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否定有關的標記理論在解釋語言事實方面的運用

楊會建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0）

1 引言

呂叔湘先生曾在英漢對比研究方面指出：“指明英漢之間的異同所在并不是很難，難的是探討造成英漢異同的原因，但這個難點卻是我們追求的最高目標”。由此可知，在語言研究領域，能夠對既發的語言事實進行合理的闡釋是學者們一直以來不斷追求的最高目標。

目前學術界在如何解釋語言事實方面處于“兩條腿走路”階段：一是用形式主義理論指導自己，從語言本身尋找依據，其更加注重分析；二是用功能主義指導自己，從語言外部尋找依據，其更加注重綜合。筆者認為語言是一個非自足系統，故本文是從語言外部“認知”角度對語言事實進行闡釋的。

2 背景理論

2.1 標記現象

標記現象，即一個范疇中存在的某種不對稱現象，以“態”范疇為例簡要說明。“態”范疇包括主動態和被動態，主動態應用范圍廣，適用于任何動詞謂語句，是無標記項，而被動態應用范圍相對較窄，對動詞類型有一定限制，是有標記項，例如當動詞“像”“是”等作謂語時，只有主動語態句，沒有被動語態句。

2.2 有標記項和無標記項的判別標準

沈家煊先生在借鑒前人經驗的基礎上，總結歸納了六條判別有標記項和無標記項的具體標準，分別是：組合標準，聚合標準，分布標準，頻率標準，意義標準和歷時標準。其具體內容可簡要概述為：有標記項在構成語素方面比無標記項更復雜，在聚合類成員方面比無標記項更少，在使用頻率方面比無標記項更低，在意義內涵方面比無標記項更窄，在歷時標準方面比無標記項標記的生命力更強（其前提為無標記項也有標記要素）。其中，組合標準和聚合標準是一種顯性標準，分布標準和頻率標準是一種隱性標準。與此同時，人們對六條標準的地位是否有高低之分一直爭論不休。在這方面筆者認為不可“一刀切”，要根據語言自身特點具體分析。對屈折語而言，顯性標準在判別是否為有標記項方面作用更加突出，對獨立語而言，隱性標準的作用則更加明顯。

2.3 新標記理論：相對關聯模式

新標記理論是在繼承傳統標記理論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其主要功能是描述和解釋語言中普遍存在的不對稱現象。同傳統標記理論相比，新標記理論的“新”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認識到有無標記性是個程度問題，將傳統的“二分模式”發展成多分的“相對模式”。二是認識到語法范疇不是孤立存在的，在范疇與范疇之間可建立多種聯系，將傳統的“簡單模式”發展成現在的“關聯模式”。

“相對模式”強調有無標記性是個程度問題，并非所有語法范疇都只包含有標記項和無標記項兩個成員，以“數”范疇為例簡要說明。景頗語中的人稱代詞有單數、雙數和復數三種形態。由于“相對模式”強調有無標記性是個程度問題，故可用“語法等級”來對它做進一步闡釋。假若某語言的“數”范疇包括單數、復數、雙數、少量數等四種形態，那它們便可形成語法等級：單數〉復數〉雙數〉少量數。從左到右，有標記性不斷增加，無標記性不斷減少。這里需要強調的是：“二分模式”可看作“相對模式”的一個特例。

表1 動/形與（一）點兒的組配情況及標記特征分析

“關聯模式”強調范疇與范疇之間可建立聯系。由傳統標記理論可知，單數是無標記項，復數是有標記項，但當它遇到英語單詞“bread”時，其可信度便不攻而破。當說話者想要表達面包的復數概念時，直接使用原形便可，但當說話者想要表達一片面包時，需要以詞組“a piece of bread”的形式出現才可。所以對名詞而言，其“單數形態與復數形態”同“無標記項與有標記項”并非一一對應。由于“關聯模式”可建立數范疇與名詞范疇之間的聯系，故可將上述內容轉述為：單數和個體名詞自然關聯形成無標記配對，復數和集合名詞自然關聯形成無標記配對。復數和個體名詞，單數和集合名詞則形成兩組有標記配對。

