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孤獨的

欣然

臺灣作家蔣勛曾受邀參加一個以“孤獨”為主題的活動，作了六場演講，分別是：情欲孤獨、語言孤獨、革命孤獨、暴力孤獨、思維孤獨和倫理孤獨。后來又出了個集子題名——《孤獨六講》。作者自序中有一段自問自答式的獨白：“我可以孤獨嗎？

我常常靜下來問自己：我可以更獨孤一點嗎？

我渴望孤獨；珍惜孤獨。

好像只有孤獨，生命可以變得更豐富而華麗。”

“孤獨”一個人人想敬而遠之、聽了不寒而栗的詞匯，在作者筆下竟然如此美好、又如此令人向往。作者渴望孤獨，似乎孤獨才是世界本來的樣子。這種觀念對我來說無疑是顛覆性的，促使我陷入沉思：孤獨是否才是世界的本質(zhì)？

循著這個深深地疑惑，我慢慢探索，突然間恍然大悟：原來歷史就是孤獨的。我發(fā)現(xiàn)，漫漫的歷史長河無聲無息的流淌著，長河中有巨輪亦有扁舟，有魚蝦又裹挾砂礫，無論多么熱鬧，終將歸于沉寂。現(xiàn)在看來，歷史上的人物，又有何人不是孤獨的呢？否則李白怎么會發(fā)出“古來圣賢皆寂寞”的感慨呢？

孔子是孤獨的。孔子雖在漢朝之后的千百年間一直被奉為“圣人”，并且以其學說為基礎(chǔ)形成了儒學，對中國文化影響至深，以至于被馬克思·韋伯稱之為“儒教”。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卻是孤獨的。他周游列國，宣傳自己的學說，卻處處不受待見，遺憾只是留下“死后名”。想必孔子生前的內(nèi)心亦是孤獨的。其實孔子死后雖得其名，但亦未得其志。秦朝時，以他的學說為基礎(chǔ)建立的儒家學派受到“焚書坑儒”的迫害，漢朝時又得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禮遇，之后各朝代皆奉孔子為“圣人”，設(shè)太廟、興儒學。儒學遭遇的驚天逆轉(zhuǎn)恰恰證明了孔子思想成為封建統(tǒng)治者玩物的尷尬境遇。同時，在之后的千百年中，儒學一直作為“御民之術(shù)”而存在，孔子的學說亦被扭曲為“三綱五常”、“天理”等統(tǒng)治者控制人們思想的工具。與孔子所倡導和向往的“天下大同”相去甚遠。因而，縱然有“圣人”稱號加持，孔子也是孤獨的。

荊軻是孤獨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今日讀來猶能感覺出當時荊軻之悲壯。荊軻獨自一人踏上不歸路，此刻他是孤獨的。為了太子丹對他的知己之情，決定刺秦，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其內(nèi)心亦是孤獨的。但作為刺客，荊軻安于并享受這份孤獨，因為孤獨才可以讓他無所顧忌、所向披靡，孤單才可以激發(fā)他對勝利的渴望、迸發(fā)出必死之決心。古往今來，多少人為荊軻之精神所激勵，又有多少人嘲笑荊軻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之行徑。面對歷史，荊軻同樣是孤獨的，因為世人無法理解他為報知遇之恩而慷慨赴死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壯舉源于其內(nèi)心的信念。不是愚忠，不是魯莽，而是一種忘我、無我，置生死于度外之俠義精神。

趙佶是孤獨的。趙佶之孤獨端在于其身懷天下才，無奈生于帝王家，提筆書畫雙絕，但無法安定天下之尷尬。章惇說“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脫脫說“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糊里糊涂做了皇帝，卻成為其噩夢的開始。“靖康之恥”使他失去皇位，受盡凌辱，此時的趙佶是孤獨的。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沒能保住大宋的千里河山，趙佶自創(chuàng)的瘦金體沒能擋住金人的進攻。也許，在城破之時，趙佶還在默默思語：“朕才華卓著，結(jié)局本不該此，世人不解朕之本心，金人辜負朕之真情，小人貽誤朕之江山，亡國之責不在朕！后世必將朕之所學所創(chuàng)尊為至寶！”確實，如今宋徽宗的書畫，在拍賣行已經(jīng)炒到上億元，但在當年，再珍貴的畫作，也改變不了宋朝亡國滅種的命運。靖康之恥，讓孤獨的趙佶和他的寶貝兒子趙桓自此留在了“昏君”的恥辱柱上。

詩曰：

胡營鐵馬入中原，漢宮衰草連朔邊。

邙山暮雨愁新客，茂陵秋風辭舊年。

已拚王氣繁華盡，老去臣心天下安。

徽宗皇帝多慷慨，瘦金當年不值錢。

放眼世界歷史，蘇格拉底是孤獨的；柏拉圖是孤獨的；康德亦是孤獨的……他們的孤獨是世人眼中的孤獨，但正是那份孤獨，讓他們?yōu)楹笕肆粝铝藢氋F的精神財富。

看罷歷史，李白那句“古代圣賢多寂寞”又在腦海中回想。但仔細想來，“孤獨”、“寂寞”又豈是圣賢的“專利”。其實，每個人都可能陷入孤獨。正如那首歌寫的“孤單是一個人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孤獨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它給人以獨立的空間，可以釋放自己的潛能，孤獨之所以值得向往，是因為它讓人找到自我、超越自我。渴望孤獨、珍惜獨孤，實際上是對自由、獨立和真理的向往和享受。

《百年孤獨》里的那句“唯愿孤獨永恒”，貌似早已回答了蔣勛的疑問，也給了我篤信的答案。

作者信息：盧嬌，山東省聊城市第一中學，北京市海淀區(qū)教師進修學校附屬實驗學校。