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年葆東 孫鎮 張濤 關春明
天水歷史悠久,渭河穿城而過,兩岸炊煙裊裊,時光荏苒之中,人杰地靈,在中國歷史上屢屢被提及,不少人物名 青史:傳說中遠古先祖伏 、女媧,漢高祖創業時護衛劉邦闖鴻門宴的紀信,東漢末年獨樹大 于隴上與王莽政權抗衡的隗囂,十六國時前秦皇帝苻堅,盛唐名相權德 ,抗金名將劉琦……至于上啟李廣、李陵,下承李淵、李世民和李白的“成紀李氏”,其祖上根脈的源頭,都深 在天水境內那一片坦蕩深厚的黃土下面,而且千百年來都綻放著一種銳氣逼人的光采。除開李廣,威 邊關的將軍還有“ 劍為犁”的趙充國,更有辭賦依舊犀利、閃爍的東漢名士趙 ……



在《史記》中,司馬遷給予李廣高度的贊譽:“傳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其李將軍之謂也?”此外,太史公還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諺語,形容李廣的崇高人品。
成紀李氏家族最早在中國歷史上成為關注的焦點,是在西漢。
司馬遷在《史記·李將軍列傳》里一句“李將軍廣者,隴西成紀人也”,讓天下姓李的人都記住了自己那位功高蓋世、命運多舛、刎頸沙場的先祖——“飛將軍”李廣。
隴西成紀,就是位于西秦嶺北坡的天水。
我最早關注李廣是在十多年以前。當時,我和朋友策劃創作一部電視連續劇《飛將軍李廣》。為了獲得一種感受,我走訪了位于天水市郊南山下的李廣衣冠冢和西關老城的飛將巷。
飛將巷是一條非常古老的巷道,據當地志書記載,那里是李廣故居。
當時的天水市西關,明清時代古民居云集,小巷幽深,木樓老宅,別有一番古樸、醉人的氣象。在明清時代達官貴人官邸鱗次櫛比的西關,飛將巷雖然也有飛檐高翹的門樓廳堂,但一片高墻深院的幾座宅院,好像從來就習慣了不事張揚,呈現的是平平樸樸的平民生活。長滿苔蘚的屋脊,凌亂而破敗的院落,以及居住在那里的下層百姓實實在在的生活態度……這種氛圍似乎更接近于李廣的內心和性格。
司馬遷說:“余睹李將軍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言辭。”用現在的話來說,老實人李廣屬于只埋頭苦干,不會阿諛逢迎的那種人。因此,盡管他陪伴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戍守邊關,一生與匈奴作戰七十余次,讓匈奴聞風喪膽,卻至死都未封侯,是自然而然的事。


與衛青、霍去病相比,李廣屬于時運不佳的那一類人。他所處的文、景兩朝,是重文輕武的時代,文帝和景帝對北方少數民族的騷擾以和親、懷柔為策略,本來就沒有大的戰爭。而到了好戰尚武,開疆拓土的漢武帝當朝的時候,李廣年事已高,再加上過于老實本分的性格,年輕氣盛的漢武大帝對他在情感和觀念上常常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陌生感。于是,功過相抵,有功無祿,甚至被貶為普通百姓的起落沉浮,就成了《李將軍列傳》對李廣一生生活經歷最頻繁的記述。
李廣對命運的最后一搏,是在公元前119年(元狩四年)。這一年,漢武帝劉徹瞅準時機,由自己一手培養提拔的少壯派軍官衛青、霍去病為統帥,發兵40萬多,與盤踞在漠北的匈奴展開大決戰。那一年,李廣64歲。
最初,漢武帝就沒有把李廣計劃在這次行動之內,但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駐在北方邊境,常年與匈奴作戰的李廣自然是不能放過這次機會。在他的苦苦請求下,漢武帝才允許他作為前鋒參加這次戰斗。

李廣(?-前119年),隴西成紀(今天水秦安縣)人,他世代傳習射箭,一生久歷戎行,御敵無數,但所謂“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由于不善言辭、命運多舛,即使戰功卓越,“飛將軍”終其一生也未獲封爵。