無標記配對：

無標記配對 無標記配對

個體名詞 集合名詞

單數 復數

有標記配對：

有標記配對 有標記配對

個體名詞 集合名詞

復數 單數

3 與否定有關的標記理論在解釋語言事實方面的應用

依據組合標準、分布標準、頻率標準可知，肯定句是無標記項，否定句是有標記項。另外亦可通過變換分析法從肯定和否定范圍的差異性角度再次做出例證。

變換分析法：肯定句：李剛踢壞了門。—→ 李剛踢門，門壞了。否定句：李剛沒有踢壞門。—→ 李剛踢門，門沒壞。

通過變換分析可知，肯定句的肯定范圍既包括動作又包括動作產生的結果，而否定句的否定范圍只包括動作產生的結果，不包括動作本身。

3.1 萬萬+不/沒

在對“萬萬+不/沒”結構進行闡述之前，需要先對“否定量域”定理、“全量肯定否定”定理作簡要說明。

“否定量域”定理以例句“老楊沒有三所房子”所示含義為切入點進行解釋。此例句表達兩層含義：一是否定老楊有三所及三所以上的房子，二是肯定老楊有一所或兩所房子。由此可知“否定量域”定理：

對一個量x的否定，其否定量域為大于等于x；

對一個量x的否定，也即肯定一個接近x的較小量。

“全量肯定否定”定理是在“否定量域”定理的基礎上推導而來。以例句“老楊沒有一所房子”所示含義為切入點進行解釋。此例句只表達一層含義即老楊沒有房子。例句通過否定最小自然數“一”來表達“全量否定”的含義。由此可推“全量肯定否定”定理。

對一個最小量的否定便是全量否定；

對一個最大量的肯定便是全量肯定。

“關聯模式”可在肯定否定范疇與最大量最小量范疇之間建立聯系，故“全量肯定否定”定理亦可描述為：通過否定最小量來否定全量是無標記配對，通過肯定最大量來肯定全量是無標記配對；通過否定最大量來否定全量是有標記配對，通過肯定最小量來肯定全量是有標記配對。

“相對模式”強調有無標記性是個程度問題。同肯定句相比，否定句是有標記項，但在否定句內部，又可劃分有標記否定和無標記否定兩類。以“總不”和“不總”為例簡要說明。由“全量否定”定理可知，“總不”通過否定最大量來表達否定全量的含義，是有標記否定，所以“總”在“不”之前。而“不總”只表示否定一個最大量，或肯定一個接近最大量的較小量，是無標記否定，所以“總”在“不”之后。由此可知：

否定詞在被否定成分之前是無標記否定無標記詞序；

否定詞在被否定成分之后是有標記否定有標記詞序；

《新華字典》（第11版）對“萬萬”詞條解釋如下：

萬萬：（數詞 一萬個萬，也表示數量極大

（副詞 絕對，無論如何（用于否定式）

“萬萬”作副詞講時，是最大量詞，表極其強烈的語氣，和否定副詞“不/沒”等連用時，形成不對稱結構“萬萬+不/沒”，表“全量否定”。其整個結構成立的依據由兩部分組成：一是有標記的全量否定即通過否定最大量來否定全量，二是有標記的詞序即否定詞在被否定成分之后，二者自然關聯，形成無標記配對。

