歌手，要靠自己的歌聲，掙錢吃飯，養家糊口，幫助那些和他有過類似遭遇或者比他境況更差的人。

從碑林區到未央區，再到大雁塔區；從西安到成都，再到重慶，幾年下來，殷建行與妻子的足跡，遍及多個城市與地區。演唱所得的錢款，除少部分留下作了他與妻子的生活費外，其余的全部捐了出去。短短幾年，他捐的錢款，不少于35萬。

2017年2月份，兩個人的愛情結晶誕生。一顆漂泊的心必須要停下來，要穩定下來了，兩人在西安安定了下來。

其間，殷建行的臉部又做了一次植皮手術，面容一天天變得好了起來。

有人建議殷建行去做直播，說你歌唱得這么好，這么有名，身體又不方便，最適合坐在家里做直播了。在朋友的指點下，殷建行注冊了一個快手ID，先在上面發一些正能量的段子，他有唱歌、演講等活動時，就做現場直播。很快，他的粉絲漲了600人，平臺開通了他的權限，開始有更多的人關注他，支持他，給他刷禮物。

樹大招風，當殷建行的粉絲越來越多的時候，風浪也隨之而來，有人開始罵殷建行：“以賣慘來達到乞討的目的，用炫耀往事博取眾人的同情以獲取更大的利益。”殷建行一次次給大家解釋：“我街頭賣唱和做直播不屬于乞討，其他人談火場救人的事，我想也不是幫我炫耀，我也沒有賣慘，我只是想給處于逆境的人們一點力量，想靠自己的歌聲、用自己的勞動養家糊口。如果你們覺得沒必要講以前的故事，OK，我接受，并會和那些愛我的粉絲們好好商量，讓他們以后不要再談過去。”

為了給丈夫最好的陪伴與最長情的支持，每次殷建行在臺上唱歌、演講時，汪海利就負責跟線上的粉絲打招呼，回復熱心粉絲的留言。有一天，有個鍵盤俠十分不客氣，上來就打了一串字：“殷建行，你長得那么丑，像鬼似的，那不是你的錯，但你晚上活動活動就行了，白天就不要出來嚇人了。”海利看到這樣的話，當時情緒特別激動，她為自己的丈夫抱不平，也為自己的丈夫悲哀。此時，在妻子的幫助下，早已從抱怨與消極情緒中走出來的殷建行，反過來安慰妻子：“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們管不了別人的嘴，只要問心無愧，做好自己就行。”見丈夫如今變得成熟而自信，汪海利很欣慰。

那個鍵盤俠后來遭到了殷建行粉絲們的圍攻，大家一致指責他沒人性。此時，殷建行與汪海利反過來勸說那些聲援他們的粉絲們：“大家不要再攻擊他了，相信此時的他，心里也不好過。”

后來，那個惡毒辱罵殷建行的人，私下里鄭重地向他道了歉，稱自己被豬油蒙了心，沒有了基本的是非觀念。殷建行勸他別太自責，只要在今后的生活中，多注意一下自己言行，體諒他人生存與生活的不易，不要逞口舌之快。

2018年7月，在接受筆者采訪時，殷建行說，因城市管制，“流浪歌手”看來是做不成了，所以，除了偶爾的商演，他計劃注冊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工作室，招募或召集一群有一技之長的殘疾人，由經紀人聯系演出事項，他做內部管理與平時練功的監管及節目編排的聯系人，讓殘疾人自食其力，并在演出時傳播正能量，給更多的人以力量與勇氣。

問及計劃實施得如何，殷建行說：“因目前我的財力有限，租場地，購置音響道具服裝等所需太多，我想聯系當地的政府部門或一些愛心企業，一起為減輕社會負擔奉獻力量。”

愿好人殷建行目之所及、心之所向，滿滿都是愛，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