李廣(?-前119年),隴西成紀(今天水秦安縣)人,他世代傳習射箭,一生久歷戎行,御敵無數,但所謂“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由于不善言辭、命運多舛,即使戰功卓越,“飛將軍”終其一生也未獲封爵。
然而,漢武帝本來就不太信任他,衛青又偷梁換柱,讓公孫敖取代李廣,與匈奴正面作戰??嗫嗟却c匈奴正面交鋒的李廣,失去了他在烈士暮年的最后一次立功機會。
倒霉的命運終于把李廣推上了絕境:被打發到遠遠偏離主戰場的李廣帶著部隊長途跋涉,在遍地泥濘、沼澤和沙漠的東線迷了路,延誤了與衛青會合的戰機。面對即將來臨的刀筆吏的審問,李廣為保全人格,終于用那把伴隨自己一生、殺死匈奴無數的利劍割斷自己的頸項,犧牲在漠北大營。
這就是一代名將李廣簡單而復雜的一生。
李廣先祖是親手俘獲了策劃荊軻刺殺秦王的燕國太子丹的李信,他堂弟李蔡早在景帝時期就位列三公,被封為樂安候了,而一生都在戰場上度過的李廣,卻只能帶著終生的遺憾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樣的結局看似偶然,其實也是李廣性格的必然結局。
這種人生經歷,即便是鋼鐵漢子,恐怕也難以承受。但面對大起大落的命運,李廣都接受了。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對人格的遭賤。所以,在最后一線期望和希望破滅之際,李廣只能選擇自殺。
漢武帝時代,天水一先一后出了兩位威鎮邊關的將軍,一位是“飛將軍”李廣,另一位就是“戍邊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李廣和趙充國同是天水土地上走出去的大英雄。然而,崇尚戎馬疆場、弓劍為生信條的李廣雖一生歷百余戰,功高蓋世,卻自盡沙場,引得盛唐以來那么多詩人為他鳴冤不已。而趙充國在青海一帶擊敗羌人叛亂之后,索性鑄劍為犁,戰馬為耕,在廣袤富饒的湟水谷地種起了谷黍青稞,在青海高原養起了牛羊。
我多次去過趙充國的家鄉清水縣(古稱“上邽”),那里山丘平緩,谷地開闊,至今都是宜稼宜穡的好地方。兩千多年前的西漢時代,這地方自然是一處插楊成黍、植柳為谷的豐饒沃野了!因此,對于農民出身的營平侯趙充國來說,對土地的熱愛和渴望縱橫疆場、建功立業的滾滾激情,同樣奔涌于他生命的每時每刻,以至于在以77歲高齡遠征湟水、平息羌族叛亂后,趙充國不顧群臣反對,連連上疏,慷慨陳說屯邊種田的益處:“寓兵于農,耕戰兩利?!?/p>
鼓角連天、馬革裹尸的慘烈戰斗,應該結束于西北高原一個遲遲來臨的春天。
這天,一場急驟的春雨沖洗了淤積于荒原上的血污。剛剛從漫長的冬季返青的荒草嫩綠欲滴,清澈的湟水從綠野中央蜿蜒而去,把從無盡廝殺中蘇醒過來的將士們對故鄉的思念帶向遠方。趙充國放眼燦爛陽光照耀下孕育著無限生機的原野,內心奔涌的激情噴薄而出。他在想,這如故鄉清水河谷地一樣開闊、平坦、肥沃的土地,如果種上高梁、小麥、谷黍和青稞,該能養活多少人,讓多少因戰亂背井離鄉的百姓重返家園啊!
于是,數十萬大軍的兵器堆積在陽光普照的高原上,轉瞬之間,堆積如山的兵刃被鍛打成了锃亮照人的犁鏵。鏗鏘的鍛造聲,渾厚的號子聲,與耕作田頭的戍卒悠長的吆喝聲在藍天白云、綠草清流之間久久回蕩……
作為一生都拼殺于萬里疆場的戰將,趙充國在其烈士暮年降臨之際,那珍藏于心靈深處的對泥土的激情,驀然被湟水上空那輪溫暖、溫情的太陽喚醒。于是,他鑄劍為犁,使自己手中那浸透了鮮血與孽債的利刃,又回到了創造富足、幸福與希望的犁鏵時代。
一代驍將趙充國在其戎馬生涯抵達輝煌峰巔之際,突然轉身農耕,圍墾種田,這種急轉而下的人生態度不僅與他的鄉黨“飛將軍”李廣“匈奴一不滅,李廣一日不離鞍馬”的人生追求形成強大反差,而且與傳統軍人人生態度似乎也相去甚遠。然而,在趙充國殊死戰斗過的戰場上,當面對那一派五谷豐登、馬壯膘肥、糧草如山的豐收景象之際,當看到那些曾經兵刃相待、生死相持的守邊戍卒與羌人在同一塊藍天下并肩扶犁耕作,把酒話桑麻的田園樂景之際,誰又能否認,這在趙充國和他帶領的守邊將士汗水澆灌下蓬勃生長的一片片莊稼,就不是趙充國麾下威鎮邊關的百萬雄師呢?