以北大語料庫系統為檢索工具，可知“萬萬”共有5145條結果，其中作數詞講時出現的頻率更高，作副詞講時通常和否定句連用。現摘取相關內容如下：

（1）因此這一部分的準備是萬萬不能輕視的。

（2）就此意義來說，郵電企業對待競爭的自滿、自足、自得情緒實在是萬萬要不得的。

3.2 動/形＋（一）點兒和（一）點兒＋不/沒＋動/形

首先，呂叔湘先生在《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寫到：

動/形＋（一）點兒：寫了一點兒，活躍一點兒。

（一）點兒＋動/形,用于否定式：一點兒不害怕，一點兒也不用心。

其次，在通過借鑒沈家煊先生通過例舉“一會兒”和“不一會兒”的區別，力證在某種特殊情況下“肯定與否定對立消失”這一原理方法的基礎上可知：依據視角不同，最小量詞“一會兒”既可表示正值，即無標記項，又可表示負值，即有標記項。“正值”即在期待量上“增加”一個量。“負值”即在期待量上“減去”一個量。

同理而言，最小量詞“（一）點兒”既可表示正值無標記項，又可表示負值有標記項。由“關聯模式”可知，表正值的無標記項“（一）點兒”和肯定式形成無標記配對：動/形＋（一）點兒，表負值的有標記項“（一）點兒”和有標記否定即有標記詞序形成無標記配對：（一）點兒＋不/沒＋動/形。

無標記配對 無標記配對

無標記肯定 有標記否定（有標記詞序）

正值 負值

最后，需要注意的是，根據“全量否定”定理可知，“（一）點兒＋不/沒＋動/形”結構是通過否定最小量來否定全量，是無標記否定，而前面所提的有標記否定是從“詞序”角度來考慮的。這種依據不同視角得出不同結論的研究方法在“新標記理論”中應用特別廣泛。

以北大語料庫系統為檢索工具，現摘取相關結果如下：

動/形＋（一）點兒

（1）地里的活，你們想干就干一點兒，不想干就算了。

（2）波恩很美，但似乎冷清了一點兒。

（一）點兒＋不/沒＋動/形

（1）醫生埋怨：“病情嚴重，怎么才來，對生命一點兒不負責任”

（2）這是村民們給他編的，一點兒不假。

另外，筆者發現北大語料庫中，“動/形＋不/沒＋（一）點兒”共有96條搜索結果，其中“（一）點兒”是個負值，是有標記項，和無標記否定（無標記詞序）形成有標記配對。在96條搜索結果中，91條是和形容詞“小”連用，二者結合緊密，整體表示對孩童的戲稱昵稱或者表示很小。根據沈家煊先生在“肯定與否定對立消失”理論中的觀點——“不”是羨余成分可知，“不（一）點兒”本身表“小”的意思，為了凸顯，繼而又添加“小”，使其又成為羨余成分。同無標記配對“（一）點兒＋不/沒＋動/形”相比，有標記配對“動/形＋不/沒＋（一）點兒”的分布范圍更小，使用頻率更低。

根據北大語料庫的統計結果以及“關聯模式”的內涵可總結歸納，動/形＋（一）點兒，（一）點兒＋不/沒＋動/形,動/形＋不/沒＋（一）點兒,三者在使用頻率比值，配對方面的具體情況，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根據表格統計數據，結合新的標記理論，可作如下總結：

（1）同肯定式無標記配對“動/形＋（一）點兒”相比，否定式無標記配對“（一）點兒＋不/沒＋動/形”為有標記項；

（2）同否定式無標記配對“（一）點兒＋不/沒＋動/形”相比，否定式有標記配對“動/形＋不/沒＋（一）點兒”為有標記項；

（3）上述三者可形成語法等級：“動/形＋（一）點兒” 〉“（一）點兒＋不/沒＋動/形” 〉“動/形＋不/沒＋（一）點兒”。從左到右，有標記性不斷提高，無標記性不斷降低。

4 結語

語言中的不對稱現象普遍存在，新的標記理論在解釋不對稱現象方面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但同時需要指出的是，新標及理論在解釋不對稱現象方面表現的較為零散，系統性較差。所以如何提高新標記理論在解釋力方面的系統性，是語言學學者們一直以來不斷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