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紅俠
【摘要】經典作品,就是經過時間考驗能夠經久不衰、常讀常新的萬世之作。被譽為“明文第一”歸有光的代表作《項脊軒志》,是教材里一篇文質兼美、百讀不厭的經典篇目,一直以來對它的解讀常停留在感傷悼亡、抒寫親情、語淡情深等方面,卻很少探究作者蘊藏在文中悲喜情感之后的真實心理。本文試從“士”文化角度解讀文章的深層意蘊,以期在重讀經典的過程中更真實地貼近歸有光寄寓在書齋中的復雜情感。
【關鍵詞】士人情懷;功名企盼;家族情結;愧悔之情
【中圖分類號】G623 【文獻標識碼】A
在中國古代,“士”是指介于大夫與庶民之間的階層,就是處于官與小百姓之間的人,“士人”尤指讀書人,士畢生所求,不過是十年寒窗換取報效國家的機會,成為士大夫是一種榮耀,是個人的,更是家族的。與西方的貴族階級不同,中國的士大夫是一個復雜的符號。自先秦因分封而產生“士”階級,到魏晉時期“士族”階層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政權的實際操控者,再到隋唐以后科舉選官的逐步建立。“士農工商”以“士”為首,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者也。“士大夫”是中國古代最基礎的特權階級,也是一個布衣百姓可以通過自己努力所達到的階級。
一、功名企盼
士文化講求“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德,這八德也是士人觀人律己的標準。他們向往“立功、立德、立言而作不朽之人”,明朝是科舉制度的鼎盛時期,明朝對科舉制度的重視,科舉方法之嚴密也超過了以往歷代。一個普通人想成為“士”,需要做什么?讀書。一個“士”想成為“士大夫”在古代唯有通過科舉考試。歸有光的人生理想之一,便是考取功名,而項脊軒就是歸有光的十五載寒窗。嚴格來說,歸有光(1507—1571)并不是一個普通人。他的家族也曾顯赫過,曾祖父歸鳳中舉后做過知縣,祖母的祖父夏昶是進士官至太仆侍卿,他卻生于這個大家族衰落之際。歸有光九歲成文,十歲乃作《乞醯論》,十四歲應童子試,十五歲束發軒中便以“項脊軒”命名書齋,看得出懷宗追遠之意。二十歲拔得頭籌,然而之后等待他的就是漫長的應試生涯。此后八次落第,求仕之路可謂異常艱辛。寫《項脊軒志》時,仍然在為科舉及第而努力讀書,四十歲時歸有光仍無法看清人生的未來所在。而他高中三甲進士已是第九次參加會試六十花甲之事了。書齋是讀書人的戰場,對于歸有光而言,項脊軒不僅是前半生奮斗歷程的見證,更是他博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希冀,其意義顯然非同尋常。
二、家族情結
前文說士文化講求“孝悌”,在《論語·子路》中,子貢問孔子什么樣的人可以稱為士,孔子說:“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在至圣孔子心中,優秀之士的家庭中應該兄弟和睦相處。歸有光的祖上曾有過五世同堂的記錄,他祖父的高祖曾有遺訓:“吾家自高、曾以來,累世未嘗分異,為吾子孫,而私其妻子求析生者,以為不孝,不可以列于歸氏。”歸有光作為歸氏后裔必將此作為恪守不渝的家訓,但是他所保護、希冀的家族團結興旺的盛況并沒有延續,他不得不面對家族衰微,家風日薄的現實。由籬到墻,百年老宅被瓜分,血肉至親的心理隔膜也不斷加深,偌大的一個家族竟衰落到子孫尋一方僻靜幽雅處讀書而不得。中國是一個宗法觀念很強的國家,渴望家族、家庭團結和睦是一種普遍的情感。在這種情結的觀照下,我們不難理解文本中揮之不去的一個少年目睹家族分崩離析的悲傷。
三、愧悔之情
《項脊軒志》中談及了三個女人——母親、祖母以及妻子。歸有光八歲喪母,對于母親的印象只能從家中老嫗的只言片語中獲得。“兒寒乎?欲食乎?”恐怕這是世間多數母親一生都在問的兩個問題,慈母形象躍然眼前,叫人如何不淚垂?而祖母作為家族的大家長,她所關注的問題就更加宏大了。祖母看到寒室中苦讀的歸有光,又想到日漸衰微的家族,對歸有光的期望是極其殷切而急迫的,昔日太祖公之象笏與今日“讀書久不效”對照太過明顯,祖母把重振家門、光耀門楣的重任交給了在項脊軒中的“竟日默默”的讀書兒郎。
從結果來看,這也是令人唏噓的,因為在這件事上歸有光是辜負了祖母的。他寒微之士和名門之后的雙重身份,不斷在鞭策他不得不在“士”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一步一泥濘,步步艱難。古來讀書人多,而成功名者少,湮沒在書齋里的故事又豈止歸有光一人?這其中真切的苦楚與辛酸,一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也許是難以慰藉古來寒士之心的。
《項脊軒志》中談及妻子魏氏的悼亡內容也是公認的經典,移情于物來表述生死相別的情緒在時光的變遷中越發淡,越是深入骨髓。魏氏是歸有光生命中最初的愛人,是孤寂苦讀的書齋生活中的唯一慰藉,“從余問古事”“憑幾學書”頗有“添香并立觀詩畫,步月隨影踏蒼苔”的默契,訴諸妹語,手植枇杷看得出新婦對夫君讀書軒中的欽佩和歡喜,而這樣“紅袖添香伴讀書”的生活僅有六年,之后項脊軒破敗不修,唯有庭前亭亭如蓋的枇杷樹隨風搖曳。補記不足百字,卻道出了歸有光對相濡以沫的愛人的深情及愧疚。
所謂項脊軒者,南閣雜屋而已,卻貫穿了歸有光重要的人生軌跡,具有了獨特的意義。它記錄了歸有光早年的刻苦攻讀,聚合了讓人唏噓的幾代親情,這個讀書之地恰恰能映射出作者作為“士”的內心隱曲以及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傷痛。
中國古代的讀書人,他們的幸運是可以逆天改命。而不幸的則是,要么靠這書齋歲月光宗耀祖,飛黃騰達;要么,倚靠一棵枇杷,與這書齋為伴,余年落寞,蕭索生涯。
仔細品讀文本,濃濃的悲情始終氤氳在文本的字里行間,一絲“喜”情,渺似輕煙。人是個體的、有感情的,歷代的文學作品真正能夠打動讀者的,必然是那些能夠引發情感共鳴的篇章。歸有光在《項脊軒志》中表現出來的情感特征,尤其是痛苦的情感體驗,是東方士族文化背景下形成的獨特情感,敏感細膩而又深婉纏綿,真可謂語越淡而情越深,辭越疏而韻越遠。
(編輯:龍賢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