趙充國陵園位于天水清水縣城北1公里處的牛頭河畔,始建于漢代,陵園建筑典雅肅穆,氣勢恢宏,環境幽雅,景色宜人。
濃重的寒霧緊鎖著清水河兩岸,位于清水河臺地上的趙充國墓冢高高隆起,墓冢兩側分別矗立著兩座建于清嘉慶、道光年間的碑亭,碑身上書有“漢后將軍營平侯公諱趙充國之墓”和“漢故將軍營平侯之墓”的文字,這不禁讓我陷入了沉思……

趙充國陵園位于天水清水縣城北1公里處的牛頭河畔,始建于漢代,陵園建筑典雅肅穆,氣勢恢宏,環境幽雅,景色宜人。

趙充國陵園位于天水清水縣城北1公里處的牛頭河畔,始建于漢代,陵園建筑典雅肅穆,氣勢恢宏,環境幽雅,景色宜人。
除夕之夜,當我擁坐于鄉間土炕,又一次打開多年前上大學時曾經爛熟于心的《刺世疾邪賦》時,我的雙目被天水鄉友、東漢辭賦家趙壹那破穿千年云霧、依舊犀利閃爍的人格光芒剌疼了。
與生活在東漢早期的班固相比,趙壹一生經歷了順帝、桓帝、靈帝等東漢歷史上外戚專權、宦官當政登峰造極的時代。政治黑暗,世人趨利,文士途窮的現實遭際,終生都把趙壹逼到了一個與統治者對立的立場上。窮其一生,抨擊時弊,倨傲不馴成了趙壹不甘與那個腐朽、沒落的時代同流合污的人生方式,趙壹為此也付出了一生的代價。
趙壹每議政事,總與當朝不伍,因此幾次獲罪而被判過死刑,甚至連當年的天水鄉黨鄰里,對他耿介狂傲的舉止都不能容忍。因此,他那篇怨憤交織的《解擯》,與其說是一代名士面對世人皆醉的社會現實的喟然長嘆,倒不如說是趙壹確立他特立獨行人格品性的宣言更為妥切。
趙壹一生與污濁、混亂的社會現實格格不入,所獲最高官位也僅相當于現在地方統計員的漢陽郡計吏。由吏及官,對于才思過人的趙壹來說,本來僅有半步之遙。如果不是從行為和思想上標榜、塑造并維護“寧饑寒于堯舜之荒歲兮,不飽暖于當今之豐年”的人格立場,以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京師之行趙壹所表現出的光采照人的才華與風度,以及在都城洛陽和沿途州郡所引起的震動,他只要稍事附炎趨勢之勞,放棄一點自己的人生立場,由一名區區郡吏到成為一位名播朝野的宮廷文人,甚至躋身東漢末年龐大的官僚貴族行列之路,本來就可以洞然打開。
然而,號稱“天水名士”的趙壹,一生懷戀并向往的,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名士風度。
公元178年,趙壹以漢陽郡計吏之職東進都城洛陽。在拜會相當于當朝宰相的司徒大人之際,同往的數百名郡計吏“拜伏庭中,莫敢仰視”,唯獨趙壹這位“身高九尺”的天水美男子長髯拂胸,獨立于伏拜人群中間,向司徒大人袁逢行長揖之禮,而且面對袁逢僚屬的批評,趙壹竟然振振有辭地說:“當年酈食其見漢王,也只是行長揖禮,我今天對三公行長揖,有何怪哉?”趙壹獨立出眾的風采,再加上他博聞多學的才華,使一向矜持自倨的司徒袁逢震驚,并博得了這位盛極一時的大人物的喜愛。當時,袁逢整衣下堂,拉著趙壹的手向滿座朝臣高聲宣贊說:“這是漢陽郡趙元叔,滿朝文武沒有超過他的。”

除了東漢辭賦家趙壹之外,三國蜀將姜維、前秦皇帝苻堅等英雄豪杰都是天水人,甚至連詩仙李白、唐太宗李世民等人皆為“成紀李氏”,其祖上的根脈都在天水。

除了東漢辭賦家趙壹之外,三國蜀將姜維、前秦皇帝苻堅等英雄豪杰都是天水人,甚至連詩仙李白、唐太宗李世民等人皆為“成紀李氏”,其祖上的根脈都在天水。
京師一行,可以說是趙壹瀟灑人生從行為上表現得最成功的時期。自洛陽回歸途中,趙壹破車草遮,與同行各郡計吏豪車帷帳所形成的對此,以及拜訪當朝名士、河南尹羊陡時,趙壹以超人的機智與才華對傲慢失禮的羊陡的折服,一夜之間使其名震京城,成了當朝士大夫崇拜的偶像。但在羊陡和袁逢共同舉薦之際,“州郡爭致禮命,十避公府而不就”的趙壹對官場所表現出的淡漠與厭煩,既與他的秉性有關,更由于他從此更真切地意識到了“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才是東漢末年最本質的社會現實。因此,品高獨行,標新立異,藏否人物,指點江山,既成了趙壹與那個沒落社會對峙的一種方式,也成了東漢末年漫漫長夜閃亮的唯一一盞良心、道義和正義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